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难过的又岂止是他二人?
林家南园张贴的红色喜字被张晋辰撕得粉碎。每次下人的汇报像是串通一气哄她,“少爷在前厅陪酒,让少奶奶先行休息”,“少爷喝醉了,过不来南园了,少奶奶还是不要等了”,当她不顾阻拦冲出南园,看到前厅的一片祥和寂静,人去楼空时,气得一巴掌挥了过去,他欺负她不说,竟然连个下人也瞧不起她。
新房的红色绸缎一分为二,锦缎的裂声好像划破了长空。
大大小小的瓷片摔了满地,一阵阵的爆裂声震动着整个院子。
丫头们又故意惹她,不停地往她手上递杯子花瓶,那些摔得响的摔得碎的,一眨眼全在她面前开了花,最后她累得精疲力竭,连打人的力气都使尽了,瘫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不停喘着粗气。
门外,隐隐传来一个丫头对其他发牢骚丫头的训话,“太太说了,少奶奶乐意砸什么,咱们在一旁递什么,乐意撕什么,咱们在旁边伺候着,反正林家不缺,缺了在买回来,等她砸累了,砸厌了,撕烦了,撕倦了,就不会闹了”
她顿时气得头昏脑胀,想支撑着胳膊坐起来,却僵硬得不能动弹。
一切皆已成惘然。
眼泪霎时像一切千里的洪水涌了出来,她只能钻进冰凉的被子,蜷缩着,小声对自己说,“哥,他们都欺负我,我该怎么办?”
依照规矩,第二天新媳妇必须早起端茶递水孝敬长辈。
丫头们催了多次,她赖在床上佯装着听不见,有个不怕死的竟然揭开了她的被子。昨晚上那股气忍着没法出来,这会儿还不趁机发泄,她一脚踹了过去,听到水声和盆子“哐当”的落地声,还有丫头的惨叫,心里这才稍稍舒服了些。
她是张家大小姐,由不得谁随意嘲笑戏弄,她要离婚,她要回家。
梳洗之后,不敢电话找父亲,她联系了哥哥,让他派人来昌平接自己,她不想受林家的窝囊气。哥哥什么也没问,叹了口气,疲倦地说,既然想离婚,那就回来吧,让一切回到原点,让世文去找晚茹,让他们开开心心过后半辈子。
她听后愣愣地冒了一句,“哥,你放弃了?”
“她离开的时候,望着她纤瘦的背影,我竟然不敢去追,我怕一碰到她,彻底地失去了,我好像只能默默地站在那儿看着她,看着她离开。晋辰,哥哥是不是很没用?”
第一次见哥哥说那么感伤没有自信的话,他无奈的语气似乎拼尽所有仍是一场悲空,她抹掉所有的不快,露出了笑容,“哥,你不懂女人的心思,你想想,她那性格,怎么可能忍心伤害一个爱她的人?她是不知所措,是怕爱上了你,只能有意无意地躲起来,只能选择离开”
似乎是在劝说自己,她猛然间忆起了什么,说了一句,“我不回江城了”,急匆匆挂了电话。
她是张晋辰,不怕天地的张晋辰,谁惹恼了她,她让谁这辈子不得安宁?
正午时刻,林家上上下下闲置的百十号仆人被召集到南园,昂首挺胸按军人之姿直立,稍微曲腿,稍微倾斜了身子,猛然就是一鞭。虽说是暖春,日光柔和,可这半个小时的体罚已经让那些年长者体弱者倍受阳光蒸烤,吃不消昏倒在地上,当她再次举鞭时,被人拦了住。
罗顺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说,“张小姐,少爷找您”
不是少奶奶,是张小姐。
林博文不承认她。
她一鞭不偏不正打在了罗顺脸上,他赫然一惊,却没有叫喊,“少爷的命令,顺子已经传到了,张小姐请自便”
说完,罗顺头也不会地走了。
她今儿早上做了那么多,不就是引他出来吗?
现在他已经派了最贴身的人前来,话语间仍是毕恭毕敬的尊称。
未称呼她少奶奶,只因为她与他行了礼,却未洞房花烛,她还不是他的女人...
她扔了鞭子,不得不跟了上去。
避开前厅的热闹,避开林家的贵客,她来到了东园,迎接她的是两只狗不止的乱吠。她踢了两脚吓不走它们,最终被林博文唤了过去。
他蹲下来,逗着“霸王虞姬”,阳光照在他紧皱的眉头上,照着干净的脸庞上的忧郁。见她站在面前,他起了身,说,昨晚到现在一直饿着肚子吧!
不是训斥她无理取闹打了下人,不是骂她不经他同意打了罗顺,她鼻子突然酸酸地,点头“嗯”了一声。
餐桌上摆得全是她爱吃的佳肴,甚至连味道都不差分毫。丫头们小心翼翼端来了鲜汤,她感动得差点落泪,回眸寻他时,却找不到他的影子。
中堂的书房。
他手执一幅画卷,放在宣纸上,不停比划着,寻找最佳的位置,准备装表起来。眼中没了刚才的痛苦,露着丝丝的笑意。他专心极了,连自己进来,都茫然不知,没有抬头,没有问话,默不作声,俨然沉浸在画里,不能自拔。
她好奇地走近望了一眼,瞬间呆住了。
映入眼睑的是八个飘逸的字“吾妻晚茹,吾爱终生”,那八个字配着熟悉的容颜,优美至极,印章下作画的日期更让它显得弥足珍贵。
原来,曾让她斐然心动的文字不过是抄袭之作,即使报纸记载了一万份“吾妻晋辰,吾爱终生”,也不是他的心声,也不值得他瞧上一眼,让他真正怜惜的在乎的是这副画像,是画像上活生生的人。
她怏怏地退了出去,离开时,情不自禁回了身,他依旧低头微笑,依旧看不到她。
南园是东倒西歪的人群,她没了闲情逸致,挥了挥手,大家诚惶诚恐地逃开了。其实,不论她做了什么,做过什么,他只会视而不见。
江城进入了绵绵雨期。
芝茹的本职工作因为这天气变得异常轻松。
周医生很是照顾她,每次都问她需求些什么,她似乎想不起来,皆是摇头回绝。知道她懂中医后,便请她帮忙修改整理中医书籍,算是兼职工作,依此能赚些微薄的工资。她翻看了书册,毫不犹豫应承下来。新燕她们知道后,也想多学些知识,总是抢着把她的份内事做了,随后虚心跟她学习。
医院的后院,不是想象中那般清苦。
只是闲暇时,她总是怕听到雨声,怕忆起什么,所以,只能让自己不停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