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渑州、漠川大捷,陈恪父子功不可没,替哀家拟旨,加封吉州统领、青龙营总兵陈恪为正二品骠骑将军,赐黄金三千两,吉州统领前锋、青龙营参将陈舜为正三品虎贲将军,赐黄金千两。”
竹息铺开一张明黄稠面的诏书,含了笑意对一侧欢欣的真宁道:“长帝姬可以放心了,两座城池的功劳都划入陈将军父子麾下,皇上大婚后啊,就是您的出阁下降典仪了!”
真宁满面绯红,绞着手里的蹙金撒凤仙花帕子,忸怩道:“姑姑您也取笑我呢!”
竹息笑道:“奴婢哪里敢取笑长帝姬,是想着沾沾喜气罢了!”
真宁心里且羞且喜,口舌上饶她不过,只得换了话题道:“这是什么香?闻着甚为舒心呢!”
竹息顺着真宁的目光看过去,见镂雕福禄寿三星报喜的博山香薰上放着小巧的金猊与玉兔两种香料,具是口吐青烟。那金猊从尾黄起,若焚尽了,形若金妆,蹲踞炉内,可经月不败,触之则灰烬尽灭。那玉兔则形俨银色,亦是甚为可观。
竹息历历数道:“那是庄和太妃特意进献给太后娘娘的‘金猊延寿香’与‘玉兔延寿香’呢。是用杉木烧炭六两,配以栗炭四两,捣为末状,再加炒硝一钱,用米糊和成,揉为剂丸。后用木刻狻猊、兔子二塑,在兽口处切开一斜入小孔,将那炭剂一半入塑中,作一凹,入香剂一段,再加炭剂。筑完,将铁线、针条作钻,从兽口孔中搠入,至近尾止,再取起晒干。狻猊用官粉涂身周遍,上盖黑墨。兔子以绝细云母粉胶调涂之,亦盖以墨。二兽俱黑,内分黄、白二色。每用一枚,将尾向灯火上焚灼,置于炉内。”
真宁啧啧称奇:“是极为奇巧的手艺功夫,难为庄和太妃了。”
朱成璧笑若春风,伸手握住真宁柔软的手腕,拉着她坐于自己身侧,转首对竹息道:“再拟一道懿旨,加封玄洺为中山王,另加封长宁宗姬为长宁长帝姬,并且百里加急报到前线让摄政王知晓,让他安心作战。”
竹息微微一怔,迟疑着道:“那皇上?”
“哀家许给他朱柔则,封个亲王算不得什么,稍后你让竹语去知会他一声便也罢了。”朱成璧懒懒拨弄着案上的绿松玉锤,水葱一般的指甲上染着饱满的牡丹,湛湛如含着晶莹的露珠,分外活灵活现。
真宁眼尖,不由脱口道:“这玉锤上次仿佛是被母后砸坏了的,是用金镶玉之法补好的么?”
朱成璧淡淡一笑:“是宜修特意在宫外寻了个手巧的工匠补好的,金镶玉之法最是高妙,以金镶玉,金主阳,玉主阴,金玉相融,天下一同啊!”
真宁掩唇一笑:“金为天,玉为地,亦是母子相惜。话说母后很喜欢这玉锤,经常是不离身呢!儿臣上回送给母后一柄羊脂玉锤,倒不常见母后使用。”
朱成璧的目光有一瞬的飘摇,似风雨里沉浮不定的浮萍,转瞬又恢复如初:“羊脂玉锤也是好的,哀家搁在内殿里了。”
真宁眸光微垂,若有所思,转眸却见竹语匆匆掀了帘子进殿,福一福身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长帝姬万福!”
朱成璧拈了一枚蜜渍樱桃吃了,方徐徐道:“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什么事吗?”
竹语笑道:“摄政王的加急文件刚刚到呢!”她转身从身后侍女捧着的朱漆雕花凤纹盘中取出一封文件奉给朱成璧,只见那文件以明黄的绸缎卷起,红穗丝带下方压着一方虎纹宣纸,上面则是一个遒劲的“急”字。
朱成璧抽出丝带,展开一看,不觉眉心蹙起。
竹息察言观色,忙道:“前线来的,该是喜事才对啊,难不成阿巴根与叶尼塞两座城池进展不顺么?”
朱成璧嗤的一笑:“倒不是不顺,只是回应哀家关于立朱柔则为后的懿旨而已。”
竹息似有所悟,但又略有不解:“恕奴婢愚钝,既然是回应,是用不着百里加急的,奴婢猜,在摄政王看来,娴妃娘娘或是朱大小姐,不论谁做了皇后,说到底,都是朱家的女儿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这样急,怕是为了兵部尚书甘循甘大人与户部尚书苗从哲苗大人了。”
“还说自己愚钝,哀家看你是成了精的厉害了。”
竹息忙道一声不敢,方微微笑道:“只是那甘尚书与苗尚书昨儿已经上奏过,说皇上不日将要大婚,是该择选适龄女子入宫服侍的,谁不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女儿筹谋呢?”
真宁冷冷一笑,正一正耳垂上的纯金方楞耳环,有潋滟的金光如日色流淌:“是甘思雲与苗连芷么,儿臣倒在外命妇的宫宴上见过,甘思雲有几分姿色不错,但言语上素来是不饶人的,苗连芷虽只是中上之姿,但扣着她父亲是两朝老臣的身份,自己又是苗府娇滴滴的幼女,也是个不省心的,若是她们入了宫,不定该有多热闹呢!”
竹息觑着朱成璧有些捉摸不定的神色,忖度着道:“太后娘娘不如拒了摄政王?”
“拒?怎么拒?摄政王在前线征战,哀家这个时候回绝他,岂非对大好的战事不利了?”朱成璧以手支颐,缓缓道,“再说了,甘循与苗从哲虽然是摄政王的心腹,但也是有能耐的,如今一并的拒绝了,若是他们起了异心如何是好?”
朱成璧凝眸于竹息沉思的面庞,一字一顿道:“摄政王手握重兵,这就是威慑,哀家不能不听他的意思。”
竹息闻言也只能叹气,倒是真宁问道:“摄政王的意思是,给她们什么位分?”
朱成璧淡淡道:“妃位,也是,端妃是以贵嫔的身份进来的,她的父亲官职不高,养父虽然是正一品的武英阁大学士,但论起实权,也只是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甘循与苗从哲具是正二品的尚书,她们的女儿入宫,自然是不能差的。”
真宁蹙眉道:“话虽如此,不过娴妃的贵妃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加封端妃居于甘思雲与苗连芷之上,只怕也是不好,但总不能由着两个新进宫的妃嫔独大……”
“无妨,哀家既然恩准了甘思雲与苗连芷入宫,自然也会挑选旁的女子以作平衡。”朱成璧微一凝眸,“哀家记得慎行司郎中的女儿,似乎是叫万明昱?”
竹息眼前一亮,忙道:“是,万小姐很是聪慧呢,但是,太后当年仿佛说过,她虽聪慧,但性子锋芒外露……”
“彼时哀家还想着让宜修为后,眼下这后宫已经脱离了哀家预先所做的安排,也是该有些改变的。万明昱锋芒外露不假,但也要看,这锋芒是对着谁呢!”朱成璧莞尔一笑,修描精致的柳眉也似点染了亮泽的笑意,“竹息,告诉内务府,将长信宫与临华宫好好整饬一番,另外再嘱咐了,长信宫更名为永华宫,预备着让甘思雲居住。”
真宁眼珠一转,已然明白过来,不由笑道:“母后好细腻的心思!甘循与苗从哲虽然同为摄政王的心腹,但甘循是从微不起眼的小小郎中一路提拔上来的,而那苗从哲是两朝重臣,世家出身,二人面和心不合。如今这临华宫给了苗连芷,永华宫给了甘思雲,分明是要甘思雲永昌永华,而那苗连芷心里可就别扭了。”
竹息亦是掌不住笑道:“长信宫,原本住着的是先帝的妍贵嫔,而临华宫的主位则是密贵嫔,这两位可是一路斗过来的仇家,如今换作了是甘思雲与苗连芷住着,可真是最好不过的了。也是,她们俩铁板一块自然让娴妃娘娘为难,若是互生龃龉、内斗不休,那才方便掌握。”
朱成璧微微颔首:“不仅如此,甘思雲的封号要让皇帝亲自来拟,以显重视,而苗连芷的封号,就让内务府去想吧,哀家倒要看看,这两位,到底谁更厉害呢!”
竹息笑道:“太后娘娘放心,这煽风点火的事情,只怕到时候万明昱不做,旁的妃嫔也是乐意去做的,奴婢这就替太后草拟一份懿旨,让万默奇万郎中好生准备着!”
章德宫,瑶光殿,朱宜修缓缓饮下一剂汤药,又从剪秋端过的一碟海棠果子里拣了一枚吃了,对镜自顾,叹息道:“从前喝药,都是皇上亲自喂本宫喝的,不过一月有余,本宫就落得如斯境地了。”
剪秋不敢接话,只陪着笑道:“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可是很看重娘娘的,管他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先送到章德宫来?”
朱宜修自嘲般地一笑:“看重我?皇上看重的只是龙胎罢了。剪秋,皇上这几日在仪元殿做什么?”
剪秋掩饰着笑道:“自然是学着处理奏章了,闲着的时候也跟玉笛司一起习武。”
“玉笛司设立一事,当初他是亲口跟本宫说的,那时本宫春风得意,更可以随时进入御书房。可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假。”朱宜修横一眼剪秋有些惴惴的神色,“自然,皇上做得最多的,还是跟朱柔则互通信笺,不是吗?”
剪秋一惊,慌忙跪下身道:“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隐瞒的!”
“本宫的眼线多得是,本宫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你想瞒又能瞒得了几时?”朱宜修的眸光如利剑一旋,逼得剪秋出了一头一脑的冷汗,“本宫还不算失宠,至少念在本宫让出后位的举措上,之前与皇上的那些不快也烟消云散了,但本宫仍然不得不提防着……柔荑,你出来吧。”
剪秋一愣,却是一个含羞带怯的女子袅袅婷婷从十二扇黄杨木雕宜尔子孙彩晕绣屏风后转出,声线甜糯如拨动瑶琴,肤白如新雪初凝,樱唇如蔷薇含露,鸦翅微微垂着:“奴婢柔荑见过娴妃娘娘,娘娘安好!”
朱宜修紧紧按住微有颤抖的手指,不露声色地折回蝶袖中,平静道:“很好,牢记你对本宫的承诺,本宫许给你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柔荑微微屈膝,千般动容,万分恳切:“奴婢谨遵娘娘的训示,一丝一毫也不敢忘却娘娘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