这个姑娘叫思久,思念的思,永久的久。只期望这个时空里的沈蔚不用花很久的时间去思念。
我回去时,司命星君府里静悄悄的,连大花也没了踪影。我看了看日头,有些不同寻常,这个时点该是大花雷打不动的挺尸时间吧,怎的不见了猫影?
左右找不到人,我干脆一头扎进了书房,同时在外面设了个结界。结界不难攻破,最主要是起个提示作用——主人有事,切勿打扰。
在轮回编钟内待了那么久,沈蔚的魂魄已精力枯竭,我想,不消片刻,他便会永久地消失。这样也算是终结了他永久的思念了吧。
“沈蔚,很难听见我说话吗?”
有响动,但我听不见声音。
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将意念导向编钟。突地,编钟自我手心飞出,稳稳立于地上,缓缓地,越来越大。有金白色的光自编钟内发出,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轮回编钟吞噬魂魄的征兆。
我不再呼唤沈蔚,因为已没有必要。
那金白色的光是沈蔚灵魂的颜色。不论一个人的外表如何,他的灵魂总是美丽的。灵魂是一个永恒的存在,不随物质身体而转移。身体会虽花朵树叶一般凋亡,灵魂却是永生的。
此刻,沈蔚要将自己的魂魄永永远远地烙印在轮回编钟之内。
编钟缓缓自地面升起至半空,金白色的光芒大盛,整个编钟在旋转,发出“嗡嗡”的轰鸣,最后,渐渐归于平静。金白色的光芒重又回到轮回编钟内,好似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终于,一切回到最初的最初。
编钟回复到最初的大小,几个跳跃蹦到我身心,迅速消失不见。我的手心里留下一颗黄色的小钻。
那是沈蔚灵魂深处的宝钻,每个人都有,只是颜色不一。
沈蔚的灵魂宝钻是黄色的,温暖美丽的黄色,或许,我不该只是让它躺进我那些满载各种石头的瓶瓶罐罐里……
在书房里闭门不出,这对我来说等同于闭关了。
轮回编钟吸取了沈蔚的魂魄为我所用,我需要一点时间将它带进我的身体。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天。
我走出书房,外面太阳高悬,阳光照耀在我身上,似乎格外耀眼。这不是我的错觉,修为每精进一层,周身的感官感知外界的能力便会增强,我未曾想到沈蔚的魂魄竟有这般强大的能量。
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不知为的什么。
大花摊在台阶上晒太阳,许是听到脚步声,竟破天荒地抬起猫头看我一眼,懒洋洋的样子十分欠扁。瞄了一声,继续躺倒。
我从它身上跨过去,看见司命老儿向我迎面走来。
师徒几日不见,相聊胜欢。
司命老儿说自己前几日去参加了西王母的生日彩排宴会,真是恁的无趣,百白浪费了他三天光景。三天啊,不知有多少离愁别恨可自司命手中谱出。
现在大仙什么的办宴会,都会事先搞个彩排,一来以防到时出错,二来呢,借机显摆自己有钱。是的,搞个彩排也是很花钱的,还得负责各路仙人吃住。各家神仙一般都住得很远。
我与司命星君都是穷人,也只能在婆罗树下酸辣吧唧几句了。
然后,司命老儿便开始关心起我的工作问题。
我觉得是有必然向司命老儿请教请教,虽然没听人说他有女人,但爱情故事写了那么多年,没吃过猪蹄,也看够猪走路了吧。
于是,酝酿了会儿思绪,我便道:“是有那么一点困惑……”
婆罗树下,红花纷扬。与司命老儿煮酒喝茶,我将沈蔚与思久的故事娓娓道来。
司命老儿惬意地咪了口杯中酒,问我:“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最后,沈蔚也不知跟没跟思久在一块儿。”
司命老儿便直说我是新手欠历练。我不服气,掐指一算,我好像是拢共没接过几次生意。
司命老儿语重心长道:“乖乖徒儿啊,那套大团圆的happyending现下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普遍喜欢含蓄婉约哀伤美。”
“就是悲剧?”
司命老儿猛摇头,“悲剧就把故事写死了,写死了还怎么写续集?现在推崇的是半开放结局,留一点疑问,剩一点时间,让主人公自己折腾去吧,咱们就不奉陪了。”
我想了一会儿,道:“师父,你确定那不是你想偷懒?”
司命老儿一口酒便喷了出来,正好喷在了翩跹而至的大花雪白的猫毛上。大花当即炸毛,叫嚣着扑向司命老儿。
司命老儿站起时力度过大,石头做的凳子都被他带翻,一瞬就闪没影了,只有他的声音隔空传来:“乖乖徒儿,咱们下次再聊,为师还有好些独门秘法要传给你呐!哎呦喂,这只死猫头!”
我看了眼一仙一猫消失的方向,无语摇头。
莫遥仙子从重华山回来了,还带回了好多土特产。她问我要不要吃,我欣然前往彭蠡湖。
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色吃吃喝喝用用,我不禁感叹果然美人的力量大无穷啊!莫遥仙子你没把整个重华山搬空么?
我不禁将眼转向了此次同去的月蚀……
“不要看我,重华真人什么都没送我!”月蚀面无表情道。
所以我说美人力量大无穷吧,此一真理,纵使经历万万世也不会改变。
于是我坐下了同莫遥仙子一块儿吃吃喝喝。
月蚀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指指月蚀消失的方向,“他怎么了?”
“鬼知道?家里小妖精又闹腾了呗。”
说起来,我与莫遥和月蚀算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了。记忆中,我们很早很早就认识了,在我还是彭蠡湖畔一朵小花的时候。那时候,莫遥和月蚀还是小童子模样,两人俱是肥肥可爱,头上扎两个苞苞,着红红绿绿衣衫,像极了两个自画里走出的胖娃娃。其实,我一直以为月蚀与莫遥长大后会是一对,莫遥也时常向我吐露心事,表示自己对月蚀的欢喜。嗯,我想主要原因还是那时候我还是一朵小花,莫遥以为我不会将她的心思说出去。
可惜很多事情都是算不准的,谁也料不到月蚀最后竟会娶了彭蠡湖里一条落难小蛇为妻。
说起来,月蚀这事儿做得恁不地道。记得那时我刚由一朵小花幻化成人形,莫遥说要庆祝我新生,带去出去开开眼界。她带我走了好多好多地方,俱是我闻所未闻的。当然,她也不忘时时耳提面命,让我千万别把她之前在我面前嘀嘀咕咕的小心思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月蚀。虽然那时候莫遥一脸凶巴巴,但我能看出她的外强中干,小丫头其实是不好意思了吧。不要欺负我刚成人形,要知道,植物的感官其实我最敏感的。
当时玩得太开心了,回去时已是两月之后,彭蠡湖已操办了一件大喜事——彭蠡湖仙的大弟子月蚀娶妻。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那条小蛇精,看着就是妖孽相,真不知月蚀怎么想的?幸而,我一年中也见不了他几次。就是辛苦了莫遥呀!
唉,不想了不想了,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消散吧。
吃吃喝喝罢了,莫遥便问起我她的星盘如何。记得上回莫遥来找我时,曾发誓说一定要在今年把自己嫁出去,眼睛虎视眈眈看我,让我颇感压力。
“你的星盘我看了……”
“如何?”一脸急迫。
“首先呢,你要改变自己的心理,不能因恨嫁而嫁啊。感情将的是随顺,往往在你不经意时候,它就发生了,越用力反而越得不到。”
“继续说。”
“说实话,前些日子我真担心你会变成老处女……哎哎,先听我说我啊!不过嘛,你也知道我最近修为又精进了吧,便让我看出了你星盘上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便拿手在虚空中一拂,那里便显现了莫邪的整张星盘。
“事业宫闪亮,感情宫暗淡,你看看这两块有什么不同?”
莫遥默默看了一会儿,道“看不出来,除了一块亮一块暗……”
“对了!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有时候往往把问题想复杂了,试着想象一下问题的答案就在问题背后,你看到了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
“好吧好吧。”我正了正颜色,一般涉及到工作问题,我都是比较正经的,“在自然状态下,星盘上的每一宫都是受到保护的,也就是说它会自然地朝向自己的价值完成,感情的归感情,事业的归事业。除非……”我顿了顿,“除非人为地设上了阻碍。”
莫遥若有所思。
我继续道:“莫遥,没人能在你的星盘上添添画画,那一笔阴暗是你自己画上去的。”
莫遥隐有震动。
“莫遥,过去的事你还有未放下的吧。”
其实,生活与生命本身真的是简单的,而头脑却喜欢理性与复杂,因此将问题变得繁复不堪。转个弯,问题的答案就在背后。对神仙是这样,对人也一样。从本质上来说,人与神仙并无何不同,不过修为有异罢了。修为,那是外在形式的东西,可以修炼,可以精进。
我都能由一朵小花修炼升仙了,更遑论是人?
我在彭蠡湖畔莫遥仙子的住处过了几日,可以说,这里是我的娘家了。人在娘家处,生活自然滋润不一般。白天晒晒太阳钓钓鱼吃吃喝喝什么,晚上么,和莫遥仙子爬屋顶上看星星。
虽然没男人陪着看,但也聊胜于无吧。
看星星时候最沉默,漫天繁星下最适合想心事。莫遥必是想着与月蚀的种种了,本小仙呢,本小仙竟也隐隐想起了那朵唯一的桃花,只可惜是烂桃花。
依稀记得彭蠡湖畔那个谪仙一般的身影,他着白衣,笑容温暖如春风。我那是还是一朵小花呢,正值隆冬严寒,自然抵不过那一抹温暖。只可惜……
“这次在重华山,我见到秋华君了。”莫遥突地说了这么一句。
“哦。”我应道。
往事已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