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意思,这个,不太好吧。”
这玩意儿框起来?
还要挂客厅?
有木有搞错啊,要是家里拿个人,还不得吓着。他们家又没有哪个人是从事这种“人体艺术”的。
“有什么不好的?我说就很好。”
朱老爹不悦了,对于朱小花的屏弃很是不满。
“行行行,你挂你挂。”
朱小花抚额,赖得理论。心想,反正陈泱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等陈泱跟他说去吧,她才懒得掺合这事。
“听说叶家那丫头过世了。”
朱老爹状似无意地说起,朱小花听到这个消息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哦。”
然后想想又补充一句。
“爸,您好八卦啊,我都不知道的事您全知道。”
“我才不八卦呢,新闻里播的。”
朱老爹不满的嘟囔,他倒是不想知道,人新闻播好几遍呢,卫视一遍,经视一遍,教育一遍……
好吧,倒也是,好到是书记女儿,各大电视台,各大报纸书刊,怎么着也得连发三天讣文啊。朱小花倒是没记起这茬。
“是,您不八卦,那新闻里还播了什么啊?”
“还播了近期大豆会涨价,农民伯伯苦尽甘来啊。”
朱小花黑线,谁让她嘴欠要问的。
“爸,中午吃什么呀,我都有点饿了。”
“李婶煲了汤呢,你想吃什么?我让她做去,差不多也该到做饭的点了。”
朱老爹终于将片子研究完毕,然后一副满意状的将它塞回纸袋里,抱在怀中。
“爸,您还是把那东西放下吧。”要不然她可什么也吃不下。
“我想吃炒鸡。”
这可是他问她要吃什么的啊。
“行,炒鸡炒鸡。不过,李婶今天煲的好像就是鸡汤啊,要来个全鸡宴?”
“可人家想吃炒的。”朱小花坚持。
“那行,泱子回来吃饭吗?”
“不了。”
朱小花代替陈泱做主,她想,他应该一时半会,还回不来的。
“要不,你再打个电话问问?”
朱老爹显然对这个新女婿,比朱不要上心得多。
朱小花觉得吧,大豆涨价的问题远远比陈泱回不回家吃午饭这个问题要严峻得多。
于是,她考量再三,还是决定,且由他去吧。
“人家有事呢,一直打电话不好。”
随意打了个借口,朱小花打算唐塞过去。
朱老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呀,就是什么事都不上心。”
“我没不上心啊,我挺上心的,真的,爸,我绝对对他十分上心!”
朱小花信誓旦旦,就差跪下发誓了。
天大的冤枉,她何只是上心啊,她都快伤心了。
不得已,朱小花只好掏出手机给陈泱发了个信息。
“早点回来。”
这四个字却是朱小花考量了很久才发出去,发完之后仍旧是有些不安。
“怎么了?”
朱老爹看出朱小花的魂不守舍。
“没事,我给你家宝贝泱子发信息呢。”
“什么叫我家宝贝泱子?”
朱老爹怒瞪。
“别瞪别瞪,受不了这刺激。”
朱小花被朱老爹瞪的头皮发麻,连连讨饶。
另一边,接到信息的陈泱,正在高架桥上开着车狂奔。对于朱小花的信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过,好像不管在哪,总会有人在一个地方等候着,守候着。
虽然他与朱小花不过是沙滩上被搁浅的两只鱼,在浑然天成的时机,彼此相濡以沫。
纵然他是一个男人,但仍免不了为这样的情素感到意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而那些曾经自以为是的惊心动魄的爱情,就让它相忘于江湖吧。
原本以为,他还需要再多一些勇气去遗忘安小萍,但今日见到她之时,却发现,遗忘只是很长,而并没有太难。他站在朱小花的身边,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似乎,暂时可以将别的抛开。
人活着,并不是依附着爱情而活。
就像高靖宇说的,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只鬼,就像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爱情,都只有在事过境迁之后才能明白一些事情。
他其实并不大认同,他不是高靖宇,他不会让朱小花或是安小萍她们任何一个人变成叶珍,他既然做了决定与朱小花结婚,那么,在某方面,他会做一个忠诚的人,忠于婚姻,忠于来自与朱小花还有朱老爹的亲情。
现在每天早上,他一醒来,都是朱小花躺在身边,他嗅到的只是朱小花的气味。而过去那么多年来的坚持的东西,他甘愿让它瓦解。
陈泱将车窗开开,冷风灌进急驰的车里,陈泱打了一个哆嗦,却并没有把车窗关上。
寒冷的确能让一个人思维更加清晰,很多事情,其实是他们自己在作怪,不肯放开。
终是有些伤感,莫名的心酸,因为放开的毕竟是自己许久以来一直坚持的东西。
陈泱开着车在高架桥上转了很久才将车子开回市区,趁着在服务区加油时给朱小花发了个信息。
“一会回去,等我吃饭。”
收到陈泱信息的朱小花有些发愣,怎么?他不是心情不好才出去的吗?
“好。”
但她仍旧是收敛心神给陈泱发了条信息,然后对着在厨房督促着李婶做饭的朱老爹喊了一句。
“爸,陈泱说一会回来吃饭,您让李婶弄个他爱吃的菜。”
朱小花的目的意在于讨好,因为似乎、大概、好像,今天是她惹他不高兴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不高兴了。
陈泱靠着车门,看着朱小花发来的信息,笑了笑,没有再回,将手机握在手中。
“先生,好了。”
“好的,谢谢。”
陈泱上车,将车子往朱家的方向开去,手上的手机却突然想起。
陈泱拿在手中一看,是陈峰的号码。
说老实话,从陈峰结婚后,他们两兄弟相聚的时间屈指可数,朱小花曾问过他,他哥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心灵扭曲什么的。
他其实大抵上是有些理解陈峰的,毕竟,说出来的东西都是虚的,只有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才是自己的。而陈峰,不过是把这东西给量化了,他需要的是最真实的存在。不管他需不需要,不管别人会不会比他更需要。
“喂。”
接通电话,陈泱只喂了一声,多余的话他也说不出。
“陈泱,在做什么呢?”
“在开车。”
陈泱倒是言简意骇,不过也是实话。
“去哪?”
这下陈泱的脸扭曲了,用朱小花的话说,这个世界上总存在一些2B的人。他想说,朱小花说的很对。
“回家吃饭。”
“哦。”
两人之间出现短赞的沉默,陈泱不说话,陈峰也没说话。
“你找我有事?”
总不会是打电话来听他的呼吸声的吧?
“也没什么事,最近朱小花怎么样啊,听妈说,她怀孕了,有空来家里坐坐。”
只怕不是坐坐那么简单吧。
当然,这句话陈泱只是放在心中,而没有说出来。
“也还好,不过头几个月,医生建议多在家休息,不适合外出,以后吧。”
陈泱婉言相拒,实则不想让朱小花与他们有过多的牵扯,朱小花那个性,两句话说不到一块,说不定就会打起来的人。为了安全着想,短期之内,陈泱是不考虑带她去陈峰家做客的。
“也好,小峰也说要跟她玩呢,时常念叨。”
陈峰这话说的假,陈小峰每次见到朱小花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能有多远就躲多远,怎么还会念叨她?
不过,想到这里陈泱不禁笑了,他不得不佩服朱小花啊,能让一孩子怕成这样。不知道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的情形会是怎么。
“好的,等过一段时间我会带她回去看看的。”
陈泱允诺,不过,这个过一段时间是过多长时间,掌握权便是在他手上了。
两人哼哼哈哈的说了一阵,陈峰便说有事,挂了电话。
陈泱不得不怀疑,陈峰这通电话的目的。想了想,没有想出答案,陈泱便将它抛诸脑后了。
朱小花说的对,人生在世,应当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陈泱回到家的时候,饭刚上桌,朱老爹招手让陈泱赶紧洗手吃饭。
朱小花则一直坐在饭桌边咬着筷子,从陈泱进门开始就一直讷讷的看着他的脸色。陈泱走到客厅,她就看到客厅,陈泱走进厨房洗手,她的眼睛便跟着到了厨房,陈泱再转回饭厅,她的目光则又落跟着回到了餐厅。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陈泱拿手抓了一根菜放进嘴里,满足的嚼了嚼。
在这一点上,陈泱与高靖宇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高靖宇就从来不会用手去抓菜吃,甚至于用来夹菜的筷子他都要先确定它是不是干净的。
朱小花曾经十分鄙夷高靖宇的这种怪僻,不过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她自己其实是个懒散之人。
“忽然的就发现,你变帅了。”
朱小花望天,睁着眼说瞎话。
“这话你要是看着我的眼睛说,会更有说服力的。”
陈泱戳穿朱小花的谎言,转身接过朱老爹递过来的饭。
“我也要,给我一份。”民以食为天,朱小花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吃饭要紧。
“你自己去拿。”
陈泱才懒得理她,径直拿了一碗放到朱老爹坐的位置前,才端了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好,你狠!朱小花咬牙切齿的瞪着他,然后头一扭,将朱老爹位置饭的米饭挪到自己面前,然后挑畔的冲着陈泱扬起下巴。
行,还是她比较好,看准他不敢拿她怎么样是吧。
陈泱阴着脸磨牙。
要不,先低个头,认个错?朱小花想,俗话说,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啊,更何况她一小女子,可不要因为一碗米饭就得罪了陈泱这斯啊。
“吃饭就吃饭,玩什么呢?”
朱老爹乐呵呵地重新端了一碗饭上桌,对于朱小花与陈泱的剑拔弩张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朱小花鼓着腮邦子有些不大高兴,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泱后不再理他们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朱老爹自讨了个没趣,略显同情地看了陈泱一眼,后者则回了一个莫名其妙外加无可奈何的表情给他。
朱老爹了然地点点头,敲敲碗,“吃饭,吃饭。”
已经没了孕吐症状的朱小花这几天像又活过来了一样,陈泱想,她就是一凡人哪,跟所有孕妇一样,吃的多,睡的多,对了,此症状还跟一类生物相似。感恩,感恩,感恩上帝赐给我们火,喝给我们水,再赐给我们食物,后来又赐给了我们一头猪。于是,便有了家。
朱小花撒开帮子一个劲的猛吃,让另外两个看的人直看得目瞪口呆,朱小花真的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啊。陈泱看着这一桌子的菜,不禁怀疑,真有有那么好吃?好吃到值得朱小花如此不顾形象的猛吃?
事实上倒也不是饭菜有多好吃,而是朱小花最近迷上了饱腹的感觉,好像只有吃得饱饱的才有那种安全感,否则无论如何她都好像没有办法睡得踏实,总感觉哪里是空的。
其实自己到底是害怕的,朱小花想。
这忽然的,就要做妈妈了。这事搁一般人身上定然是能坦然接受,可问题是她不是一般人啊。
且不说这孩子是谁的的问题,就光说那件事,就足以让她心惊胆颤的。
她小时候可是得过小儿麻痹的人,这病……会遗传吗?
她很想知道,但又不敢问。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最近一段时间,她开始常常地梦到小时候的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很远的地方,抱着自己的小熊,远远地看着别的小朋友在一块玩儿。没有人陪她说话,没有人陪她玩。
那些年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维尼,我们回家吧。”“维尼,我们去散步。”“维尼,我们乖乖坐在这等爸爸。”……
老实讲,她真的害怕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会变成那样。
孩子,她真的想要个孩子了呢。
虽然这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就且当作是当天赐给她的礼物吧,可她真的害怕啊。
“吃饭呢,发什么呆?”
陈泱发现朱小花光机械的扒着碗里的饭,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拿着筷子在朱小花的碗沿上敲了一记。
朱小花回过神,怒!
“你不知道敲别人的碗很不礼貌吗?”
“你不知道在餐桌上还发呆,更没有礼貌吗?”
陈泱就梗着脖子看着朱小花。
这个,似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于是朱小花只得将头转向朱老爹,企图让朱老爹主持公道。
“吃饭吃饭。”
朱老爹将嘴塞得满满,嘴巴里挤出几个零碎的字。
朱小花看着朱老爹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样子,赶紧捂着嘴巴直往后退。
“爸,我难受着呢,您别恶心我成吗?”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不吐了呀,能让她消停会不?
于是朱老爹只得边笑边捂着嘴巴拼命地嚼着嘴里的东西,一口饭,还真是吃的艰难。好不容易吞下去了,喝了口朱小花递过来的汤,却因为陈泱一句话,朱老爹又差点将好不容易才吞进肚子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爸,您刚刚喝的鸽子汤想必是李婶专门炖给朱小花喝的,而且里面还加了不少中药材,都是适合孕妇喝的,李婶的良苦用心啊啊。”
陈泱说的面不改色,朱老爹却是连连咳嗽。
“鸽子汤?不是鸡汤吗?”
他明明记得李婶说中午炖鸡汤的,而且,他实在是想知道,都放了些什么中药材。
“您要是硬叫它是鸡,那它就是只****。”
陈泱笑的诡异,惹得朱小花又是一阵怒瞪。
“鸽子汤怎么了,爸,咱喝咱的,照喝不误。”
这一大锅汤啊,总不会要让她一个人喝完吧,现在是能拉一个下水就拉一个下水啊。
“不,不了,还是你喝吧,爸看着你喝就好,看着你喝。”
朱老爹干笑,一时间还在喉咙里的汤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李婶,对了,都是李婶,全都是李婶的错啊,好端端的炖什么鸽子汤,炖了就炖了,干嘛还不告诉他,怕他会偷吃啊?
朱老爹简直不能用郁闷来足以形容自己,他是很郁闷,非常郁闷啊。
陈泱一边慢悠悠的吃着饭,眼角忽然扫到墙上新增的一个不明物体,而且,似乎还有些眼熟。等他想到是什么的时候,陈泱彻底地石化了。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安小萍却有些搞不清楚,她与陈峰的婚姻,埋葬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离婚,意味着一种觉悟。
安小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觉悟了什么。
只是当她再次站在民政局门口,抬头望天时,却已没有了眼泪。
她还记得当初她拿着自己的身份证与户口本,换来与陈峰一张红本时。她一出民政局门口就一屁股赖地上,哭的昏天暗地。她觉得自己不幸,甚至是悲怆,那时候对她来说,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她离开陈泱,开始另一种生活。一种她从未想过的生活,她其实有想过沿着这条黑暗的路,一直走到天黑,可她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没有了力气。
吃饭需要花费力气,睡觉需要花费力气,说话需要花费力气,沉默同样需要花费力气。甚至与陈峰在同一空间呼吸同一空气,她都觉得需要花费力气。
就像她不知道结婚会为她带来什么一样,她同样也不知道离婚又会让她得到什么。
一路走来,她仍是两手空空。
她却佩服那时的自己。
至少在那时,她还有哭的勇气,她还能流得出眼泪。
而现在,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用行尸走肉来形容自己。
“安小萍,是我对不起你。”
陈峰站在安小萍的面前,表情严肃,语气诚恳。
安小萍却是想笑。如果不是此时站在民政局门口大笑会显得过于突兀的话,她一定会大笑出声的。
陈峰说的这个笑话实在是过于好笑。
“陈峰,你会下地狱的!”
安小萍诅咒,陈峰立即变了脸色。
“我也会下地狱的。”
安小萍低头,不再看陈峰,喃喃自语。
陈峰觉得无话可说,他自是知道安小萍恨他,可他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手段而已。谁人在世不会耍手段,不会用计谋。
人家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他与安小萍呢?算是狼狈为奸吗?
不,肯定至少安小萍不会这么想。
在她心中,她还留有一块净土,那是为陈泱留的。
而他们之间,不过一场你情我愿的相互利用关系罢了。
“你先走吧,希望从此以后,山长水阔,生死永不相逢。”
安小萍这话说的决绝。但陈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本来也是,希望从此以后,他们各自安好吧。
陈峰很快地离开,对他来说,离婚也不过是件各自解脱的事情。他将车子倒出,快速地驶离民政局,安小萍瞬间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完全不见。
早在几天前安小萍便已从家里搬出,她没有找房子,而是住在酒店。
人生,有什么呢?
安小萍没有像朱小花那样,大肆地庆祝自己离婚,而是一个人呆在酒店,安排了一下自己的短期计划。
陈峰给了她一笔钱,她也没推辞。这时候推辞她只觉得假,倒不如欣然接受。
她将钱一分为二,一部分留给了她妈妈还有她弟弟安小枫,另一部,则留给自己。她想出趟远门,去旅行一下。目的地就选在加拿大,那是陈泱去过的地方,她倒也不是觉得这地方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是陈泱去过的地方,所以她想去看看,去走一走陈泱走过的路,去呼吸一下陈泱呼吸过的空气,去感受一下陈泱曾经的感受。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么做毫无意义,但她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这天晚上,安小萍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高中的时候,第一次见陈泱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狗腿且无用的天真妹子,那时候她父母还未离婚。
那时候,天很蓝,风很轻,而安小萍,很快乐。
睡梦中,安小萍不可察觉地笑了,她梦到的那些梦,都很快乐。
第二日晨起,安小萍便退了在天长的酒店,她提着一个行李箱出门,她所有的家当都在里面。从陈峰家里出来的时候,她就只带了这么多东西。一个人,想想,倒也是潇洒。
安小萍不是朱小花,至少在语言方面,她比朱小花强得多,至少在方向感上面,她也比朱小花强得多。
安小萍一个人拿着地图,在温哥华的街头,未有任何不适。倒真像是在休假,闲暇得紧。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旅行,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在认真做某件事。她买了很多明信片,有尖的屋顶,宽的马路,还有快乐的行人的……背面的收信人,她都写着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但她只是想这么做。
当然,如果除却那件事的话,安小萍大概会觉得此次旅行简直就是完美。
在温哥华的第三日,安小萍去到了朱小花曾经迷路的那条街。
黄昏时,安小萍拿着相机随意地拍着风景,不期然,却照进另一个失意的人,高靖宇。
安小萍透过相机镜头盯着他,显然高靖宇并没有方向她,他只是神情严肃地站着,片刻后又将身子挪了个方向,还是站着。
咧开嘴,安小萍打算悄然离开,他们,都需要给自己空间。
安小萍还未离去,却忽然被背后一股冲击力撞倒在地,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才惊觉,身上的包跟相机全都被人抢了。她惊慌失措,然后马上大声尖叫起来,街上的行人也都愕然的看着这一幕。
接着她便看到了一个人影迅速地追了出去,那是……高靖宇。
安小萍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手掌与膝盖处与身子下落都擦破了皮,但她无暇顾及这些,跌跌撞撞地跟着追了过去。她是真的吓坏了,她的手仍在发抖。
安小萍追了好几条街才终于看到高靖宇的影子,他正与抢她包的人僵持着,两人甚至大打出手。
安小萍觉得高靖宇像泄恨似的,将那抢包之人往死里打,她站得远完地看得心惊胆颤。
“高靖宇,别打了,你别打了,包拿回来就是。”
安小萍怕再打下去会出什么事,而她知道,这些国外的法律,对于他们这样的游人,是不予以保护的,即便是她们有理。
然后,安小萍的声音并未起到任何作用,那抢包之人大约被高靖宇打急了,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刀子,安小萍一声惊呼,高靖宇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刀刺中,那人也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踹开高靖宇迅速逃离现场。
尖叫,还是只有尖叫,安小萍不知道自己除了尖叫还能干什么。
她的包与相机在高靖宇的脚边,但她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她看见高靖宇捂着腹部慢慢地在倒下,她慌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冲上去,扶住高靖宇要倒下的身子。
“高靖宇,高靖宇……”怎么办,天哪,要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对了,手机,找陈泱,找陈泱。
高靖宇高大的身子完全压在安小萍身上,安小萍扶着他坐在地上,将脚边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然后抖着手找到手机,拔通陈泱的电话。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打陈泱的电话。
“喂。”
陈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安小萍压抑制哭声。
“陈泱,陈泱,怎么办,要怎么办?”
“怎么了?”
陈泱困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高靖靖,是高靖宇,他出事了。”
“你们怎么了,你慢慢说,先别哭。”
陈泱看了一旁正躺在床上熟睡的朱小花,转身出了房间去了二楼花园。
“高靖宇……他、他、他被人刺伤了。”
朱小花说的断断续续。
“你们在哪,你赶紧先叫救护车。”
“温哥华,我们在温哥华,陈泱,怎么办,要怎么办?”
“先别说,你先把电话挂了直接叫救护车,先将高靖宇送医院,别的事情一会再说。”
“好好好,先叫救护车,先送医院。”
安小萍跟着陈泱念叨,但是,“救护车到底要打什么号码啊?”安小萍急得哭出声。
“911,你拔911,萍萍,你看看你身边有没有人,让别人帮你打电话,当地人应该比你更清楚你的方位。”
安小萍抬头,这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安小萍有些茫然,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正恍惚间听到有救护车的声音,大概是有人看到出事便直接报了警。
陈泱默着脸看着墙上挂的那幅特殊的“画”,然后转过头看向朱小花。朱小花连忙避嫌般低下头继续吃饭,表示此事与自己无关。陈泱又将脸转向朱老爹,后者露出讨好的笑容。
“怎么样,不错吧?”
“爸,我错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艺术家!”
朱小花抖着肩膀隐忍着笑意,将头都快埋进碗里了。
朱老爹不高兴了,瞪了一眼陈泱,再瞪了一眼朱小花,“很好笑吗?!”
“不好笑。”
陈泱挑挑眉,表示。他是觉得挺不好笑的。
朱小花立马收声,正襟危坐,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爸一直都是行为艺术家啊,只不过,这次玩的,大概是人体艺术。”
木有错,这就是人体艺术。
他们家都是艺术家啊,他们都是玩艺术的。
朱老爹哼了一声,忘记刚才的鸽子汤事件,不再理会陈泱与朱小花,继续吃他的饭去。
对于陈泱与朱小花这两个不懂欣赏的孩子,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艺术是挺艺术,只是,挂在客厅里……会不会吓着人啊?”
陈泱是个诚实的孩子,有啥说啥的。
朱老爹抬起头来怒目相视,“说啥呢?”
“就是,陈泱,你说啥呢,这东西多有艺术感啊,怎么会吓着人?怎么会吓着人?”
朱小花的话义正严词,只是,如果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是那么痛苦的话,陈泱会比较相信,她认为那是不吓人的。
“挂你床头?”
陈泱磨牙。
朱小花一脸惊恐,立马表示不要的摇头,然后不作声的低下头去数碗里的饭粒。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朱老爹继续怒,这俩孩子太伤他心了。
“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朱小花将碗筷一搁,转身离开饭桌。主要是,再这么在朱老爹凌利的眼神下吃饭,她会消化不良的。
陈泱立马找到可以转移话题的点,岂能放过。
“不再吃点?”
最近朱小花的饭量可是见长不少,今天吃的还是算少的。
“不了,饱了。”
见她这样说,朱老爹与陈泱也就没再说什么的继续吃自己的饭。
只是……
“你不是说饱了吗?”
“是饱了啊。”
站在冰箱前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橙的朱小花说道。
陈泱面露便秘之色,盯着朱小花手上的东西。
“那你还吃?”
“饭后水果啊,你不懂吗?”
呃,好吧,他还真是不懂。
“你吃你吃。”他不发表任何意见的说。
朱小花看了饭桌上的两人一眼,气闲神淡的拿着她的饭后水果进了厨房,几分钟后又转了出来,然后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啃了起来。
“你上午跟朋友干嘛去了呀?”
朱老爹状似随意地问。
陈泱转头去看窝在沙发上的朱小花,后者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没也啥,有点事,让我过去一趟,我就过去看了下。”
朱老爹纠结了,他就是想知道是什么事啊。谁来理解他那一颗八卦的心。
“那都解决了?”
朱老爷子伸长着脖子,只恨不得替陈泱把眼前那些碍眼的饭菜都给倒了。
“都解决了。”
陈泱坚决不说啥事。
不过,倒也不是他不说,而是他没得说啊。他压根就没有去找所谓的朋友,他要是跟朱老爹说起上午的事,他绝对会多想的。老人家啊,还是少想点有的没的好,活的更长久。
朱老爹与陈泱边吃边聊着,到后来都是说些与工作有关的事情,朱小花听的迷糊。朱小花起先是把脚放在下面坐在沙发上吃,然后变成盘手盘脚地坐在沙发上吃,最后变成了半躺在沙发上吃了,身上还盖着条空调毯。
等到陈泱与朱老爹吃完饭,李婶上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朱小花已经躺在沙发上眯着了。
陈泱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跟手,看着朱小花睡的一脸无害的样子,啃了一半的苹果掉在了地上,盘子里切好的橙子也啃得乱七八八糟,陈泱摇摇头叹气。
“还真是只猪啊,吃饱了就睡。”
“这不挺好的吗?我看着都舒服。”
准确的来说,现在的朱老爹是看着什么都会舒服。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陈泱站在朱小花面前,弯下腰,一手穿过朱小花的颈子,一只手从朱小花的腿弯处穿过,打横将朱小花抱起。
“爸,我抱她到房间去睡。”
“嗯,快去快去,省得着凉了。你们在家里好好呆着啊,我去找老刘玩玩。”
抱着朱小花的陈泱脚一下突,心想,只怕又是去显摆的吧。
唉,看来朱小花的肚子里还真是个矜贵货呢。
陈泱一脚将卧室的门踢开,然后将抱着的朱小花放到床上,再略显笨拙地将朱小花的外套与裤子给脱了,最后替她盖好被子。
做好这些事之后的陈泱如同打下一场硬战,额头竟渗出薄薄汗意。
看着酣睡如髭的朱小花,在外面吹了几个小时冷风的陈泱也觉得瞬间温暖起来。
安小萍说的对,至少,他们之间,该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那些有的没的,真实的,虚幻的……如今,都忘了吧。
眼前的才是真实的,握在手中的才是真实的,眼前的朱小花才是真实的。
陈泱蹲下身,在床边凝视着朱小花的睡颜。
良久,倾身上前,在朱小花的唇上印下一吻。睡梦中的朱小花大概觉得有东西干拢自己,动了动唇。
陈泱无言地轻笑出声,还真是个没有防备的家伙呢。
朱小花这一个午觉睡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豆腐被人吃光了都不知道。
救护车迅速下来了几个人,他们将高靖宇抬上了车,从头到晚高靖宇都没有吭一声,只半嗑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眼神,另安小萍不寒而栗。
她只有祈祷上帝,求他,不要因为她而出事。
安小萍跟着上车,到达医院后,高靖宇进了手术室,安小萍则坐在手术室的门口。
三个小时后,医生出来,然后对着她摇了摇头,这安小萍的脑袋,轰的一声,便炸了开来。
摇头代表什么意思?
她越过医生去看被推出来的高靖宇,此时的高靖宇脸色苍白。
安小萍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她害怕!
然后,护士小姐,却先她一步,替高靖宇将白色的床单拉过他的头顶。
安小萍死命地捂住嘴巴,发出一声悲鸣,哭出声来。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陈泱,高靖宇死了,高靖宇死了。”
这个时候,她除了找陈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么严重?”
到是陈泱没有料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先别急,你把你住的地址发过来,我过去找你。”
“嗯,我一会发你手机上。”
本业陈泱是打算自己过去一趟,却最终是没有去成。
朱小花在这个时候饭然的孕期症状明显起来,一直吐个不停,还发起了高烧,陈泱自己这边也是忙坏了阵脚。
不得已,陈泱只得给王赞打了个过话。
“王赞,什么也别问,一会我发个地址给你,你照着地址去温哥华找安小萍,高靖宇在那边出事了。”
高靖宇只有一个坐牢的父亲,他出了事,陈泱也不知道该通知谁,王赞是他朋友,这是陈泱仅能想到的一个人。
站在医院的长廊外,陈泱猛吸了几根烟,觉得烦躁。
这个时候的朱小花睡着了,却睡不安稳,眉头高高拢起。
因为怀孕的缘固,陈泱不准医生给她用药,每隔半个小时他就进去用酒精给她擦一遍身子,给她降温,几个小时下来,烧终是退了一点。
但他还没想好,等朱小花醒来,要不要告诉她高靖宇的事。
朱小花再次醒来时,天都已经麻黑了。
小时候朱小花的同学吓她,说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会看见许多奇怪的东西的。
朱小花睁开眼,迷糊了一阵,有些讶异,怎么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了。
陈泱站在病房的窗子旁,或许是背光的关系,朱小花忽然发现陈泱身上的股琢磨不透的哀伤,但是,他为什么要哀伤?
“陈泱?”
听到朱小花的声音,站在窗子旁的陈泱转过身,拉了拉嘴角。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你怎么了?”
朱小花拧着眉头道,但她更奇怪的是自己怎么了。
“哦,忽然想起一些事,你知道的啊,回忆什么的,最伤神了。”
陈泱耸肩,说的轻松。
朱小花笑,没料想到陈泱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两人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自始至终,陈泱都没有提过关高靖宇的任何事情。
朱小花很快便出了院,孕妇如皇后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过着。她从未有问过任何人关于高靖宇的事情,好似他们之自离婚后,便真的是两人没有关系的人,但他总归是孩子的父亲,偶尔,朱小花会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呆,想像,如果她与高靖宇没有离婚的话,这个孩子……
王赞也很快带着高靖宇的骨灰回了国,陈泱没有过去,没有去看高靖宇,也没有去看安小萍。
他一直陪在朱小花的身边,陪她去做产检,陪她去散步,陪她吃那些明明很难吃朱小花却突然爱上的东西。
而高靖宇,好像凭空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般。
国庆,朱小花快要生的时候,去了一次墓园。
朱小花说忽然想去看看朱太太,所以陈泱便陪她去了。
陈泱一路扶着朱小花上去,那天,朱小花站在朱太太的墓碑前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像是一个絮叨的老人,从小时候的事一直讲到现在的事。都说怀了孕的人记忆力会变差。大概是的。有好几处,朱小花讲着讲着就不知道自己讲到了什么,忽然的回忆就断了。
朱小花一直站着说话,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腿压力过重,才往回走。现在她的两条腿肿的跟象腿似的,不过她到是脾气收全敛了不少。肿的难受的时候也就哼哼唧唧地哭两声,陈泱与朱老爹知道她难受,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安慰她,她一哭,陈泱就只得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下来的时候,朱小花没有让陈泱扶,自己慢腾腾的走着。
朱小花选了一条以前从来没有走过的路下来,在经过一块墓地时,朱小花鬼使神差的停了脚步。
转身,墓碑上只有几个字:高靖宇之墓。除此之外,墓碑上一片空白。
朱小花愣愣的看着,陈泱就站在他的身后,也看见了墓碑上的字。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朱小花。高靖宇的身后事是王赞一手操办的,陈泱是未料到高靖宇也被葬在这块墓园。
朱小花的情绪倒也未有太大的起伏,她只在这座墓前站了一会,然后讷讷的转过身,可怜兮兮地对陈泱说道。
“陈泱,孩子……好像要生了。”
陈泱大惊,上前去扶住朱小花。但此时朱小花的双腿不停地抖着,显然已经走不动了。
陈泱半扶半抱地花费了不少时间将朱小花抱下山,然后将朱小花平躺放在车子后座。自己一边开车一边给朱老爹还有医院都打了电话,做好这一切之后,陈泱专心地开车,放在放向盘上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躺在后座的朱小花时不时地发来一阵抽气声,有时候还会哼出声来。陈泱心焦不已,车子却又不敢开太快,怕颠着朱小花。
好不容易将车子开到医院了,陈泱到后座将朱小花抱出车子,朱小花此时的脸色已然全白,大衣底下的毛裤已经全部湿了。
陈泱吃力的将朱小花抱进医院,很快便被已经在待命的医生推进了产房。
朱小花被推进去之后,陈泱靠着墙壁慢慢将身子下滑,最终坐到了地上。
他的手直到现在还一直抖个不停,第一次,他是第一次如此的害怕。
高靖宇啊高靖宇,你就这么不待见朱小花吗,死了都要折磨她。
陈泱叹口气,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因为早产的原因,原本准备顺产的朱小花,此时陈泱不得不替她选择了剖腹产。
在签字的时候,陈泱的手抖的格外的历害。
好不容易将签好字的同意书交到护士手里,陈泱感觉自己要虚脱了一般。
签完同意书之后,朱小花很快便被推了出来。
护士抱着孩子看着他笑,“恭喜,是位公主。”
陈泱勉为其难地也冲护士笑了笑,看了一眼孩子,小小的,倒也没有别人说的皱皱巴巴的。
因为早产,孩子很快被送过了保温室,陈泱跟着进了朱小花的病房。
朱小花因为打了麻药的原因,尚未醒来。
才十月的天气,朱小花躺在被子底下,却一直在发抖。陈泱替她压好被子,也不太敢动她,只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呆。
陈泱没有见到传说中那生孩子的壮烈场景,他之前做好的那些功课准备工作,真到了这时候,却是一点也没用上。
朱老爹到医院的时候,朱小花仍旧未醒。朱老爹问了一下朱小花的情况,陈泱便让护士领着他去看孩子了。然后自己则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选择了群发。
“鄙人于今天下午五点二十五分,喜得千金。”
十几个字,陈泱却打了很久,看到安小萍的号码时,陈泱顿了一下,然后也选择了发送。
一个生命的到来,另一些生命地离去。
陈泱一直守在朱小花的床前。他觉得,一些东西,已然离开,一段生活,已然结束。而另一个生命,才真正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