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红楼梦》中一乡下老妪。她身在乡间寒舍,吃苦耐劳,养育儿孙,虽已高龄,仍质朴无华,充满自在的欢乐。她为穷困所迫,三进荣国府讨施舍,其声容笑貌,酣态可鞠。她是历史的见证人,亲眼目睹了荣国府由盛而衰的变迁。毛泽东看《红楼梦》,十分喜爱这个喜剧性人物,称她也“是个受压迫者”。
《红楼梦》里有这样的话:“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梏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金又在逢窗上。”这段话说明了在封建社会里,社会关系的兴衰变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溃。
我总相信《红楼梦》上王熙凤说的那句话,“大有大的难处。”现在美苏两国都很困难。……不要忘记这一点。还是《红楼梦》上冷子兴说的,“百足之虫,死而未僵”。
1.刘姥姥评传
有道是:大观园繁花似锦,刘姥姥曲径通幽。《红楼梦》从第六回开始正面描写荣府,但从上至下,三百余众的府第,犹如乱麻一团,无从描写起。作者正迷惑间,思起京城外山乡村野中与荣府曾有一丝瓜葛的刘姥姥一家这一根“芥豆之微”,于是将她作为引线。
其实,与荣府有些渊源的是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的祖上。他“祖上也做过一个小小京官,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的知有此一门远族,余者也皆不知。……”(第六回)到狗儿的父亲王成,家业已日渐萧条,只得搬到城外,置几亩薄田以务农为生,聊以度日。狗儿长大后,娶妻刘氏,得一儿子取名板儿;后又生下一女,取名青儿。一家四张嘴,狗儿光靠种地只能勉强度日,便与妻子刘氏又作些小买小卖的生意。一双儿女年幼,没人照管,狗儿干脆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来养老,二来帮忙照看两个外孙。
刘姥姥的丈夫早年便已过世,膝下也无子女,虽年事日高,也还得自己种田下地,饥一餐,饱一餐,晚年惨淡。今见女婿接自己过去,当然乐意不过,“遂一心一意,帮着女儿女婿过活”。岂料这年冬天,连降几场大雪,狗儿一家五口生计无着,狗儿心中焦急,又无办法可想,便日日窝在家里喝闷酒,拿妻子刘氏和两个孩子出气。刘姥姥看不过,便在旁边冷言相讥:“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家儿,哪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呢!你皆因年小时候,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皆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在家跳蹋也没用!”(第六回)从刘姥姥的一番话,可见她并不仅仅是一个村野普通老妪,她是见过一些世面、胸中有一定城府的老妇。不然,她也不会进大观园后,为了博得众人尤其是贾母的欢心,故意出洋相,闹笑话。
狗儿对自己的富贵远亲一时想不起,还是刘姥姥提醒了他,刘姥姥接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就和他,才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爽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见他们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的了,又爱斋僧布施。如今王府虽升了官儿,只怕二姑太太还认的咱们,你为什么不走动走动?或者他还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他发点好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第六回)其实刘姥姥心中早就盘算好了,只不过想要女婿点个头,她这丈母娘才好依计行事。毕竟,跟荣府沾亲带故的,是女婿狗儿呀。
刘姥姥一家虽然急需银两,以度严冬。但此行荣国府,终是有祈求施舍之嫌。狗儿拿定主意,便一个劲撺掇岳母刘姥姥去。并捎上自己的儿子板儿,也好有个陪伴。心想,难道他荣府这么大的家业,看到刘姥姥嫌她是讨吃的老婆子,看到板儿这么乖觉的孩童,也不愿施舍施舍几两碎银么。看到女婿对自己如此信任,刘姥姥当即一拍胸脯,说:“……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
就这样,刘姥姥与荣府有了割舍不断的牵连。刘姥姥领着六岁孙子板儿,开始了她“一进荣国府”之旅。一路上,她不断要斟酌自己要说的话,还要反复告诫板儿,教他说体面话。“又将板儿教了几句话”,她自个也是天不亮就起来梳洗,在路上还不时地“掸掸衣服”,可见刘姥姥是下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的。到了荣国府大门,看到门口车马如流,踟躇着不敢贸然前进,刘姥姥又找到边门,她知道这里住着的大多是管家婆子们,虽费了点周折,但总算找到与自己过世亲家王成“交过一桩事”的周瑞家。他是王夫人的陪房,落个管事的美差,整日也有丫环仆妇伺候着。周瑞媳妇一来为了在刘姥姥面前显弄显弄自己在荣府的体面,二来也记得狗儿父亲对自己丈夫的人情,便极力将刘姥姥引见给凤姐。刘姥姥以她一个“见过些世面”的村妇身份,为了帮助女儿女婿挣点过冬的物什,她从进荣府那一刻开始,下到家丁上到凤姐,极尽逢迎奉承,只盼望自己不白跑一趟,空手而回。只有板儿,就是见了风姐,“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刘姥姥虽然“盼财心切”,但当周瑞媳妇瞅着时候已到,递眼色让刘姥姥对凤姐道此来之意时,她竟“未语先红了脸”,可见,刘姥姥平日并不是一个爱贪小利、向人伸手之流。只因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少不得说了……’”(第六回)幸而这时外面小厮传报东府贾蓉来了。凤姐当即阻了刘姥姥后边难说之言。等贾蓉从凤姐处走了,刘姥姥方才定下心神,鼓起勇气说完又冻又饿的家庭困境。第一回进大观园,刘姥姥和板儿得到荣府或者说是凤姐施舍的“给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千恩万谢,满足而归。本来,刘姥姥听凤姐一番“诉苦经”,说荣府“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以为得到点好处的想头没指望了,但颇有心计的凤姐想堵死刘姥姥这“连影儿也不知道”的亲戚进荣府的大门,话锋一转,说:“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此后,刘姥姥又几进荣国府,尤其是第二次,她作为一颗“开心果”,受到贾母及众人的欢迎和喜爱。而最后一次进荣府,刘姥姥竟成了救巧姐儿于水火的“英雄”。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是第三十九回描写的事。因为地里丰收了,她不忘荣府对她家的看顾,便将各样新鲜蔬菜瓜果什么的“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刘姥姥这次和板儿来,正赶上大观园秋游吟诗开蟹宴。刘姥姥在凤姐屋里看着篓子里个大肉肥的螃蟹,就情不自禁在平儿面前算起账来:“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银子,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了!”这笔账,是刘姥姥所能想像得到的最奢华的宴席了。殊不知,就是荣府里最平常一顿饭的开销,又何止如此。对于刘姥姥大老远扛来的这些野菜瓜果,凤姐起初是不屑一顾的。她跟刘姥姥打了个照面,便借故躲开,只说叫刘姥姥歇着,再不露面。刘姥姥眼见天色渐晚,就有些坐不住了,待要回去,周瑞媳妇便去通报凤姐。幸而贾母听见了,非要找这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刘姥姥她本没奢望得见贾母这位“老祖宗”,听贾母要见自己,倒急得手足无措。还是平儿宽了她的心:“你快去罢,不相干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个狂三诈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刘姥姥闻言,这才在平儿和周瑞媳妇的陪伴下,拜见贾母。
同是老妪,尽管身份地位有天壤之别,贾母见了刘姥姥,倒也真心喜欢。一方面,刘姥姥与她年龄相仿,又是她从所陌生的乡野中来,身上自有一股别于一干丫环、仆妇的憨实、爽朗;另一方面,刘姥姥低贱的身份、寒酸的衣着,邋遢的相貌,相比之下,让贾母这个被众人捧着的“老祖宗”感到的是无上的骄傲和自豪。贾母说自个耳聋眼瞎,刘姥姥称羡贾母儿孙满堂,福大寿高。贾母感谢刘姥姥所送的时令瓜果,刘姥姥则说庄稼人只想鱼肉吃。一时间,贾母房中,只听得两个老妪你一言,我一语,问得好奇,答得开心。因为贾母的缘故,王夫人、凤姐等势利人也对刘姥姥另眼相看。最会见风使舵的凤姐更是热情有加,极力挽留刘姥姥住两日,叫她把乡野中的见闻,都说给老太太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