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时接到一个越洋电话,电话里噪声很大。我说:“你在哪里?听不清楚。”“我在酒吧。”“为什么在酒吧给我打电话?”他停顿了片刻,说道,“阿瑟准备走了,我们给他送行。”
阿瑟是他的朋友,时不时听他提起,我只见过一面,也在酒吧,隔着很多人和黯淡的灯光,好像离得很远。阿瑟单身,曾经买彩票中奖,都投进了股市,后来输个精光。
他要去哪里?我问。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了。这时,我恍然大悟,阿瑟不行了,已经到了癌症晚期。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朋友说,阿瑟还有一个星期,医生让他好好享受生活。
还有一个星期,他到酒吧来干什么?临终之前,应该睡在床上,有人陪伴和安慰。应该好好休息,尽量多活几天。朋友说,医生可以用药物延长他的生命,被他拒绝了。“为什么?”我大叫。他说,这是他的选择,已经被绝症折磨了很多年,没什么留恋的,足够了,撒手了。
我说,临死之前,他喝啤酒?为什么不呢?他还给我们开玩笑呢。什么玩笑?他说,幸亏这几天凉快,一个星期以后我要热死了。
我的心一直吊着,每次朋友来电话,我都要问到阿瑟。恐怕阿瑟喝酒以后加速死亡,担心他身边无人,孤苦伶仃。越担心越悲伤越无奈,越觉得自己软弱无能,不如阿瑟。无论怎么想象,我都不能理解他在屈指可数的几天里,走到酒吧与朋友相聚,还能喝酒开玩笑。大概只有相信永生的人才不怕死吧!只有相信灵魂,才能面对死亡,从中获得精神力量。阿瑟的灵魂是坚强的。我也不如阿瑟的朋友们,能够陪他迎接死亡。我祈求上帝,让他走得安宁,没有痛苦,不知不觉地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
阿瑟走了,朋友们相聚酒吧,个个喝得烂醉。那个晚上,他们陪阿瑟,陪了一程又一程。听完故事,我热泪盈眶,心里想,我们都有这一天,有几个能像阿瑟一样,把笑容留在人间,潇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