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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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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鸟开始了。

老人们三三两两为一伙,扛着大网和长竹竿,分别散开着走到几个坡地上。先在长竹竿的竹钉上放好“粘料”(一种自制的、鸟类粘上后再也飞不走的东西),再在“粘料”周围插上一些野果、蚂蚱,然后把竹竿树起来,插在地上,几根为一丛,再在竹杆下面放上几笼画眉就行了。

插好竹杆后,另选一个地方把捕网拉开罩好,只留一扇门,在门口靠里处放上两笼雌画眉,网里再插上一些树杈,杈上插满野果,红红绿绿,极为显眼。

装完后,大家就陆续回树下来抽烟、动棋、聊天等候。兴趣大的,还可以躲在树丛中,看画眉们是怎样上钩被粘住的。

“亚乌,你还记得年青时代我俩去卯寨坐夜那晚吗?四十多年前了吧?那两位姑娘现在一闭眼我就能记起来,一位左下巴有颗痣,一位脸圆得像一个圆糍粑。”公胜楼巴嗒着烟杆,显得很入迷的样子。“那晚在火塘边,你的琵琶歌唱得真神气,我清楚记得,你唱的是《别人的情人》和《妹像刚刚标芽牵蔓的瓜苗》。”

公胜楼清清沙哑的嗓子,哼唱起来:

十七十八的姑娘哟,

你让情郎日思夜想。

妹像刚刚标芽牵蔓的瓜苗哟,

就被牵到舅家的瓜棚上。

谷子刚冒芽,别人就把它当作秧,

禾把未到收,别人就剪收上禾廊。

哥枉种竹别人去挖笋,

哥来行歌坐夜,

却让别人与妹鸳鸯共屋龙共江。

公胜楼嗓子虽哑,但歌中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公胜楼索性把烟斗放在草地上,双手抱膝:“哎,记得那晚黑痣姑娘坐在你身边,泪眼汪汪。后来,鸡叫头遍了,你也不唱了,两位姑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打起了油茶。喝完油茶,园脸姑娘开始纺线,纺线的声音现在我还想得起来。鸡叫二遍,桐油灯盏也干了,火塘里火苗也没有了,只剩一堆炭火明明灭灭。你把那姑娘搂在身边,我还看见你把手伸进了人家姑娘胸蔸底下,嘿嘿,……”公胜楼巴嗒一下干枯的嘴唇,“坐在我身边的圆脸姑娘****真大,摸着就像抓一团又暖又软的糯米饭团……不知她们现在在哪?都成婆婆和外婆了吧?还在世上吗?”公胜楼边说边感慨地摇着头,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

“快看,有好多画眉粘在竹竿上了!”包量一声喊叫把公胜楼从四十年前的火塘边拉了回来。

竹竿上粘的鸟越来越多了,捕网内也是扑腾着许多为情而堕入陷井的雄鸟们。该收一次网了,大家又是三三两两一拔,分散到各捕网边,把网门收紧,然后慢慢收拢,那些堕入“情网”的公鸟们就束手就擒了。竹竿上的呢,先把竹竿放倒,一人端一头,架空,让一人把粘在上面的画眉捕住,然后放在一个较大的笼子里面。然后,再第二次把捕网张开,把竹竿树起。

该去打野鸡和野鸽了。大家先把一丛树林包围住,架好粉枪,把猎狗放进树林,一阵狂叫,野鸡、野鸽们被惊飞起来,“嘭!嘭!嘭!”,大家一齐开火,就打落了一批,猎狗们不一会就从草丛里叼来一只只被打伤的野鸡、野鸽。大家边围猎边放声地吆喝,吆喝声传遍山野,听起来野味十足。

日头偏到山背去了,大家收起捕网和竹竿,准备下山了,夕阳下的希榴岭,杜鹃红得像火一样。因为红得太艳了,一种莫名的伤感情怀,油然而生……

走到半山腰,鸟王敢斗突然狂叫起来,杨天忠一惊,想到今早敢斗也狂叫过一次,杨天忠心中不安起来,会有什么事呢?就在这时,山谷下面传来清脆的两声枪响,好像不是粉枪的声音。大家寻声望下去,见谷底的山路上来了一大队人马,一数,是六匹马,还有许多兵勇扛着枪跟在马队后面。是什么人呢?大家正在猜测,想到前些天在鼓楼坪抗缴新厘的事,大家马上感到惊恐:很可能是官家兵勇开进兴阳来了。

杨天忠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敢斗叫得更凶了。

杨天忠回到家,忙问老婆子,老婆子声音颤抖着说:“官家带大兵进兴阳来啦,驻扎在五香庙里。”

刚坐一阵,楼下有一人来报:“杨天忠,请穿上大清长袍,戴上大清花羽帽,立即到鼓楼坪集中,去拜见官家!”

杨天忠不敢怠慢,穿好袍,戴好帽,就赶往鼓楼坪。村巷里一路都碰不到一个人,只看见窗口背后一双双凝望的眼睛。杨天忠走到鼓楼坪一看,坪上依稀站着八寨的头人们,个人都是身着长袍,头戴花帽,神情茫然而惊恐。毕竟这是兴阳八寨几十年来头一回有兵勇开进来呀,大家不知是福是祸,是凶是吉。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鼓楼坪,此时却静得出奇,村民们都躲进了屋里,在鼓楼坪四周探头张望。

不一会,头人们到齐了,大家由一个兵勇带着,往五香庙走去。

杨显光和昆德今天结伴去山上挖地,回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在路上,他俩有说有笑,大谈土王节比武擂台赛的事,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寨边。咦,怎么这么静呀?兴阳八寨近两千户人家,往日一到傍晚时分就闹得像个蜂窝,光芦笙就有十来队,这寨不吹那寨吹,一天到晚响不停。可今天怎么却了无声息?只听见几声牛叫、鸡鸣,真怪!

走进寨子,村巷里也是空无一人,他俩感到气氛不太对,隐约感到发生了什么。走到杨显光楼下时,他母亲在楼下黑暗处颤抖着说:“显光呀,你终于回来了,让母亲担忧,等得都快疯了。”杨显光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母亲说:“官家带兵勇进兴阳来了,住在五香庙里。”

杨显光和昆德都吃了一惊:果真来了!

昆德对母子俩说:“我先回家,免得让家人担心。吃罢夜饭我再过来。”昆德消失在村巷里。

几声凄厉的狗叫后,寨子又恢复了寂静。

有谁家的孩子哭了几下,隐约听见母亲低声吓唬:“别哭,官家兵勇来了!”立刻就鸦雀无声。

鼓楼坪上开始有人游动!是兵勇还是族众?有人在暗处仔细观察后确信,是兴阳族众!于是也悄悄靠了过来,就这样越聚越多,不一会整个鼓楼坪黑压压站满了人。大家谁也不说话,但是,夜色掩映中仍然闪亮的每一双眼睛里,都传递着同样一个信息:兴阳人在暗暗较劲着呢。

过一会,路口忽然出现一个红灯笼,两个,三个……大家看清楚了,第一个灯笼后面是公仁德的脸,接着是杨天忠、陈栋贤、覃家芳……人群默默靠拢过去,慢慢地围成一个大圆圈,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形成一幅酷似多耶踩堂的动人图画:鼓楼坪中间是兴阳八寨九位头人,一人一个灯笼;围着他们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兴阳族众。大家都沉默着,只有沙沙靠拢过来的脚步声,向所有的人传递着坚强的信念!

巍峨的鼓楼沉默着。

有一颗星星特别明亮,今夜它就镶在鼓楼葫芦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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