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因决定,在他还没有携带他的珍宝返回万里迢迢的伦敦之前,他将对阿克亨进行一次彻底的揭发。现在他已阿克亨经掌握充分的证据,可以给这个和田猎宝者加上骗子的罪名。这是因为,就是在他自己的发掘中,也从来没有发现过用阿克亨那种“陌生文字”所写的东西。但尽管如此,还不能确定无疑地证明他的“古书”都是赝品,或者说他是一个骗子。这里只有一个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斯坦因像他所说的那样,必须和这个在“他的创作上曾经引起欧洲学术界极大重视”的人,进行面对面的质问。他首先取得了友好而有学问的中国驻和田的办事大臣潘大人的信任。“阿克亨为了逃避罪责,可能设法逃跑。”接下去他又写道:“因为时间紧迫,我注意提醒这个有学问的官员,有必要采取迅速而谨慎的行动。”
公元1901年4月25日清晨,在邻近一个村庄靠行医来过冬的阿克亨被办事大臣派去的人带来了。他是出其不意地被逮捕的。
逮捕后他走在前头,跟在后面的斯坦因带着从他的住处以及和田他的家里找到的一捆杂色的纸张。斯坦因看到了在这些用人工褪色的纸上面都有现在他已很熟悉的“陌生文字”。这是他早就意料到的。尽管罪证确凿,但阿克亨还是在进行抗辩,认为他自己完全清白无辜。斯坦因写道:“对于这个反复无常的人的审查,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经过两整天的时间,我感到很有些像印度法院的气氛。”阿克亨的辩护是,他只是把这些手写稿卖给麦卡纳和在喀什的另外几个人。这是因为在和田的一些人托他卖的,同时他们还说是在沙漠中找到的。这些人有的死了,有的在逃,他们的话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当他意识到,欧洲人是如何急切地要得到这种书的时候,他要求他们去多多找一些。“如今,他感到伤心,留他一个人单独承担骗局的责任——假如真是骗局的话。”斯坦因补充说。
阿克亨举出,使他陷于困境的负有责任的人是泰利和狄克,他们已经分别逃往叶尔羌和阿克苏去了。至于第三个人,可能已经死了。斯坦因觉察到,“这是一块在法律上确实有过不愉快经历的阿克亨为保护自己所精心设计的挡箭牌,而同时他还顽强而谨慎地死抱着这块挡箭牌不放”。因为一度摆着麦卡纳代理人的架子讹诈勒索村民的阿克亨,曾受过拷打和监禁。还有一次,他因伪造当地一位有身价的绅士的笔迹而骗取钱财,曾罚他带上沉重可怕的中国木制枷锁,使他无法自己进食。
在斯坦因开始进行他所说的他的“奇特的半文物半司法的审问”之前,他给予阿克亨以他的个人保证,就是说他不打算在办事大臣的法庭上追查这个问题,“因为我清楚,按照中国的法律程序,这样的步骤将会导致采取说服的一些最有效的手段,那就是严刑拷打”。斯坦因接着说:“这样做,我当然是不赞成的,同时他的最后供认对我也没有任何价值。”那么他怎样才能得到他所需要的供认呢?斯坦因还有他的最后一张王牌——赫伦勒的报告。
阿克亨在他的抗辩过程中否认曾经到过据说是这些书的来源的任何地方。他说只是他的三个供应书的人去过那里。他仅仅是把这些遗址连同发现物,详细地告诉了最后的购买者。至于麦卡纳所细致记录下的有关在这些觅宝的远征中他个人所扮演的活生生的角色这一点,他根本不知道或者早就忘却了。可是有关这些描绘是赫伦勒逐字逐句地抄录在他的报告中的。因此当斯坦因拿出这份报告并开始大声朗读时,阿克亨大吃一惊。他万万想不到,他在若干年前所编造的故事竟能有人记住,并且还永久性地记录在官方的文件中,而今天却又用来对付他自己。
现在,阿克亨的辩护开始失败了。他退却的第一线是,他承认曾经看见三个人在一处废弃的神殿里制造古书。最后,他又代他们把书卖掉。但是他觉察到,这时他正站在对于自己过去的谎言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斯坦因面前,于是他就只得供认不讳。到后来,把每一件事都承认了。他告诉斯坦因,在1894年以前,他只是经营钱币、印章和其他一些古物。这些东西都是从和田周围的村庄得来的。但是后来,他听阿富汗商人们说,有些绅士先生们拿很高的代价来买特尔迪和其他一些在丹丹乌利克出土的古书。
于是他决定也干这一行。斯坦因写道:“但是冒着肯定会出现的困难去探访那些极阴郁的沙漠中的废址,而同时又只有很小的机会能在那里找到东西,这样的事对于阿克亨这样一个惯于投机取巧的人来说,是不会有多大吸引力的。”因此,他产生了自己写古代手稿的想法。
此后不久,他和至少另外一个合伙人,就在他们的小工厂里源源不断地生产这种手稿了。他们最好的顾客是两个相互之间各不相让的死对头——麦卡纳和彼特洛夫斯基。他俩都迫不及待地买这些东西。麦卡纳尤其是如此,因为按照加尔各答给它在中亚各代表的指示,是要他们尽量多弄些古物的。就这样,一方面阿克亨和这个英国人拉关系,另一方面他的伙伴之一伊勃拉海姆就给俄国人供应手稿。伊勃拉海姆一知半解地懂些俄文。事后发现,在这个邪恶集团所创造的“陌生文字”中,从形式上看,有些很像俄文字母的样子。诚然,学者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他们却推断,这种看似西里尔(Cyrillic—Looking)的字母是原始古代的希腊字母。斯坦因很想与阿克亨同时审问伊勃拉海姆,但是后者一听到阿克亨被捕,就偷偷地从和田溜走了。
这个伪造者的首次手写稿是在公元1895年生产和售出的。阿克亨告诉斯坦因,最初他曾经尝试仿造从丹丹乌利克找出来的用婆罗门文草写的真正手写稿。诚然,在这方面,他和他的同伙是完全成功的,因为有许多这样的东西已成为欧洲大博物馆的收藏品了,而在那里的学者们又对这些一直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这个工厂十分兴隆,伙伴们也充满了信心。斯坦因在《被沙漠埋藏的和田废墟》一书中写道,阿克亨很快觉察到,既然他的“书极易脱手,尽管买它们的欧洲人没有一个能读懂这文字,也没有一个能从古老的手写文字中把它们辨认出来,那么,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自找麻烦仿制真正的断简残编中的文字了”。因此,他的每个伙伴都被容许发明各自的“陌生文字”。
斯坦因接着又说:“这就说明了,何以这些形形色色的手写体之间,有着显著的差异。分析一下在英国收藏品中所存的这种原稿,在一个时间内,至少出现了十二种之多。协助辨认这种‘陌生文字’的东方学专家们对此还不能十分肯定,也失去了信心。”
阿克亨和他的同伙们很快就发现,他们满足不了这种伪造品的需求,因为制造这种东西既耽搁时间,又要小心处理,因此他们决定利用手头唯一的工艺学——刻版印刷,来提高生产。在公元1896年,他们的第一批用刻版印刷的书问世了。他们的事业是这样的成功,竟使赫伦勒博士在1899年他的学术报告中把其中的45本加以充分的描绘与阐述。斯坦因写道:“这些东西在一再变化的形式中,在字体上也出现了一种特殊的新花样,而且在尺寸和厚薄上也常常是很壮观的。”
在他的辩解最终失败以后,阿克亨就把斯坦因想要知道的关于在中国遥远的角落里,这个奇特的小工厂是怎样工作的,以及这个工厂的出品又是怎样长期地欺骗了赫伦勒和其他学者们等等,都一一地告诉他了。斯坦因写道:“事实上,关于我所感兴趣的东西,他都谈得津津有味。”他对斯坦因说,他们用的纸就是从当地买来的。买来后,再用当地的一种树木所制造的染料把它们染成黄色或者淡棕色。一旦在上面用手写上字或者印上字以后,就拿来悬在火上,“以便通过烟熏使其变成与古物相适合的颜色”。斯坦因说,他们在这样做的时候,有时不够注意。因为在加尔各答的收藏所中,他看见有些书有烤焦的痕迹。可是,即使如此,也未引起赫伦勒的注意。下一步是把这些活页装订在一起。就真实性来说,他们的装订方法,无异是给他们自己宣布了死刑,因为他们在装订时是赤裸裸地摹仿欧洲书的装订方法,特别是后来“发现的书”。结果就是这样的异常现象也没有使麦卡纳、彼特洛夫斯基、赫伦勒和其他的人注意到,他们是受了蒙蔽的。最后,在把这些东西带到喀什卖给毫不怀疑的买主之前,又把这些赝品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最细的沙子彻底涂抹一下,使他们看起来好像是从被沙漠湮没了的遗址中找出来的那样。斯坦因后来记述说:“我很清楚地记得,在1898年的春季,在我检查克什米尔一个收集者的这些伪造的刻版印刷品之前,我首先要拿一把刷衣服的刷子,把每一件都刷一下。”
斯坦因已经决定,不要求给予阿克亨以任何处分;同时还把他的这个决定也告诉了阿克亨,以便使他能够作出老实的交待。
但无论如何,他觉得在谴责这些半文盲的伪造者的同时,也应当谴责那些抢购仿造品的人,因为他们是那样热烈而又不加鉴别地来抢购这些东西,就是于无意中鼓励了那些骗子们。斯坦因在《被沙漠埋藏的和田废墟》中,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但他所责备的显然是他的朋友麦卡纳和俄国的彼特洛夫斯基。当他想到赫伦勒和其他学者们在这些分文不值的东西上花了很多宝贵的时间时,他感到内心窃自庆幸,庆幸的是阿克亨终于受到了中国当局的法律制裁,尽管这是为了他的其他犯罪行为。
然而斯坦因显然又被这个著名而有胆量的流氓所吸引住了。
他写道:“在这些方面,他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机智灵敏而又幽默诙谐。”斯坦因接着说:“他对于忠实的老特尔迪说的那些诙谐风趣的妙语,使我觉得非常有趣。他在引证特尔迪说过的‘在沙漠中什么也找不到’这样一句话时,接着就以这句话为根据,用他那滑稽而又不伤人的口气说:‘这个老家伙就是说这句话的活宝……’”斯坦因接着叙述说,阿克亨看到他自己的手制品在赫伦勒的报告中用照相版复制得那样精美,给他以极深的印象,同时他急于知道,这是怎么搞出来的。斯坦因补充说:“我毫不怀疑,他充分认识到,这正是城市技艺可能提供的——进行新骗局的良好机会。假使他能够看到像我在几个月之后所看到的、他的一部分用优美的摩洛哥皮装订的刻版印刷经典手稿,在一所宏伟的欧洲图书馆里受到无限尊崇的时候,那他将会感到多么的骄傲!”
斯坦因急切地想得到一些伪造者们用来生产他们的书的木版。特别是其中的一块能印出与伪造品中完全一样的一页,因为这样对有关阿克亨的故事提供无可辩驳的证据。正在斯坦因盘问期间,阿克亨是被关在办事大臣的一个拘留所里。现在把他释放出来,叫他再去找一些。但是在次日早晨,他只从他家里拿来一件。有关他的丢脸的话,很快就在和田的集市上传播开了。他发现现在所有的人都把他拒之于门外,尤其是那些以前和他交游的人。在两天讯问的过程中,斯坦因曾经不客气地告诉阿克亨,说他把一生虚度在这无知无识的和田村民中间是太不明智了。其实这不过是当做一句笑话说的,可是阿克亨却把这句话看得很认真。
在斯坦因离开的前一天晚间,阿克亨突然来了,他要求把他带到欧洲去。当时斯坦因考虑到他的这种想法可能是由于他感到在欧洲比在中国土耳其斯坦更有发挥他的特殊天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