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俩还是给了刘秀一点面子，亲自率领一万军队出营迎战。新朝的大军由各地抽调而来，缺乏统一的训练和约束；而地方提供的军队多数是拉壮丁拉来的农民，士气和战斗力都很低下。王邑、王寻了解这些情况，出战前严禁其他各军擅自行动，只在旁边看着自己消灭刘秀援军就可以了。结果一打起来，汉军奋勇争先，新军渐渐支撑不住了。那边观看的新朝大军因为事先有约束行动的命令，都不敢出援，竟然坐观主将失败。城内王凤等人见状，率军鼓噪而出，夹击敌军。顷刻间，昆阳城下喊杀声四起，新朝大军阵容大乱。在不到一万人的汉军面前，四十二万人的数量和装备优势一点都没发挥出来。
上天也实在是不保佑新朝，就在决战开始的时候，天气大变，狂风骤起，随即雷电交加，倾盆大雨覆盖在大地上。新朝大军为了壮大声势，带了许多虎、豹、犀、象等猛兽。这些猛兽突遭天气变化，都吓得四肢发抖，四散奔逃，搅乱了新军的阵势。刘秀、王凤等人越战越勇，杀得敌人全线崩溃，仓皇逃跑。逃亡过程中，王寻被杀，上万新军官兵又因践踏和溺水而亡。王邑、严尤、陈茂等人踏着尸体狼狈逃回洛阳。战后清点，新军仅有几千人逃回洛阳。王莽的主力部队就这么被消灭了。
昆阳之战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奇迹，是改变官军和造反者实力对比的关键战役。
造就这个奇迹的人就是刘秀。
三
昆阳之战的辉煌给汉朝复兴带来了好运，却给刘縯、刘秀兄弟带来了厄运。
刘縯不仅是起义军的中坚，更是更始政权中声望最高的领导者。为了革命事业，刘縯毫不畏惧，奋勇作战，“陈兵誓众，焚积聚，破釜甑，鼓行而前”，冲锋陷阵，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刘縯指挥着更始政权的主力部队，将宛城团团包围。但是威名远扬的刘縯还是没有改变锋芒毕露的毛病，自称柱天大将军，被王莽视为心腹大患。王莽开出了食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和上公之位的赏格，悬赏他的人头。王莽还命令长安的官署及天下乡亭的门侧堂上，都要画上刘縯的图像，让士兵天天对着图像射箭。然而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刘縯的声望。汉军围攻新野时，迟迟未能攻克。新朝的新野守将潘临高呼：“只要得到刘司徒（刘縯）的信，我们就献城投降。”不久刘縯真的来到了新野，潘临也真的开城投降了。刘秀在昆阳创造奇迹的时候，刘縯也攻克了宛城。更始皇帝刘玄把政权的大本营迁到了宛。宛城成为汉朝的临时首都。这样，刘縯和刘秀俩的名声就更大了。
有人劝刘玄把刘縯除掉，一来出于妒嫉，二来出于派系利益。
刘玄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把刘縯诱进宫来杀掉了，扣上的罪名是“抗旨”。刘玄虽然是个能力平庸的人，常常在朝会时面对奏事茫然无措，但是他在维护皇权、妒嫉功臣方面的能力一点都不差。当然，刘縯自身也有功高震主、不知韬光养晦的缺点。
刘縯遇害后，刘秀成为了刘玄等人的下一个动手目标。刘秀与刘縯兄弟情深，听到哥哥被杀的噩耗，悲痛欲绝。他明白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也知道凭自身的力量绝对不是刘玄等人的对手。刘秀不愿意脱离已经恢复的汉朝政权另立门户，就马上赶到宛城，宣布和刘縯“划清界限”，还跑去向刘玄哭诉，发誓效忠。他放弃军队，在宛城住了下来，既不参与政事也不给刘縯戴孝，毫无丧兄的忧伤之情，终日饮食玩乐。日常交际中，当有人问起昆阳大战的情形，刘秀丝毫不讲自己的所作所为，将功劳全部让给其他将官。最后，连刘玄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刘秀这个“老实人”了。
其实，刘秀是在表演。如果有人丝毫都不念手足之情，这个人不是铁石心肠，就是矫揉造作的高手。刘秀怎么可能对兄长被杀之事无动于衷呢？但是他要保护自己，才能争取日后为兄长报仇。刘秀本来就具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的突然变故和恶劣环境激发了他的潜力。其实刘秀的表演存在许多纰漏，只是刘玄等人没有发现而已。只要再细心一点的人就会发现，刘秀虽然在外吃喝玩乐，但自己在家一点酒肉都不沾；他的枕席每天都有哭泣之痕。更重要的是，好几个亲信和大将都曾经去刘秀家探望密谈过。
在宛城的短暂岁月是刘秀的脱壳蜕变时期。
四
没多久，王莽的人头就被送到宛城来了。
王莽在昆阳之战中损耗了王朝主力，丧失了还手之力。汉军很快就攻占了洛阳和长安，砍下了王莽的人头。23年，刘玄带着更始政权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西汉王朝的旧都长安。
当时，更始政权只是在名义上恢复了汉家的江山。东方有赤眉军，北方有铜马起义军为首的河北起义军，其他地区还有许多割据政权。刘玄在长安能够指挥的地区很有限。于是，刘秀就向刘玄请求，希望能够去河北为朝廷开疆拓土。
刘玄爽快地批准了刘秀的请求，任命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行大司马事，去镇抚河北诸州郡。刘玄多少也看出了刘秀要借机“单飞”的企图，但是他也有一箭双雕的想法。河北不是谁想经营就能经营成的，当时河北各路起义军和地方势力不服刘玄统帅，拥兵数以百万计。刘秀带领屈指可数的随从，如果能够荡平河北各股势力，就为更始政权扫除了大患；如果刘秀失败了，那么河北的地头蛇就为刘玄消灭了大患。无论结果如何，刘玄觉得自己都能坐收渔利。
结果，刘秀根本就没有按照刘玄的想法去做。刘秀采用邓禹、冯异等人“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的建议，不在河北打仗，而是收揽人心壮大自己。刘秀考察吏治，废除王莽苛政，分遣官员，循行郡县，清除冤狱，笼络人心。他还大规模恢复西汉王朝的政治和法律，赢得了百姓的支持，尤其是河北上层人物的欢迎。河北有很强大的农民起义军势力，但是上层人物总觉得和那些底层农民出身的实力派首领们缺乏共同语言。现在刘秀来了，大家和他非常有共同语言。刘秀很快就得到了信都、上谷、渔阳等地地主官僚集团的支持，尽管有强大的敌人的追杀和进攻，还是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不久，刘秀镇压和收编了活跃在河北的铜马农民起义军，收降数十万人，拥有了雄厚的实力。
河北发生的事情让远在长安的刘玄后悔了。更始二年（24年），刘玄派使者封刘秀为萧王，召他回长安。他想剥夺刘秀的实权，吞并刘秀的势力。大将耿弇劝刘秀说：“刘玄必败。山东根本就不听刘玄的号令，而刘玄的皇亲国戚在长安横行霸道，天下局势沸腾，和王莽时期没有两样。这天下应该由您来平定。”刘秀很赞同耿弇的意见，打发使者回话说河北未平，还不能回长安。此后，刘秀基本甩开更始政权，单干起来。25年春，刘秀分别镇压了元氏、北平、安次等地的农民起义军。起义军残部败退到渔阳，刘秀坚壁清野，断绝起义军粮草，再武力镇压，歼灭起义军主力。至此，河北农民起义军和地方势力基本上被刘秀平定。当年6月，刘秀在部下的拥戴下，在鄗（今河北柏乡北）称帝，国号依然采用“汉”，重建汉政权。刘秀建立的就是东汉政权。
刘秀用短短两年时间就建立了东汉王朝，可谓神速。
中兴的代价
一
刘秀在河北称帝的时候，山东的赤眉军开始大举进攻更始政权。
更始帝刘玄入主长安的时候，赤眉军是愿意投降的。但是刘玄只给将领一些虚职，缺乏诚意，在收编招安赤眉军将士的根本问题上也谈不拢。绿林和赤眉这两支最大的农民起义军最后兵戎相见，水火难容。25年，数十万赤眉军兵分两路由樊崇和徐宣分别率领，进攻关中。赤眉军虽众，但军纪散漫，被称为“群贼”。有人就建议赤眉军也要扶立一位刘姓宗室做皇帝，“扶立宗室，挟义诛伐”，以便与更始政权抗争。樊崇等人欣然采纳了这个意见，马上动手在军中寻找前朝宗室。开始找到了七十多个宗室，后来挑选了血缘最近的三人，最后选中了十五岁的刘盆子。刘盆子是在乱世中被裹胁着参加赤眉军的，在下级军官刘侠卿手下放牛。史书为了避讳，说刘盆子是“牛吏”。据说刘盆子这个皇帝是拈阄抓来的，估计他被选中的主要原因是年幼无知，是充当傀儡的好材料。赤眉军首领们拜倒，对着披头散发、赤脚烂衣的刘盆子三呼万岁的时候，竟然硬生生把刘盆子给吓哭了。行完礼后，刘盆子放着九五之尊的享受不要，仍然回到刘侠卿部队中当他的“牛吏”，弄得刘侠卿还得日夜提心吊胆地看护刘盆子。赤眉军政权由御史大夫樊崇和丞相徐宣掌握实权。据说赤眉军将领之中只有樊崇认字，所以才让他做了御史大夫。
长安城中的刘玄也和王莽一样，把国家治理得一团糟糕。他为帝后就沉湎于宫廷享乐，重用岳父赵萌，放任其专权。更始军内部发生内讧，大将王匡转投赤眉军，成为了樊崇等人的向导。赤眉军杀向长安，刘玄却滥杀申屠建、陈牧、成丹等绿林军重要将领。25年9月，赤眉军攻入长安，刘玄先是逃走，后来投降赤眉。为了免除后患，刘玄在当年年底被缢死。
现在是两个刘姓天子在争夺天下：刘秀与刘盆子。
二
谁料到赤眉军这支纯农民起义军在进入长安这个花花都市后，也坐不了江山，迅速腐坏堕落了。
赤眉军军纪败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甚至还盗掘了长安附近西汉王朝列祖列宗和王后的陵寝。刘盆子这个皇帝基本上是个摆设。地方偶然向他进献贡品，也被乱军抢走，落不到手里。腊祭日里，刘盆子在长乐宫大摆宴席招待赤眉军将领。谁料将领们在宴会上拳脚相向，士兵们也冲进来抢劫酒肉，最后还是卫尉闻讯率兵入宫，斩杀了肇事者上百人才镇住了场面。刘盆子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从此更不敢过问政事了。他的哥哥刘恭让弟弟干脆辞职，不当皇帝算了。天下哪有皇帝辞职的道理？刘盆子去向樊崇等人辞职，自然没有得到“批准”。
赤眉暴虐，丧失了民心，再加上长安周边连年战乱，供给有限，很快就呆不下去了。樊崇等人先是带着赤眉大军西进陕甘，一无所得，最后不得不折回东方，想返回山东。
刘秀趁赤眉军在长安的时候，占领了洛阳。这时，刘秀集中了二十万大军，埋伏在赤眉大军必经之路的两旁，专等赤眉军钻进包围圈。
三
为了保证赤眉军能够钻进包围圈，刘秀派大将冯异到华阴诱敌深入。
赤眉兵果然一路向东。冯异把赤眉军的先锋包围在崤山脚下。战前，他给赤眉军下战书，约定决战的时间和地点。樊崇按时派遣一万多赤眉军来到约定地点。冯异派出的部队打扮得和赤眉军一模一样。混战在一起，赤眉军根本分不出敌我。正当赤眉军为难之时，赤眉军模样的汉兵高喊“投降！我们投降。”他们纷纷放下武器，引得真正的赤眉军不辨真伪，也都缴械投降。
消灭赤眉军一部后，刘秀的汉军又在27年闰正月将赤眉军主力包围在宜阳。此时的赤眉军已经疲敝不堪、饥渴多日了，突然落入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汉军主力的重重包围之中，惊惶失措。樊崇等人自知不敌，只好派刘恭前往汉军中求降。刘恭问刘秀：“刘盆子率领百万大军投诚，陛下将何以待之？”刘秀简要地回答：“我保证刘盆子不死。”樊崇、徐宣、刘盆子最终决定肉袒出降。赤眉军全部放下武器，武器实在太多，堆积在宜阳城西几乎盖过了附近的熊耳山。刘秀调动人力提供伙食，保障十余万俘虏都得到了久违的饱饭。
第二天，刘秀在洛水之畔召见了刘盆子君臣。刘秀问刘盆子：“你说你自己该不该死？”刘盆子回答说：“我罪当应死，幸亏陛下可怜我，才赦免我的死罪。”刘秀笑着说：“你真狡猾，我们刘姓宗室中没有笨人。”刘秀果然信守诺言，没有加害刘盆子，还让他做了赵王郎中。刘盆子后来患眼疾失明了，东汉朝廷又赐给他荥阳均输官地，食税终身。刘盆子最后得以善终。
问过刘盆子，刘秀又问樊崇等人：“你们后悔投降吗？如果不服，朕现在就让你们回去重整军队，我们再来决一胜负。朕并不强求诸位。”徐宣等人叩头说：“臣等出长安东都门的时候就决定要归顺陛下。那样百姓也可以安居乐业，只是操作起来比较困难，所以没有告诉大家。现在能够投降陛下，简直是逃离虎口，重见天日，打心底里高兴，不后悔。”刘秀客观地说：“你们做了许多无道的坏事，所过之处都要夷灭老弱，溺社稷，污井灶。但是你们做了三件好事：一是攻破城邑，纵横天下，却没有抛弃结发妻子；二是能够拥立宗室为皇帝；三是其他造反者平时拥立傀儡，情况紧急时就杀死自己拥立的皇帝，拿着他们的首级来投降。而你们能够将一个完整的刘盆子交给朕。”刘秀允许他们与妻子儿女居住在洛阳，每人赐给宅园一处，田地二顷。
消灭赤眉军后，刘秀统一天下的事业进入了扫尾阶段。之后，他征服了关东、河西、巴蜀，终于完成了统一大业。
四
刘秀迅速重建汉朝的事迹是奇迹。这个奇迹的发生，既可以在当时的社会找到思想基础，又是刘秀付出极大代价的产物。
新朝夹在西汉和东汉之间，等于是将四百年的汉朝腰斩成了两段。但是新朝改制失败，激化了社会矛盾，社会各阶层反而寄希望于刘汉王朝的重建。人心思汉的社会舆论也成为社会各阶层的共同选择，最终促成东汉王朝的建立。赵翼读二十二史时感慨“历观诸起事者，非自刘氏子孙，即以辅汉为名，可见是时人心思汉，举天下不谋而同。是以光武得天下之易，起兵不三年，遂登帝位，古未有如此之速者，以因民心之所愿，故易为力也。”
刘秀为汉王朝的复兴付出的最大代价就是改变了个人生活轨迹，最惨痛的代价就是兄长之死，最刻骨铭心的代价就是放弃了真爱。
刘秀早年喜欢上了本地名门望族阴家的女儿阴丽华。阴家相传是管仲之后，家产也颇为丰富。而刘家早就失去了贵族身份，成为新朝整治防范的对象。刘秀爱慕阴丽华，相当于高攀。刘縯遇害后，刘秀主动赶回宛城请罪。就在刘秀强颜欢笑、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阴丽华说服家人主动嫁给了刘秀。刘秀在宛城与阴丽华举办了热闹的婚礼，给人没心没肺、花天酒地的印象，一定程度上让刘玄放松了警惕。但阴丽华很清楚丈夫的内心，常常劝慰丈夫，指出刘玄气量狭小，建议丈夫向河北发展。为了使丈夫安心发展事业，阴丽华新婚后不久就回娘家居住。在刘秀心中，阴丽华不仅是真爱，更是贤内助。刘秀在河北发展之初，兵微将寡不说，连立脚的寸土之地都没有。占卜的游民王郎一度在河北重镇邯郸称帝，势力很大，向北方各地发号施令，追杀刘秀。刘秀难以立足，仓惶出逃，一路上为了防止被人发现，餐风露宿，“晨夜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满脸都是冻疮和伤痕，凄不忍睹。为了改观局势，刘秀通过关系劝降真定王刘扬。刘扬有顾虑，提出了要刘秀娶自己外甥女郭圣通为妻，以此作为归降的附加条件。刘秀痛快地同意了。刘扬数万军队的归附，极大改变了刘秀与王郎之间的实力对比。但是刘秀的婚姻彻底被政治需要给搅混了。
东汉王朝的复兴清晰地向我们展现了豪强精英借农民起义的浪潮开国创业的历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