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之间,泠剑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那刹那,她在结界内看到的那股怨恨的眼神。那是一种恨,丝毫没有半点悔意。
泠剑被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到,连忙问:“怎么回事?”
“蝴蝶有毒!你可还记得关于胡蝶山庄的传言?‘胡蝶山庄,从来没有人可以出去’。其实都是因为中了幻蝶毒!”
“这些幻蝶,阎清以众人的血喂养。血蝶能制造出强大的攻击性结界,阎清本想获得它们保护,并且利用它们制造环境困住我们。如若进了这幻境,怕是真如他所说,一辈子都出不去了。”敖战指着那道儿,“可偏偏还未修炼到家,阎清便提早释放它们出来。与此同时,遭到了反噬。”
“人心不足蛇吞象,急功求利终害己。”他说。
就算人人闻之变色的胡蝶山庄又如何,终究不过是灵力所持。百水窈的死,阎清的反噬,眼下的胡蝶山庄不过与其他庄子无异。
灵力所护的胡蝶山庄,有胡蝶夫人所在的胡蝶山庄,才是人人畏惧的地方。没有了这些,胡蝶山庄什么都不是。
缓了片刻,泠剑静下心来。
看着闻世几人在庄子里毫无目的地奔跑,寻找出口,神情恐慌,一路跌跌撞撞,脚下竟是些碎石块。
然,不过眨眼之间,以主楼为中心的胡蝶山庄被这些从四方崛起的石头慢慢淹没,随之吞噬。
壹月楼后,皑皑白骨从地面崛出凸起。有人伸手呼救,他们听不到。有人一旁冷笑,他们听不到。
哪怕毁灭,胡蝶山庄还保持着它最后的尊严。二人居高望下,看到倾塌后的胡蝶山庄,是用无数石块与怨灵砌成的石蝶,是最后的蝴蝶。
看到这些,敖战和泠剑皆没有同情之心。
敖战习惯冷眼观世,泠剑却满是悲凉。
“阎清会死吗?”泠剑转过头,问敖战。
“不会。”敖战说,“有百蝶护身,他不会死,有佛珠定魂,元魄不会散。虽是反噬,可毕竟是他养大的……”
泠剑顺口问了敖战一句,“那他会成仙吗?”
敖战摇摇头,“也不会,怕是六界都不会收他!他注定无处可去,注定永世活在胡蝶山庄。这是他的命。”
“真是可悲,活了一辈子,一心想要成仙,到最后还是要守着这些石头过生活。一个人,孤苦伶仃,没有百水窈,没有花月容,也没有枢天旬。”泠剑感叹道,“可怜了花月容,喜欢上一个不存在的人,甚至到死,还是恨他的吧……”
“笨丫头是有所感悟了?”敖战挑眉,伸手将她搂得更紧。
泠剑吐了一口气,笑道:“是啊!还是师父说得对,及时行乐最重要!”
“对了,黑雪剑呢?”敖战忽然想起。
泠剑伸手张开,然,一柄黑红色的七尺长剑,“我早就收好了。”
敖战指着黑雪说:“那现在送它回去?”
“送了吧!黑雪剑是花家的宝贝,花月容亦是花家的宝贝。”泠剑耸耸肩,“花月容说,这剑出于剑湖山庄,从齐江手中拿拉的凤姻石搁在身边待了那么久都没反映,指不定去将军府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别在胡蝶山庄待久了就忘了正事儿!”
只等完了这事儿,过阵子打将军府出来,泠剑的心也算是放平了,亦了了花月容的一桩心事。
若有人再谈起胡蝶山庄来,她也只会笑笑说,胡蝶山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庄子,进去的人就出不来了。
可几日来,花大将军却丝毫没有动静,还是迟迟不肯收回黑雪剑。二人在将军府暂住,敖战教她骑术,让泠剑玩得不亦乐乎。
这一日,敖战说出门办事,只留泠剑一人在将军府内。
申时三刻,天际已显暗沉,泠剑手拿黑雪剑,冲进将军府的书房。
“老匹夫!今日,这黑雪剑你不想收也得给我收下!要不是看在花月容面子上,你就请鬼给你送回吧!”泠剑破门而入。
大将军花振阳正坐桌案前,擦拭着手中的一柄黑白相间的长剑。
“黑雪?黑雪剑怎么会在你手上?”见外貌完全一致的另一柄黑雪剑,泠剑不禁皱眉,举起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一眼,“虽然一模一样,但,这不是黑雪……”
“泠姑娘好眼力。”花振阳渐渐缓下手中的动作,“其实,这柄剑,几日前也是别人送到将军府上来的。”
“怎么会一模一样?”泠剑不由发问。
花振阳举起手中的剑,站起身,“一模一样?怎么会一模一样呢?这世间,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黑雪剑是有灵性的,这东西到我手上,完全是死物。”
“既然是假货,我送真东西上门,你这老匹夫怎么还不收了呢?是假货,早就应该扔了,留着做什么!”泠剑道。
“我在意的,不是这柄剑,而是——”花振阳缓了片刻,将剑丢在桌上,双手环在身后,“而是送剑人说的那句话。”
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屋内一片寂静。
沉稳的呼吸,缓和的心跳。
泠剑站在他身前,却忽然不想将剑交出,面如死灰,声音有些低沉:“什么话?”
“他说,‘送来黑雪之人,终将送来巨大的灾难’。”花振阳抬起头,瞪大眼睛,笔直地注视着她。
“哈哈——”泠剑大笑不已,“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替你家宝贝女儿送回东西,反而送出个灾难来了?谁那么大的胆子,连我泠剑的谣都敢造?”
“来送剑者,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花振阳道。
泠剑甩袖转身,紧握黑雪,怒道:“管他白衣黑衣,扰我者,我定让他穿寿衣!”
说罢,她夺门而出。
才当跨出半步,花振阳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泠姑娘,你还不能走。”
泠剑冷笑,“怎么?你不收黑雪剑还不让我带走?”
“剑要留下,你,也得留下!”花振阳一语令下。
随后,花府上下几十号人纷纷从花圃极其周围围上,每个人都在逐步靠近书房的位置,靠近泠剑。
“请留下来……”
“请留下来……”
“请留下来……”
“请留下来……”
“请留下来……”
所有人的口型出奇地一致,面无表情,肢体僵硬。
泠剑退后两步,双颦已蹙,“你们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介凡人之躯,竟然敢打我的主意!是谁指使的?”
“泠姑娘,只要你留下来,我们便不会为难你。”花振阳站在她身后,伸手抓住她。
突如其来的触碰令泠剑下意识地推开他,举起黑雪剑一挥动。
谁知,众人丝毫不退让,依旧还是纷纷围上来,欲将泠剑困住。
泠剑咬紧牙关,轻巧地拔出笨重的黑雪剑,剑鞘白色转红,剑柄渐渐溢出点点血丝,宛若红线一般,绣在剑身,瞧上去妖娆糜烂、炫彩梦幻。
那样子,美极了。
黑雪出鞘后,剑身忽然不收控制。泠剑竭尽全力握住它,却好似在身后又一股魔力在推着她,让她连自己的举动都有些收不住。
无奈之下,泠剑伸出另一只手,将黑雪剑横握在手,才勉强控制地住。锋利无比的剑锋划破泠剑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在手中流出,浸湿了整个刀片。
“让开!”泠剑严色历声道。
“请留下来……”
众人摇晃着身子,还是坚持不肯退怯,一直往前走去。步步逼近,渐渐地,与她仅有一步之遥。
泠剑松开沾满血的手掌,一手紧握黑雪。剑在手中颤抖,泠剑的眼神越发诡异,双目尖锐带刺,传来阵阵杀意,看得让人打从心底发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在腹中,不敢谈吐呼吸。
“再说一次!究竟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泠剑冷漠叱问。
面对泠剑的问话,众人皆没有回应,场上的氛围冷到极致。
下人们纷纷止住了步伐,不敢再上前,只是围着她看,眼神空洞无力。
泠剑高高举起黑雪,指向花振阳,咬牙道:“再不回我半句,我便灭你全门!老匹夫,想清楚!是要你一个人死,还是让你全家都陪你死!”
“留下来……泠姑娘,你不能走……”花振阳依旧还只有这句。
语毕,他走上前,伸手想去抓住她。
泠剑深吸了一口气,挥动手中的重剑,只觉此时手中一股热气,黑雪一下子变得极其轻巧,似乎与她融为一体一般,随她斩杀世间任何浮尘红土。
“要去要留,与你何干!敬酒不吃吃罚酒!”泠剑挥开手,狠狠挥动,毫不留情地向花振阳挥刀而去。
锋利的刀片擦过他的咽喉,开了一道红口子。
花振阳立即伸手捂住喉咙,只是,浓稠的血液像是喷泉的水源一般,喷涌而出,浸湿了双手。
一瞬间,一个粗犷的壮汉倒在地上,再也不起。
众人亦不退缩,还是纷纷围上前。
“请留下来……”
“请留下来……”
众人孜孜不倦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只会讲这一句话,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
“阻我者,杀!”黑雪吸了血气,在她手中颤抖,变得兴奋无比。泠剑挥动黑雪,劈向他们,杀红了眼睛,斩出一条血路。
一时之间,屋内一片昏天暗地,到处是飞溅起的鲜血,沾染了雪白的墙壁,浸透了往日口中的“圣贤书”。
一时之间,屋内血染大地,三代名将,惨遭灭门。花家上下将近百口人,皆被屠尽,纷纷踏上黄泉路。就连看门大爷收养的小黄狗也因多吠了一声而招来杀生之祸,去陪了主人。
一时之间,将军府门口被沾满了献血。之后,有人说是看到一位红衣少女,浑身浴血,手握一柄邪剑,坐在门口守着,仿若罗刹,无人敢靠近。
紧握黑雪,泠剑只身一人坐在门槛,静静地守候他的归来。
夕阳西下。
待敖战回来,只见将军府门口到处洒满鲜血,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围观而来的平民皆已拿起手中的长棍锄头,那些带着高帽子的官差门举着上头发配下来的劣质刀剑,众人在外围成一圈,却无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