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灯初上。
“孙爷爷,那个老爷爷真可怜。”柏蓉临扯了扯孙仲衡宽大的袖摆,悄声道。
孙仲衡默然,没有应声,他知道柏蓉临绝不会就真的只是单纯看那个在她口中很是可怜的老爷爷很可怜,就将本还在街上慢吞吞的找寻着在拥挤的人潮里松了自己衣摆的柏蓉临的他带上了不知是哪家的屋顶。刚刚一下子没留意,被那猛然间汹涌起来的人潮挤散了他与柏蓉临,本来以他的本事,本是可以不用走散的,即使是柏蓉临主动松开的手,但想到在那之前……思及此处,孙仲衡不自觉眯了眯眼。
“孙爷爷,孙爷爷?孙爷爷!孙……”孙仲衡猛然转过头来,柏蓉临怔住,刚刚孙仲衡的眼神……太过阴鸷,与他以往的形象截然不同,简直就像,就像是同一个壳子里的两个灵魂中不为人知的另一个灵魂流露了本色……
孙仲衡转头便看到了柏蓉临眼中露出的恐惧——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虽细微却令孙仲衡心中压抑的暴戾瞬间被掀开了一个角的情绪。临儿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怎么办?要不要让她知道,虽然这次谁都不能再提前预测到那个怪物苏醒的日期了,但毕竟那怪物的每次苏醒的状况都有被记载下来,即使那个怪物的底细和现况没有任何前人有过相关的文献流传至现世。看之前的那些个预兆,估摸着也是快要到了的,临儿应该要知道这些了,但是,……但是,不可以,他强镇住快喷薄而出的暴戾,不可以让临儿看见自己与平时不同的形象,不能再让她对着自己露出这种恐惧的表情,无意识的也不可以,他一定会疯掉的。
“临儿怎么了?”孙仲衡温润的笑着,也随她一起悄声道。
柏蓉临眨眨眼,入眼的仍是孙仲衡温润脸上的温润的笑,丝毫看不出任何风霜的面庞,岁月时光太眷顾的颜色,以致落笔时从未舍掉分寸怜惜,留下了他历过年月的深邃,独舍去了任何可以藏匿岁月纹路。
恰到好处的疑问眼神不复刚刚的阴鸷,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公子如玉”,温柔之色尽显。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她不能再想。在孙仲衡察觉之前松开微抿的褶皱,神情是一派的天真和跃跃欲试却还要暗自压抑的激动,很符合豆蔻年华的她应有的神情。那微微的一抿,淡若春风眷顾过的湖面泛起的涟漪,却更为短暂,更像灯花落下时烛焰若有若无的跳跃,一瞬间明灭可见的火花却似乎并没留下过痕迹。
孙仲衡挑眉,同样不着痕迹,这一刻,装傻的人又何止柏蓉临一个。
“孙爷爷,我想吃糖葫芦。”
鬼祟的探出头去,专心致志的望着被灯会的花灯焰火隐约映亮的幽深小巷。
嗯?孙仲衡抖了抖眉梢,顺着正扒着屋脊,不知在何处换了一身贼那标志性的一身黑袍的柏蓉临的目光看见了下面那被几个在他眼里实是不入流的市井三流一类围住拳打脚踢的老人。死死蜷住的身体显然太过瘦弱,在那些市井毫无招式可言的拳脚下都得如同刚熬过了秋天却转眼便入了隆冬挣扎不肯落下的枯败且瑟瑟的叶。
他想起柏蓉临提了一嘴的糖葫芦,无需他怎么费劲去找糖葫芦靶子,在因前夜下了场雨的缘故而略有泥泞的地上就可以看到散落在地上、与脏污的地面颜色有着极大反差的糖球。凭着孙仲衡的目力,自然可以看到那些裹了一层晶莹的冰糖的山楂因巷外繁华的灯火而显得如水晶般璀璨,时而流转着天空烟花的颜色和更加深邃的血一样的赤色,虽很是动人,但也改不了那上面沾了被无数来往过客们踩践过的泥浆。
他开口:“临儿,那个太脏了,孙爷爷带你去买更好吃的糖葫芦,还有其他很好吃的零嘴……”
“可是……”柏蓉临本想继续说下去,此时下面越发清晰的嘈嚷声打断了她的话头。孙仲衡抬手示意她别说话,向巷内方向抬抬下巴,与她比了个安静听着动静的手势。
“糟老头,你到底交不交银子?你要不交,咱兄弟可要去别家了,没时间来陪你耗!”
“就是啊!”
“就是,老子还要去陪莺莺那小娘们呢!没那么多时间去陪你这老头子!”
“哈哈,癞老六,你还没有玩死那个小娘们啊!”
“哪里!上次那个是小翠,老六早换了个。”
“诶,大哥,我记得这糟老头倒是有一个水灵灵的小孙女,那姿色,比那什么莺莺、小翠可好得多,又是个黄花闺女……”
“老三,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不要!不要动我孙女!我……我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求求各位大爷不要动我的孙女!”刚刚还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老大爷挣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蠕爬至被称作大哥的流痞足前,费力从怀里掏出几钱碎银,在枯槁的掌间还未沾上夜的微凉,便被老三凶狠的给一把抢了去,顺带的余力将老大爷掀翻在地。然而那些眼睁睁看着老人被掀翻的流痞却无人有将老人扶起的动作或念头,甚至是将老人掀翻在地的罪魁祸首也只是无所谓的瞟了老人一眼就数起了手中的银子。
“老大,这里只有七钱银子!这老货肯定还有藏着的银子没告诉咱兄弟!”
细眉鼠眼的贼老三清点了一下手中完全可以不用多此一举的银子,将手里的碎银举至老大跟前,却有一线快速滑入袖间的银光,就像那时不时闪过巷内的斑斓光芒,并没有引起那些个流痞的注意,却瞒不过一直趴在隔壁屋脊上的孙仲衡和柏蓉临——那分明就是贼老三刚刚从老大爷掏出来的碎银中偷拿出来的!
“糟老头,你该不会就这么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今天灯会老子就不信你没赚到二三两银子。“
“你这老货该不是忘了我们兄弟的规矩?你这一两银子都没有,想找死!“
“他估计身上还藏了银子,扒了他衣服搜!”
“各位大爷,小的真的已经给了一两银子啊!小的只有这么多了啊!”老人疾呼,已犹如破铜锣的嗓音隐晦的控诉着流痞们的罪行。
柏蓉临气愤的想要直起身子,就要这么从屋脊上跳下去给那些个地痞流氓个教训,却被孙仲衡先一步的给她摁了下去。
“临儿,先别冲动!”孙仲衡压低声音俯身在柏蓉临耳畔问道。
被孙仲衡突如其来的举动弄蒙了的柏蓉临猛地抖了抖,不知是因突然压住的不适,还是被孙仲衡嘴里吐出的热气窜入耳廓,与夜晚的凉气截然不同的温度从耳朵蔓延至了脸上,总之柏蓉临至少没有再说话或再有什么动作了。
孙仲衡似乎没有发觉柏蓉临突然的沉默,他紧紧盯着下面的动静,压制住柏蓉临的手却没从柏蓉临肩上拿开。自从看到了那糖球上面流转的诡异光华后,孙仲衡心里莫名的不安感就一直没有消散过,反倒愈发浓重。他总觉得太巧了,今晚的一切都实在是太巧了……
柏蓉临动了动肩,孙爷爷一直压着她的肩,感觉肩膀已经快要僵掉了,而且她分明就感觉到肩上的力度还在增加:“孙爷爷……临儿的肩膀快僵掉了……”能不能先松开临儿的肩膀。
孙仲衡醒神,拧头看见柏蓉临吃痛的神情,连忙放开了她肩上的手。
“临儿没事吧..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