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博文靠在车椅上,闭目养神,倦怠的神情已不言于表。行至交界处时,罗顺回头瞧了一眼,正欲问话被常妈伸手拦了住,指了指嘉渝镇的方向。
只因镜花园林留有她的影子。
月夜,他习惯性踱步到爱晚亭寻她回房。她就像只慵懒的小猫,不恋雍容华贵的牡丹,不迷沁人心扉的杜鹃,独独喜爱蜷缩在凉亭,静静地守着池塘里翠绿的荷叶,看嗡嗡飞绕的蜻蜓,看惊起潮动的白鹭。
轻风拂过,朵朵荷叶翻滚,翠绿变成了浅色明镜,返照着这一片没有她的清冷。
她总是喜欢依偎在他的怀里,偶尔会眨着迷惑他的眼睛,双颊绯红地望着他,暗笑水里的鱼儿因一片树叶引起的惊慌失措。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从跟着他,便有意无意地躲着,起初是躲在藏书房一日三餐不愿见他,后来生了气是躲在千里之外不让他碰她,伤了心是想变着法儿气他离开他。
罗顺接了电话,四处找不到少爷,想着定是去了少奶奶平日喜爱的荷花塘,一路寻了过去,远远见他独守着凉亭,内心竟也是受了感染,怅然若失起来,悄悄走了过去,怕惹起了四方涌动,轻声禀告,“少爷,李扬将军来过电话,说,明儿亲自来嘉渝镇答谢您”
没有任何指示,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荷叶深处,似在寻找什么。
空气中弥散着忧郁的气氛。
“少奶奶她没有回樊城,也没来嘉渝镇,多半是藏起来了,怕影响少爷您的计划,少爷您不必担心”
提到晚茹,他终于发了话,“小顺,晚茹是真的藏起来了,还是不愿见到我?”
罗顺接不了话,只好干笑了两声。
少奶奶的脾气,他是一清二楚。第一次瞧着她不动声色发火是为乐志远的案子,不吃不喝不愿搭理少爷,少爷被迫投降遂了她的愿,第二次是少爷不知怎地弄伤了少奶奶,她流了产,但她依然是微笑的,可少爷就是不敢去见她,怕惹她不开心,每次有什么话,让他去通传,少爷以为时间会淡忘一切,可后来少奶奶竟然写了张纸条悄然离开了。他明白,少奶奶即使理解少爷,可也不会轻易原谅他。这次,想想张家少爷胡编乱造的报纸,想想少爷这场世人皆知的婚宴,再想想太太使得乱情迷药,若是少奶奶知晓了,少爷他以后在少奶奶面前多艰难啊!
无法解释的无奈是艰难。
无法反驳的拒绝亦是艰难。
医院的后院因了桃花入泥,阳光斜照,土地便散发着雨后清新的花香。白色的丝纱重又晾挂起来,遮挡不住院子里少女们的唤声笑语,却围住了树荫下独处的两个身影。
芝茹双手捧着绸缎包裹的东西,递到张晋良面前。那绸缎露了一角,金黄的颜色耀得树枝上的鸟雀争鸣。
他两手插进口袋,不愿收回。知道她不会接受,可不希望她一无所有地待在后院,以撕裂纱布修改医书为生。虽然不愿跟随他回张家,但至少能改善她现在的生活。跟医生打听过,批阅书籍只有几分钱的收入,想必,那晚替他挂了号,她又是一贫如洗。
“晋良,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何必…”
“是,我是存心的”他抢过话,“存心来找你,救济你,让你一辈子都不能心安理得,一辈子记得我的恩情,如果想以身相许,我求之不得,早巴望跟你一生一世,如果是终生难忘,那请你认认真真看清我的样子,不要我来一次,你赶我一次,我怕你以后混淆了忘记了,如果令你讨厌或者憎恨,那可能要说声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每次离开后更加想你”
她顿时哑口无言,愣愣地呆在那里。
良久。
她低下了头,很是无奈,“晋良,前两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明白,我们是不可能的”
他扶着她的肩,像是质问她,“你是怕我跟林博文一样,明明说娶你又反了悔?还是怕爱上了我,对不起心里的林博文?”
似乎两句话都正中她的内心,她慌了,竭力摇头掩饰,脑袋昏昏胀胀,话亦是稀里糊涂,“你跟博文其实都是一样的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
可是。
博文他说只要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他会寻到她,他什么时候会来呢?大婚之后,孩子出生之后,还是打败了强敌之后,她要等多久,一年还是十年…也许他现在还以为她待在东瀛,过她的安乐日子,也许他是爱着她可迫于外界的压力永远都能来找她,也许他喜新厌旧正搂着他的新婚妻子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她不是胡思乱想,只是以他的聪明才智,以他无所不能的伎俩,寻她真的如此艰难吗?
见她情绪波动,站立不稳,他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晚茹,我不是他,不会为了权势,置你不顾”
她不想听,因为她再也不信。
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把金条硬生生地塞进他手里,转过身,沉默地离开了,她累得忘记了道别。待他追了上去,眼前只有漂浮的白纱。站在房间的窗前,她已经躲进了被子里,蜷缩起来,瑟瑟地颤抖着。
不能欺骗自己,她想他,见了张晋良,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来找她的,不是他?
寻不到她。
林博文动笔的手止住了,抬起眼帘,却是半壁江山的地图,唤了罗顺,问道,从昌平带回的画卷呢?罗顺猜出了他的心思,忙从书桌旁的画筒里翻出画像。他“嗯”了一声,又伏案奋笔疾书起来。罗顺见少爷心情好转,趁机报告,李扬将军已经恭候多时了。他依旧低着头,说知道了。
李扬是独自前来嘉渝镇的,满脸的喜悦遇到林博文的冷淡,顿时黯然下来,想说两句恭贺新婚的话,瞧着罗顺的眼色,又吞咽了回去。
罗顺递过茶水,俯身对李扬嘀咕了一句,“司令已经知道李将军您联合吴元帅谋害夫人的事情了”
李扬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好在,茶未溅出,林博文只是忙于文案,并未抬头发现他的难堪,他忙堆砌了笑脸,思索着前来嘉渝镇的目的。
“司令,下周的军事会谈,商议我官复原职一事…”
林博文一听,扔了笔,起身坐到李扬对面,脸上挂起了淡淡的微笑,“李大哥,是怕我言而无信,亲自前来嘉渝镇问罪?”
“不,不”李扬挺直腰板,极力辩解,“世文通常是一诺千金之人,我李某怎敢怀疑?”
“李大哥的第三军团是任何人都统领不了的”他义正言辞后,忽地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想单独与李大哥协商协商,关于拙荆,二月回樊城后便杳无音讯,我一直派人暗访,也打探不到她的消息,樊城嘛,始终是张晋良的地方,江城又是第一军团的势力范围,想行动并不是那么容易。”
他言语间并未说什么激扬的慷慨陈词,也未说责怪他的话,看来是有求于他,李扬松了口气,笑着问,“世文,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他嘴角翘了翘,“吩咐不敢当,只是我的‘大舅子’在樊城江城境内暗杀第二军团第三军团的官兵,于情于理,我这个‘妹夫’是不能包庇纵容,坐视不理。李大哥,你也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犯知情不报的罪。”
李扬一点即明,原来,他是想借机幽禁张晋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