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皇后便直直看着咏思的脸,她脸上的神色,她眼内的情感。许是没看出来什么,皇后便失望得转开了眼。
“好。”静谧的花园中就响起了咏思的声音,她答得干脆。随着那话音落下,她的周身便散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且这孤寂是由骨子里,发出的。
年轻的皇后牢牢看住她的姐姐,仿似要看进对方心里去。然后,她便笑了,“瞧姐姐紧张的,妹妹不过是同姐姐开个玩笑。顺便看看在姐姐心中,谁才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她就掩了口,发出银铃般的笑音,“想不到在姐姐心中,妹妹才是最重要的呀。姐姐都可以为了妹妹……姐姐放心,妹妹定能让姐姐如愿。”
咏思猛地抬眼看向她,“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年轻的皇后便嘟了嘴,那般小女儿情态的动作在她身上竟也显得极自然,她道:“姐姐真爱说笑话,妹妹帮姐姐做些什么,还需要姐姐回报吗?姐姐原来就是这般看妹妹的。姐姐错了,妹妹什么也不要,妹妹只要看清姐姐的心。”
咏思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年轻的皇后则直直迎视了她的目光,眼中是笑。咏思别开眼去,她便长长舒了口气,道:“青青,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NND,那恶毒皇后竟然也叫青青!
我我我感到很茫然。
司梦是因了这一世残存的执念而来,可过了那么长久的时间,我仍看不出她的执念出现在何处。虽然咏思的生活里有各种小的不如意,但就她的性格来说,那样的事,还未能让她长长久久不能忘怀。
那么,难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到了第三日上头,咏思便出了帝京。这是她那皇后妹妹派人来知会她的事。她说,以她的能力只能救出裴昌辞一人,至于裴家的其他人,她则爱莫能助。
来传话的是个小宫女,宫女穿着打扮一个样,若相貌不出众一些的,乍一眼看过去,便是谁都像谁了。这是个陌生的小宫女,小宫女带来了皇后娘娘的亲笔书信。为皇后娘娘送信,这是莫大的荣耀啊!小宫女便兴奋得满脸通红。
信写得很简单,大意是让咏思先行离开帝京,之后,她自会派人将裴昌辞带去同她相会。她告诉咏思,她定会让她见到裴昌辞,她需要做的唯一的事,只是好好等待。
很显然,咏思没有拒绝的理由跟空间,于是,她走了,离开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咏思将要前往北地,北地荒芜,届时能认出她同裴昌辞的人该少之又少,那么,他们也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她想,这应该也是她那妹妹的意思吧。
北地并没有想象中的荒芜,北地依然有百姓居住,那儿的人也是人,亦是燕国子民。虽不似南方那般繁华富庶,但正因了生活的艰辛,北地的人便有了一种自小在南方长大的人少有的朴实与乐观。
咏思在一处清幽的宅子里住下,这宅子也是她那皇后妹妹替她备下的,她未说什么,既然要在此处等裴昌辞,那么,住下便住下吧。她只带了采采小丫头一人,就连采采,她本也是不愿带走的,无奈小丫头非跟着她不可,甚至拿出了以死明志的念头,那么,便跟着吧。
北地荒芜,那处宅子却是少有的依山傍水之所,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令她意外的是,宅子里只两个仆从,俱是上了年岁的平凡粗妇,一个采买做饭,一个洗衣扫地。一主一仆的生活倒也安然有序。
她不知裴昌辞何时会来,便轻易不会出门。其实,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北地,独自一人出门也是不妥当的。于是,那三进小院便成了咏思成日里主要的活动之所。她也并不觉得闷,或者委屈什么。她本就是个骨子里淡然的女人,如今这里生活简单,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人事,无需去猜那些帝京里头的人心,日子反而过得悠闲起来。
太阳出来的时候,她便拿了本书,坐于院中树下,偶尔翻看上几页。其实,有时候,看的不是书,而是看书人的心境。渐渐地,咏思发现,于暖阳下,坐着发呆也是一件快乐的事。也难怪那人如此喜欢在太阳下看书了。
她记得,小时候,大人每每告诫说不得在太阳底下看书,说会坏了眼睛。她那时候还是个听话的小姑娘,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偏偏只有那裴氏小公子是个不听话的,大人不让他怎样他便偏要怎样。就如……当初,旁人都不建议他娶她,他却硬是铁了心要娶她。
咏思的日子在回忆与闲适中度过,因为要等人,因为看得到希望,那么,等待的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了。不知不觉,她从春天等到了夏天,夏天过了,又到了秋天。北地严寒,若他没能在这个时节赶来,那么,便只能等到明年了。严寒冬季的北地,实在是不适合出行的。
时间悄悄从指缝里溜走,秋天过了,冬天来了,裴昌辞还是没能出行。
小丫鬟采采渐渐明白过来事情的始末,翘首以待中也有些心不在焉,“小姐,姑爷何时会来同小姐团聚呢?”
咏思回说不知道,她也确实不知道。此去帝京千万里,她无神通,又怎能知道他何时会来呢?
那一日,是个冬日里少有的暖阳天。咏思拿了本书,坐在树下竹椅上,慢慢翻看着。小丫头采采捧了冬日里的被子铺盖出来,夜里太阴冷了,该让它们也见见太阳的滋味。
铺盖被子里尽是棉絮,不知怎的,那被子就破了个口子,抖抖落落间,有白色的棉絮纷扬而落,在半空中飘荡,顽顽皮皮地蹭一蹭人的脸、嘴巴,还有鼻尖。采采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泪眼汪汪的样子。
咏思看了不禁好笑,采采身高不够,那被子就晾不上竹竿去。
咏思笑笑,走过去帮了她一把。小丫头眼中泪花更甚,被感动的。
可是,棉絮是不长眼睛的,它们并没能因了咏思是小姐而对她格外优待,洁白的棉絮沾了她满身,她只是没打喷嚏而已。
一主一仆正笑闹间,突听得有人敲门。
她们平日里不同人往来,有谁会来敲门呢?
又是“咚咚咚”三声有力的敲门声响,咏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若门外之人接着连敲四声,那么……
若来的真是那个人,那么,他就该知道敲门是有暗语的。
“咚咚咚咚——”
几乎是那敲门声落下的瞬间,咏思便飞奔了过去。记忆中,她还从未这般疯狂过,她提了裙摆,直直朝大门的方向奔去。风自她脸颊便擦过,空气里有浓郁的寒梅冷香;身后是采采呼喊她的声音,还有远远落在后头的脚步声。可是,这些她仿佛都感受不到,都听不见了,此刻,她唯一想见的便是门后那人。
那是一扇厚实木门,平日里,咏思是不会去碰它的。哪想到了关键时候,越急就越是出错,她竟然打不开门!
“小姐,我来。”最后,还是尾随而至的采采开了门。原来,开那门是要钥匙的。为了保障她们主仆二人的安全,采采不知何时就给那大门装上了粗大的锁链。
锁链叮咚声里,门开了,站在门外的那人却是——楚江之?!
“咏思,你果然在此。”男人阳刚的脸上带了笑意,他比之前……更黑了。
楚江之骑马而来,方才是刚下马来。他风尘仆仆,一身黑色大麾早已脏乱不堪,但这也丝毫不能减损他的英姿。楚江之一人一骑来见咏思,身边还带了个楠木箱子。
他在北地生活多年,能找到她们并不令咏思意外。她奇怪的是——
“你怎会来?”她记得他是朝堂命官。
喝了一大口酒,楚江之被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缓和过来,他看着咏思,目中迸发出光彩,他道:“咏思,我辞官了。”
咏思低了头喝茶,声音淡淡的,“是吗?有了更好的营生?”她记得裴昌辞说过,比起做官,他更爱做生意。生意人多好,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不说,想何时告老便何时告老,哪像他父兄那般,连甩手不干了都得皇帝批准。若变作了那般,这日子就真真过得无趣了。一想到此处,咏思脸上的神色稍缓。
楚江之略一沉吟,道:“日后的营生未想过,我只是……不想做官了。”
咏思奇道:“官拜大将,驰骋沙场,这不是你长久以来最想做的事吗?”
楚江之开始饮茶,“难为你还记得。”
咏思便笑了,“之前对你来到北地的日子,我总是充满了担心,生怕你被北地的荒蛮人给生吞活剥了。没曾想,世事变迁,有遭一日,我竟也会来到北地生活。”且日子还过得不错。“在这里生活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真是好玩,大家都在一起,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每天最最苦恼的便是如何淘气又不被大人发现。”
楚江之也笑了,这一笑便让他刚硬的脸柔和了下来,“你很喜欢北地?”
“倒也说不上很喜欢,只是不排斥了。”
“咏思,我或许也可以留在北地。”
咏思替自己斟了一杯茶,袅袅茶香飘散,她轻轻啜了一口,道:“很好啊,你若喜欢,何处不是家呢?只是,你家里……”
“我来时已同父亲言明,父亲可以理解我的作为。”
咏思轻轻笑,“是了,楚伯伯向来是最通情达理的。通情达理得让我们妒忌。”许是又想到了年少时候的开心事,咏思脸上便涌起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楚江之在北地很有一些同交好友,他需要一一去拜访。临行前,他交给了咏思一封信并一个小箱子,正是方才马背上所见的那个楠木箱子。
“这是……皇后娘娘让我转交的。信和楠木箱子只能交到你手中。”
普普通通的一封信,上面书了咏思的名字,是端正的小楷,咏思熟悉的笔记。拆了信封,内里是一张薄薄的纸,纸有些泛黄了。
此时,院中的暖阳正向西边倾斜着,咏思所在的树下便是全院中最好的位置。泛黄纸张上的字迹同信封上的相同,都是出自她的皇后妹妹之手。
咏思心内有些着急,又有些焦躁,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因此,那信她便读得很慢,很慢。
信很长,洋洋洒洒写了很多页,咏思一页页往下看着。
姐姐:
见信如唔。
妹妹其实从小就妒忌姐姐,嫉妒姐姐比我漂亮,比我聪明,娘亲同爹爹也更偏爱姐姐。姐姐以为妹妹喜欢江之哥哥吗?其实不是的,妹妹不过是不想被姐姐比下去了。因为自卑,妹妹便见不得姐姐好。
因为见不得,所以要毁去。
我以为登上了后位,享得了那样尊贵的一切,我便无所求了,便圆满了。却原来不是的,我还是不快乐。姐姐,你告诉我,这样子的我仍旧不能快乐,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便想到了姐姐。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蛮变态的,看到姐姐同姐夫那般琴瑟和谐,妹妹心里就不舒服了,好像,好像一定要姐姐过得比我不好,我才能开心一些。于是,江之哥哥回来了。可是,姐姐你竟然已经不喜欢江之哥哥了,真让妹妹意外又伤神呐!
不过,说起来,姐夫这般好,姐姐能喜欢上他也是早晚的事。可是,这样一来,妹妹不是更加要成日里闷闷不乐了?如此说来,为了妹妹的快乐着想,姐姐便不能同姐夫在一起。
姐夫倒也是个让人敬佩的人,我只让人表露了一点点以他一人换他全家的意思,他便答应了。说起来这也还是姐姐的功劳,姐夫是怎么同我说来着的?哦,姐夫说他既已生无可恋,以他一命换得全家安然,这笔买卖如何算都是合算的。呵呵,这个时候还不忘做生意,姐姐你说姐夫是不是很可爱呢?
答应了姐夫的事,妹妹自然不会食言,如今,裴家人已悉数迁往了闽西祖地,姐姐放心,妹妹一定会找人好好安置他们的。至于姐夫么,妹妹想着姐姐定是希望见他最后一面的,便让江之哥哥带了他来见姐姐了。姐姐要问姐夫在哪里吧,姐夫就在姐姐脚边的箱子里。姐姐放心,冬日里北地严寒,江之哥哥又是快马加程,定会让姐夫……的头在这楠木箱子里维持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