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本不该同时出现的。”他开始叙述起来,“说到底过去的她和未来的我,我们只是世间的过客。不该相遇不该有交集,更不该具现象在人类的身体里--好吧,我们是时间。”
“时间?”暮夜复述。明明是疑问句的话偏偏让他语调平淡地说出口了。
“时间在这里——我是说在地球,是分为三种形态的:第一种是纯粹流逝的时间、一种物理名词、哲学名词、似乎连诗人都不会放过我们……总而言之就是你们的计量单位而已;第二种是产生意识的时间,也就是处于无形状态,却拥有记录功能的我们,你们可以称之为时间守护者--是比你们这些守护者本身更古老……也更虚无缥缈的存在;第三种就是现在的样子了--被人的姿态所束缚的生物,会生老病死,很麻烦的存在。”
“这就是牢骚?”暮夜反问道。
纪汜哲以狐疑的目光回望暮夜——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在开玩笑。然而遗憾的是,作为一名反方的守护者,暮夜从不废话,他所有的提问都有其实在意义。也就是说,他的确在询问纪汜哲的所谓牢骚究竟在哪里……
“看在你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执行人的份儿上,我就不打你了。”纪汜哲报以微笑,平淡中带着些许怜悯。
暮夜歪头——这句话他是真听不懂了。
“白鹭歌成为类似于你的存在,是在三年前吧?”纪汜哲的语气依旧是是淡淡的。“你为万世规则——以及规则的制定者,海女来办事儿,而白鹭歌也是一样。只是她的职责与你不同,是专门用来牺牲的。”
“牺牲?”
“没错,牺牲。”纪汜哲的语气变冷了,眉宇轻蹙地看向走进厨房的白鹭歌。他看着白鹭歌目光怀恋地抚摸每一样厨具,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目光才有所缓和。“从无形的时间变为有形的时间。当具有记录意识的精神波流过太平洋的海面上时,海女发现了她的存在。或许是出于危机感,或许是好奇,总之海女对过去的时间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她将过去的时间流落到海域的大片精神波圈禁起来,并用自行制定的万世规则,强行将过去的时间拘禁于人类的躯壳中。”
“躯壳的名字叫白鹭歌,她漂洋过海来到了中/国,是吗?”暮夜顺过话头推测道。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引来纪汜哲的怒视。可是很快地,纪汜哲的愤怒就转为了平和——
这个人早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且这股惩罚正在持续……
纪汜哲如此想着,精神力重新恢复了稳定。
“没错。我们,时间守护者的使命,是将过去和未来的种种巧合和命运安置在既定的时间范围里。这样就不会出现混乱时间的能力者。海女似乎发现了这点。也许是因为她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制造出时间系的能力者,并感觉到我们在妨碍她了吧。然而讽刺的是,白鹭歌却是过去的时间。如果她持有的是未来的时间,就能在事件发生之前规避海女。然而事与愿违,她在第一世成为人类时并没有时间守护者的记忆,而且受时势所迫,她亲手打破了时间规则——虽然是被迫的,但她显然犯下了大错。拥有人类意志后的时间守护者一旦有了一己私欲,使用了力量,后果将不堪设想。何况白鹭歌直接逆转了时间……”
“你说海女处于危机感和好奇,才将过去的时间圈禁起来形成白鹭歌,但她之后完全没管她,这又是为什么?”暮夜打断他,显然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纪汜哲的目光有些怪异。他用这怪异的目光盯了暮夜好一会儿,然后才说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知道的不是这方面。”暮夜淡淡地回应道。纪汜哲对他知道的事情表示好奇,可他也知道暮夜一定不会说,所以没必要去问。
“海女很傲慢。她以为白鹭歌过于强大的力量,会被她亲手制定的万世规则所抹杀——没错,就是能力强大的能力者之中,偶尔出现的Tracy体质。可你却帮助了白鹭歌——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违背海女,因为据我所知,似乎海女的万世规则连正方守护者都只有照走的份儿。也许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钳制你——正如你莫名其妙地出现,突然顶替掉守护者之一的岗位时一样。她或许意外地钟意于你!”纪汜哲抬手指了指暮夜,突然轻笑出声,道:
“我从海女漏洞之下的你身上读出了变数,读出了未来。可正如我所说的,我无法回顾过去,只知道未来的你会死。所以在我眼中,你的过去永远是神秘的未解之谜。可是白鹭歌出现了,她不但可以读出你的过去,她甚至亲手触犯规则,改变了过去。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未来不见了。”
“不见了?”
“嗯……”纪汜哲微微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在未来的世界等不到她,正如她在过去的世界发现不了我一样。我们两名时间守护者是约束彼此的存在。我们应来自于地球的两极、东西半球的两边,可你家白却破坏了这个规律。居然把白鹭歌以执行者的身份漂洋过海而来。因为白鹭歌的改变,我必须与她进行同调,也就是说,自由无拘束的我必须像白鹭歌一样,具有人的身体和思想,成为有自主意识的存在。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海女——那个叫白的女人,她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那么,是什么呢?”暮夜棕黑的眼眸望着纪汜哲。可那眼眸中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是空洞一片的。
纪汜哲先是没回答。他突然用近乎捏碎的力道紧紧按住暮夜的双肩,深邃有神的眼神与暮夜四目相对,然后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暮夜,我在赌!赌海女无法完全控制你,赌你身为反方的精神力也有人类的气息尚存,赌你会帮助白鹭歌……”
暮夜侧头看了看冒出黑气的肩膀,又看向他。
“你背负的诅咒不止一个,想来也不差我这一个——就当做海女算计白鹭歌的代价吧。你双肩上的黑纹是誓约肩章,与你额头的……”纪汜哲说到这里,放开暮夜的肩膀,抬手点了下他的额头。红色的纹路浮现出来,脉络般地一路下去,到苍白的指尖,还有隔着衣服看不到的脚底。不仅如此,暮夜的眼睛也从正常的棕黑变为了金色,肃然一副魔魅邪气的造型。“哦……看来不只是额头。被倒转时间的你转变得更快了。”
暮夜不置可否。
“我下咒的肩章和你额头下咒的反方誓约是相互呼应的。你会受到双倍的租售,但相对应的,你可以在反方誓约中获取力量,同样地,肩章也会赐予你力量。你会变得强大无匹,成为整个里世中最大的变数。”
暮夜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常人被下了诅咒早就会慌张和恼怒了,可他似乎觉得被诅咒是理所当然的一样。“既然要完成时间守护者的使命,为什么不自己来?”
“我是时间,但只是未来的时间,我无法阻拦过去。我可以把诱因引发的事件抹去,却无法左右诱因。但是白鹭歌能。所以我才把未来给她——虽然她选错了一次,但我相信,这一次绝对不会了。而且,这并不是出自于私心--快结束了。”
在纪汜哲的观望下,白鹭歌已经来到鱼缸前。她急促地呼吸,似乎那一人宽的大鱼缸中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好了,就到这儿。她目前能知道的只有这些。”纪汜哲朝暮夜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他就从白鹭歌的身后出现,白鹭歌似有所觉地想回头,却感到后颈一凉,便昏了过去。
纪汜哲并没有接住白鹭歌,任由她倒下,任由她被扭曲起来地板中那抹深沉的空洞所吸附,然后陷落,消失。
期间纪汜哲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其中似乎掩藏着千言万语,却没说一句。
“好不容易引她过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真相?”暮夜问。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回到正常空间的永安街中。楼下偶尔有汽车的鸣笛声,有人说话的声音,热闹又朝气。
“还没到时候。”纪汜哲来到窗边。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透明了,简直到了难以分辨的地步。“暮夜,得到我的力量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暮夜只是沉默。
“我想知道,这是你的意志,还是海女的意志?”他转过头,看着暮夜的眼睛。
暮夜没回答。
“唉……”纪汜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名青年。
或许他有着悠久的历史,但他从不回忆过去,而总是在展望未来。欣赏着美妙绝伦的绘图却从不知制作的过程,未免太过索然无味……
而眼前的青年他永远都不知底细,可是青年的一举一动,乃至是一个眼神,都蕴藏着时间的味道。青年不像他或者白鹭歌一样,只有过去或只有未来,而是完完整整经历了几个世纪,完完整整地拥有这些记忆。
是幸,还是不幸?
也许只有暮夜本人才知道,可却成了现在这副无情无心的样子……
“别接触白鹭歌,否则你会死。也别浪费她对你的关心——她可是为了你,为了杨耀,为了大家而摧毁了自己的未来呢。”纪汜哲说,声音有些苦涩。
时间守护者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估计也只有其本身才明白。
看暮夜的表情,他果然都没听懂。
纪汜哲失笑,他拍拍暮夜的肩膀--“今后的路,你好自为之。”说到这里纪汜哲的身影便消失了,聚落成小小的一团光亮,融入暮夜的胸口。
暮夜最后看了眼窗外——热闹繁华的永安街主路,师镆和师嬛两人一前一后地奔到纪汜哲家楼下。其中师镆把昏迷不醒的白鹭歌抱起来,师嬛为白鹭歌把脉,又翻了她的眼皮。
“堂堂队长突然闹失踪,真让人伤脑筋。”师镆嘟哝了一句,突然抬头——窗边什么都没有。
白鹭歌在据点醒来之后,就只是哭。
杨耀想抱抱她,可是白鹭歌拒绝了。她甚至换了个姿势,躲到墙角里去哭。
“我们该转移据点了。”杨耀开口
白鹭歌咬着下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想说话?”杨耀微微蹙眉。白鹭歌的拒绝让他难过了——好吧,他也有些生气。
“抱歉,给我点时间。”白鹭歌低头,不敢看杨耀。
“好。”
“对不起……”
“队长。”
“呃?”
“你是队长,不需要和队员说对不起。”
白鹭歌的瞳孔一缩--以前的杨耀绝对不会这样和她说话!
“杨耀,我……”她突然感到了心慌!
杨耀却打断她,用一如既往的帅气笑容面对她,说道:“饿了吧?我去拿饭——不过今天是师姚下厨,做好心理准备吧!”他甚至开了句玩笑。
“那可是个灾难。我都怀疑她这人有没有味觉……”白鹭歌吐了吐舌头,回想起师姚做出来的酸辣鱼,那根本就是咸麻鱼好不好。
“别这么说啦,她为了自家哥哥可是很努力的。”杨耀朝白鹭歌潇洒地摆手,便出去了。
白鹭歌抱住腿。
你已经死了,不在了--纪汜哲,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吗?
可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为什么改写我的记忆,那是我的记忆……
白鹭歌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任由肢体落下的阴影掩埋掉她的视线。
在得知师姚这次做的不是酸辣鱼的时候,夜组织的成员们都露出欣慰的表情。其中师镆无比豪爽地夹了下鸡蛋饼,本以为这简单的菜肴不会再出猫腻。可是当他嚼了两下之后,嘴角明显就抽搐了。
“师姚,我知道鸡蛋壳有营养,呃……含盖高嘛,可是放到鸡蛋饼里就有些……”师镆说着说着就见师姚的小脸越来越失落,于是就说不下去了。
偏偏这时候白鹭歌出来了,师镆立马转移话题。“队长队长,您来嘞,请就做!”他忙把白鹭歌拽到杨耀旁边的座位,还帮她弄好椅子。
也不管白鹭歌莫名其妙的眼神,师镆干巴巴地说着:“快尝尝姚的手艺,是不是精进了?”他主动把鸡蛋饼夹到白鹭歌的碗碟里,白鹭歌发誓她听到了“喀拉”一声。
鸡蛋饼碰盘子会发出这种见鬼的声音吗?白鹭歌的脸色不太好。可在众人鼓励又怜悯的目光下——尤其是师姚满怀期待的眼神下,白鹭歌还是硬着头皮把鸡蛋饼吃掉。
然后,她放下了筷子,闭上了眼睛,扬起嘴角……
“师姚,其实鸡蛋壳不是菜,是需要扔掉的地方。下次记得扔掉。但是咸淡不错,也没有糊,满分十分的话算八分吧。请再接再厉。”她无比“客观”地评价道。
刚刚入座的师镆听到了,忙对白鹭歌竖起大拇指。白鹭歌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师姚听得直点头。甚至主动承认错误说:“我不小心在打蛋的时候直接捏碎了,分不出来就这样煎了,原来蛋壳不会化掉啊……”
众人喷饭!
一顿饭过后白鹭歌随机预定了新的据点,众人没什么可带的,也只有师姚拽个小行李箱,里面是她喜欢的衣服。其他人都是到哪儿就买当地的衣物穿。现在夜组织名义上邴瞳手下的“特别行动队”,只要不提出暮夜的名字便没人知道。然而还是有那么群鼻子灵的眼光贼的能力者会逮到他们,并神经兮兮地打着什么施与天罚的口号,对他们穷追不舍——没错,就是极端讨伐者。
“他们是我们少数需要小心的一群人,你们都仔细着点,别以为自己的是精英就无所畏惧了……”白鹭歌一再强调着打开传送门,可她前脚刚迈进门里就心生异样,然后迅速捏碎了传送水晶!
黑洞洞的传送门消失了,白鹭歌却后退一步,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怎么了?队长?”师姚疑惑地问。
白鹭歌神色错愕地回头,刚想说话就接到传音联络。她感到是邴瞳的精神力,就让大家先停下,稍安勿躁,迅速按住通讯水晶进行联通。
“白鹭歌!千万别用传送门!”另一边是邴瞳少有的惊慌声音。
“我用过了。”白鹭歌揉揉眉心,继续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没有过吧,这种情况!”她说着让其他人一头雾水的内容。杨耀建议她开启公开传音,白鹭歌瞥了眼师嬛让她建立防音结界。师嬛立即照做。
另一边邴瞳也是焦头烂额。高跟鞋在华丽的大理石地面踱步踱得虎虎生风。“当然没有过!有我就提醒你了。总之传送空间出现一股恶意的精神力。它会将进入其中的能力者……撕碎吞掉——没错,就像吃人一样地给吞了,还会喷血。该死的,这什么情况!”邴瞳简直是哀嚎了。
“是不是制作传送水晶的人有问题?”白鹭歌提出一个可能性。
“不是的,而是传送空间本身产生了变异!总之原因我在查,你们别再用那鬼东西!”说到这里邴瞳就掐断了联络。
刚刚的内容说是高能都不为过。谁能想到像交通工具一样的空间传送会产生变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