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么黑了,会有谁来?杨天忠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霍地站起身,紧了紧腰带。“你问他是什么人吗?”杨天忠顺手把挂在墙上的短砂枪掖在腰上。
“我问了,他讲的是汉话,我听不懂。”包量说着,把一个红灯笼点着,顿时满屋红光。
“走,我俩看看去。”杨天忠抬腿就要跨出门槛。
“格老,你要小心,现在世道乱,什么人都有呀。”头人的老婆焦虑地劝了一下。
“阿爸,你要问清楚才开门啵。”花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关切地看着她的父亲。
寨中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下。
“走吧,没事的。”头人和包量下楼去了。
走到大门边,包量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门外漆黑一片,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刮着。
“喂。”包量在门口小声叫了一下。头人在棉袄内的手握紧了砂枪。
不一会,一个着汉人服装的人从墙根走过来,一顶油毡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来人的脸。
“你是谁?”头人威严地咳嗽了一下,用汉话问道。
“我是从平州县府来的,路过这里,借宿一晚。”来人声音不大,挺沉着的调子,两只眼睛在毡帽沿下炯炯有神。
杨天忠看此不速之客不像是劫匪强盗,脸挺白净的,像个书生。况且,如果他真从平州来,正好可向他探听一下那边的情况,他的儿子杨开意正在平州读书呢。
“请进来吧。”杨天忠把包量让到身边。
不速之客进了门,包量转身关了大门。门外风声一阵紧似一阵。
谁家的狗又叫了几下。
进到火塘边,客人把油毡帽脱下。一把油纸伞和一个小包裹让包量放到门背。
老婆子、花蝉和花育坐在火塘对面,面露紧张之色,不知如何是好。
火塘里的火很旺,暖烘烘的。来客长着一张英俊的面孔,头发中分,浓眉大眼,白白净净,身材瘦高,看上去一个十足的书生。据来客自己说,他是做小生意的,这次想上林西去看看,路过兴阳,天黑了,借宿一晚。
“快打油茶招待客人!”杨天忠对怔在火塘对面的女人们挥挥手。她们忙着动手起来。不一会,香喷喷的油茶就递过来了。
老婆子听说客人是从平州来的,忙向客人打听那边的情况。
来客说,外面不太平静,但平州城的学堂都还在上课,大家放心。
吃罢夜饭,耶头花婵又结伴到鼓楼练歌去了。
杨天忠从来客的言谈举止来看,总觉得不太像个生意人,挺聪明机智的,可能有来头。但他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客人累了,早点休息吧。
躺在床上,杨天忠头人翻来复去睡不着,眼前老是晃动着神秘来客那张脸。他预感到,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些天夜晚,狗群叫得真凶!
林西十月二十六花炮节就要到了。
这天中午,林西六寨头人发来的帖子已到,兴阳八寨的寨老头人都得到了邀请,十月二十六日上林西塘看抢花炮。
作为回请,每年兴阳八寨土王节,林西河上游的所有寨老头人都被请下来,在兴阳塘热闹三天。
按祖公传下来的《款约》——《十三坪款》约定:
河尾到孟寨,
河头到干冲,
中间有平流华练,
在地瓜坪合为第十一款;
河尾到江底的归溪石,
河头到马邦的岩龙坡,
中间有巴头、马善、甫坤,
在王向坪合为第十二款;
讲到河尾马安村(兴阳塘);
河头冲乐寨(林西塘),
中间有关洞,
在棕榈坪合为第十三款。
“款”,是侗族社会内部产生的一种带有军事联盟性质的、以地域为纽带的民间社会组织形式。款组织有大有小,小款由几个或十几个邻近村寨或一条河流域村寨组成。如果有必要,几个小款联合起来组成一个较大的款,叫“联款”或“合款”。大小款均有“款首”,由款众推选德高望重、办事公正的长者、头人或其它有威信的领袖人物担任。
按《十三坪款》款约划分,孟江河流域村寨属第十一款坪,麻江流域村寨属第十二款坪,林西河流域属第十三款坪。据历史记载,这三条河流域三个款坪历来都是和睦相处,一致对外的。我们之所以在这里详细介绍这三个款坪,是因为后面的故事与这三个款坪息息相关。
既然林西河流域兴阳、关洞、平朴、林西等村寨合为一款,那么上游、下游之间的交往与协作就显得很重要的了。所以就有了寨老头人们“春约土王,秋约林西”之雅兴了。
请帖既到,八寨头人杨天忠自然少不了在八寨头人之间咋呼张罗一番了。堂堂兴阳八寨,上去做客也得体面才行!
神秘来客第二天在兴阳八寨转悠了一天,据目击者称,他在鼓楼里、戏台下、村巷边与着平民装的族众们嘻语聊天,由于绝大部份族众听不懂汉话,他还不停地打着手势,试图与侗佬们手语交谈,终究收效甚微,时不时把头摇得像卖货郎的铃铛。
傍晚时分,他神秘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