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金身吟唱道:“‘公子兮魏氏,名倾诸天下;圣手兮雷霆,冠盖於武林。’”他微微停顿,续道:“此子正是魏氏信陵君之后,自唤花成影,学于鬼谷一脉门下,精通纵横之术,可谓是当世第一奇人。”
刘彻愕然道:“信陵君?“他少时听王臧授课,知信陵君是战国时赫赫有名的人物。当初高祖皇帝途经大梁,常去祭祀此人。刘彻寻思:”既是名门之后,也该有几分本领。我且召他来,倒也无妨。“又低声念道:“纵横家?”刘彻对纵横之术颇为不齿,恨恨地想道:“这帮纵横家尽是无风起浪之徒,朕早晚废了他们才是。”但他转念想道:“这纵横之术倒也有些奇处,正如上皇所言,可使来瓦解诸侯大臣之盟。”刘彻越思越觉有理,拱手拜道:“上皇之意是要彻用此一人?不知他现在何处?”
东皇金身道:“此人只可礼遇,怕是请不来。”
刘彻心道:“这世间岂有朕请不来的人?”但他面上却依然恭敬道:“朕自当前去拜访。上皇幸教朕,此人在何处方能寻到?”
东皇金身道:“魏公子平时踪迹难觅,但有两个日子,必能寻得。一是旬月后,公子将于大梁竹林论世,届时邀请之人,俱是俗世中的大门大派,陛下却是去不得。另一个日子是一个半月后,正是信陵君的血食祭日,魏公子必是要去拜祭先祖。”刘彻挑眉道:“好极好极,朕便在那时候去。”
东皇金身道:“朕有些乏了,要回归天宫。陛下,今后有何事情,尽可与东君相商,他是朕在人间的使者。”刘彻低身拜道:“谨遵上皇之意。”
东皇金身停默有顷,沉声道:“陛下雄才大略,来日必成万世之主。”刘彻登时精神焕发,目放精光,心想:“神明护我,大事必成!是啦是啦,朕将来就是万世之主!”他仿佛在霎时之间高大一丈,诸般烦恼全云散了去。
金光越来越淡,眼见就要消失。红衣老者伏身拜道:“恭送东皇大人!”刘彻亦连忙拜道:“恭送东皇大人。”待了片刻,金光散去,别无动静。刘彻心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呀呀呀,神明就是神明!我刘彻何时才得与神明相通!”他望向红衣老者,眼底的敬意比来时更盛几分。
东君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向刘彻拜道:“陛下,我们且先出去。”刘彻道:“谨听先生之言。”东君走到案前,举起大烛台,领着刘彻出了房间。
东君摸动机关,石壁倏合。刘彻待他走到跟前,方说道:“先生幸教彻。”东君道:“为今之事,莫过于明哲保身,再行计策对付诸侯大臣。陛下,东皇大人既下圣谕,至于如何施为,全在陛下掌握。”
刘彻皱起剑眉,来回踱步,忽而握拳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朕欲成大事,何惧羞人!”东君道:“陛下能做此决断,就是好事。今事危急,陛下需即刻行动。”
刘彻拜道:“多谢先生相教。”又嗫嚅道:“不知彻下次能否再见东皇神君?”东君道:“陛下心诚,东皇大人必能感知。”
刘彻心里暗喜,再拜道:“多谢先生。”他辞别东君,转身走出,恭恭然关上房门,循着原路返还。桑弘羊见到身影,急忙迎上,说道:“陛下!窦虎领着卫兵把天禄阁围起来啦!”刘彻剑眉斜竖,冷哼道:“朕还没被废呢!他们竟敢如此张狂!”
桑弘羊道:“陛下,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小臣以为,窦虎定是奉了太皇太后懿旨,请陛下到长乐宫去。”刘彻压住心火,虎目一瞪,沉声道:“朕还当不当得皇帝,全在此一行!”桑弘羊心中一愣,暗思:“陛下心明如此,果是明主。”
刘彻走近门边,微微推开一道小缝,打眼向外望去。韩嫣与卢望持刀剑并立,身后两排心腹卫士亦都拔剑执戟,宛如一道墙垣横亘在长阶之上。底下甲士林立,有如黑色洪流,戟光凛凛,好似千层巨浪。为首一个彪形壮汉,穿着华美的甲胄,此际涨红了脸,却进不得半分。
那壮汉大叫道:“韩嫣,你还不让开吗!”韩嫣挺剑道:“圣上有旨,谁也不许靠近天禄阁半步!抗旨者杀无论!”话音方落,身后的卫士齐声一喝。
华甲将军怒道:“我乃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来请皇上到长乐宫去,这你也敢阻拦?”韩嫣强声道:“韩嫣只知皇帝陛下的圣旨,擅闯者杀无论!”刘彻听了心里暗喜:“好个韩嫣,不枉朕平日待你!”
华甲将军暴跳如雷,骂道:“你个狗崽子!”韩嫣、卢望霎时气白了脸,手中刀剑铮铮作响。刘彻愤然推开大门,断喝道:“窦虎,你想造反吗!”
窦虎、韩嫣、卢望、林林甲士登时一尽屈膝跪地,高声呼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望着阶下林林甲士,胸中涌起豪情万丈,心感天地之间唯有我刘彻才配得起万众伏拜。如此念想,昂首下阶,虎步龙行,大有帝王风范。桑弘羊随在身后,心中惊奇:“陛下怎地忽然容光焕发,莫非这个天禄阁里有别样古怪?”
刘彻沿着长阶走下,亲信卫士纷纷移跪两旁。刘彻沉声道:“你们都随朕来。”韩嫣、卢望领命,带领众卫士跟在后面。伴着刘彻走到阶下,窦虎全然没了凶气,俯身拜道:“陛,陛下。”
刘彻却不看他,径直行到宫车前头。只见一个白衣书生候在车旁,面容消瘦,双目凸圆,下颏留着短须,生的好一副滑稽模样。刘彻瞧见这副尊容,便即忆起他来,不无惊诧道:“东方朔,你怎来了?”东方朔拜道:“小臣是陛下的侍臣,理应陪在陛下左右。”刘彻微微笑道:“好,好极了。”忽而勃然变色,喝道:“郭舍人何在?拿朕的剑来。”
郭舍人从车后钻了出来,踉踉跄跄地爬上宫车,捧着镶金嵌玉的宝剑趋步走到刘彻跟前。众人皆是不解,个个敛神静气,宽阔的广场内只听得冷风凛冽。
刘彻心中谋划已定,暗思:“便趁这个时候,杀杀你们这帮大臣的威风!”他突然拔出宝剑,唰地砍向跟在不远处的宫城卫尉窦虎。
窦虎到底练过武功,虽是意想不至,却在须臾之间和身一滚,避过断喉一剑!窦虎顾不得狼狈,缩在地上颤声道:“陛,陛下勿杀臣!臣,臣是太皇太后的人!”
刘彻冷冷道:“朕便是杀了你这个狗奴才,太皇太后还能让朕以命抵命吗?”窦虎心中惊惧,哭拜道:“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惊得不敢出声。桑弘羊暗自揣摩:“陛下此举似乎大有深意。”
刘彻插回宝剑,朗声道:“摆驾椒房宫。”窦虎急忙道:“陛下,太,太……”倏地想起方才情状,浑身巨颤,却是不敢再说下去。
刘彻冷冷道:“朕回宫换件衣服也不成吗!你是要朕这般模样去见皇祖母吗!”窦虎舌根发颤,连声道:“小臣不敢,不敢。一切,一切全凭陛下决断。”
刘彻甚是满意,面上仍峻色道:“起驾吧!桑弘羊,你过来同朕乘车。”韩嫣听了,不禁意甚怏怏,暗思道:“以往陛下都是招我上车,今日却待这个小娃子如此之好。”桑弘羊应声领命,随着刘彻登上车去。
他还未合上车门,瞥见东方朔走到窦虎跟前,听得他低声说道:“窦大人是否觉得太热?为何底下都流出汗了?”窦虎闻言大窘,双腿紧紧夹着,遮住湿透的裤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桑弘羊不禁莞尔,伸手关合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