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途中,白鹭歌发现暮夜走得越来越慢。出于礼貌,她并没有反超暮夜,而是安分地跟着他一阶阶地往下踩,直到悠扬的钢琴声响起。
白鹭歌刚听出是手机,那钢琴声就断了,换成暮夜平静舒缓的一句:“是我。”
白鹭歌甚至没来的看清暮夜的动作,手机就在他耳边了。
原来暮夜时不时要注意一下手表,是在等电话啊?
在SAVER社的大门前站住,白鹭歌有意无意地观望起过往的学生——明明在三个月前,她还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会自顾自地算计着生活费的多寡,会在每个星期五吃上一串炸鸡柳,然后乐得够呛;每当打工晚归进校门时,又会像无间道一样地狂烧脑细胞,来一场现实版的学生大斗门卫……
那时候的她即使路过SAVER社的大门也察觉不到;
那时候的她,即使站在能力者的面前,也会毫无知觉地绕着走开……
三个月的时间,何其短暂,却改变了白鹭歌的一生。
在暮夜转身进门时,白鹭歌最后望了学生们一眼,便微笑着别开了目光。
无论如何期待,普通人的生活都不再适合她。
那么,便向前进吧——摆脱表世的束缚,做一匹脱缰的野马,无论驰骋的时间是短暂还是漫长,都要继续下去。
暗自握紧了双手,白鹭歌的微笑中带着一抹自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相比于表世的一成不变,里世的生活反而更适合她。
“怎么,在想事情?”就在白鹭歌猛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时候,暮夜愉快地说出声。
白鹭歌惊奇于暮夜的口吻,立马看过去,然后就移不开目光了:
暮夜在笑——扇梢似的睫毛覆出浅浅的阴影;清冽的眸光恰似弯月映湖,潋滟出动人心弦的雅致波动……
唇边的弧度还是浅浅的,却掩不住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之前的暮夜,即使是笑也总是放不开的样子,显得心事重重。
而他现在的笑,却能让白鹭歌打从心底被感染到,觉得再困难的事情也无关紧要了。
“笑这么开心,遇上什么好事儿了?”白鹭歌走上前去,语气轻松。
“天大的好事!”暮夜忍不住笑出声来,清朗动听。他主动拍了拍白鹭歌的肩膀。“如果你是男的,我会忍不住当场拥抱你!就是这样的好事!”
脑补出拥抱场面的白鹭歌脸色禁不住一红,立马保持出友好距离,眼神不自然地开始往左右瞟。
“所以说,是什么……”结果她“好事”两个字还没问出口,暮夜就先说道:
“刚刚忘了说——给你。”暮夜将办公桌上的加密文件袋拿起来,递给白鹭歌。
白鹭歌心念一动,发现上面有能力者才能打开的防护层,就好奇地接到了手中。意料之外的,淡紫色的防护层没有任何隔膜,白鹭歌的手很容易就穿了过去。在她的手碰上文件袋的封口处时,防护层也随之消失。与此同时,肃穆的女声突然传入脑海中——“欢迎SAVER社第31号成员。请使用精神力告知您的姓名。”
这样的说话格式——是入社契约!
白鹭歌惊讶又惊喜地抬起头,迎上暮夜温润的目光,忍不住微笑。
“白鹭歌,我叫白鹭歌。”也许是太激动了,她努力回应着女声,又多余地强调了一遍。
“契约签订成功!请熟读章程,SAVER社期待您的贡献。”肃穆的女声一消失,白鹭歌手中的文件袋也随之消失。
白鹭歌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眨了下眼睛,道:“这就完了?”
她还想听几句入社福利制度讲解啥的。就算没有入社福利,哪怕是入社宣誓也行啊!
于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说不定还是最后一次的入社仪式,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撅嘴,用幻想破灭的眼神瞄向暮夜……
“咳咳,契约签订的步骤看似简单,其实很多环节都是在无形中进行的——比如你的手在触上防护层的时候,没有排斥反应,就能检验出你的品格没问题;提示音的清晰与否,能检验出你的精神值是多是寡。诸如此类的测验,都在你接受文件的瞬间就开始了。”暮夜的神情很是放松,甚至还点了杯咖啡,惬意地品味起来。他还用眼神示意白鹭歌去试试。
白鹭歌刚想发作,说自己要知道的不是这些,而是福利和仪式啊仪式!暮夜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紧张地搓了搓手,白鹭歌老早就想试试“饭来伸手”的美妙感觉了,于是她闭着眼睛就往茶几上抓——抓到了一个橘子。
居然……这么简单?
暮夜微笑地看着她。
“哈哈哈,暮夜暮夜!真的是橘子……”白鹭歌高兴地摆弄着橘子,结果说着说着,就嘴一抿地红了眼圈,不说话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难过,只知道橘子握到手中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一些平凡的、珍惜的事物,在逐渐远去。
契约的签订代表着新的集体。在这里,她会遇见新的朋友、新的伙伴、开始新的人生;还有唾手可得的食物,让她不用再担心温饱问题。
以前那个因为几毛钱的差价跑到另一个菜市场,因为朋友的施舍而惴惴不安的她,正在逐渐地淡去。
白鹭歌紧握住橘子。
如果里世只是单纯的乐园,该有多好。
没有规则在作祟,没有能力者会作恶……
进入了便是幸福;离开了便是回味。
只可惜,里世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处完整的、有人类、有社会的世界。它的秘辛不比表世少,生存法则也不比表世轻松。
里世相较于表世,最大的好处就是吃穿不愁。可是为了这些吃和穿,每一名能力者都在用生命做赌注。
有风险就有回报的特点,里世和表世是一样的。
归根结底,里世根本就不是什么乐园,只是人类的另一种生活方式罢了。
白鹭歌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她不喜欢自己的多愁善感,可她的确会想念表世的外婆、表世的老家,不希望自己离开得太远……
“想外婆了?”见白鹭歌先是泫然欲泣,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暮夜试着问道。
白鹭歌蓦然抬头,直直地看向他。泪滴就成串儿地开始往下淌,“我想……想外婆。想见外婆,想得……不得了。”几个月来不住的害怕和恐慌,形成悲伤的河流,猛然侵入了白鹭歌的思维。
她捂住心口的位置——因为那里哭得发疼;另一只手不住地擦着眼泪,却怎么都流不完。
想见外婆,想见得不得了……
可是外婆不记得她了。
如果她不能变强,外婆就直到去世也不记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