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很安静,只有宝哥儿一个人嘴里嘟嘟囔囔的声音,玩的自得其乐,这是一个不复杂的故事,苏太医和陈颐安简单几句,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
卫氏小姐在南安侯府小住期间,与南安侯勾搭上了,一个年轻貌美,又有贵妃姐姐的小姐,南安侯多半是情愿的,至于南安侯夫人之死,综合各种情形来看,多半是卫氏小姐自己的主意,若是南安侯的谋划,想必不会这样粗糙,甚至事后需要找高手来掩盖中毒真相。
高门府邸有的是让人无声无息,无丝毫破绽没命的法子。
南安侯应是将错就错,替卫氏小姐遮掩住了,就此娶了卫氏,成了贵妃的妹夫。
而看老夫人对南安侯夫人遗下的独子的处置,老夫人显然也是知道内情的,是知道这位卫小姐心狠手辣,这孩子落在她手里断无幸理,郑明珠想,或许老夫人也不是很情愿,谁愿意自己儿子娶个这样狠毒的女人呢?但南安侯夫人已经身死,再闹也活不回来,而闹出来自家也有不是,甚至被闹的夺爵也说不准,又要狠狠的得罪正受宠的贵妃。而一床棉被掩了过去,娶了贵妃的妹子,对自家也不无好处。
两厢权衡之下,老夫人也就装聋作哑了起来。
这位卫氏小姐,还真是心狠手辣,但对人性的揣摩却也十分精到,想必是了解了南安侯府各人的性格,对比了双方的优劣形势,于是悍然出手,手段看起来虽然粗糙冒失,但细细分析之下,结果却是必然的。
这样一想,在这样的大暑天里,郑明珠都觉得有一丝寒意。
苏太医又说:“那日碰见了这位夫人,我打听了一下,听说这两个月,这位夫人进宫很勤,且常常留宿。”
陈颐安就皱起了眉头,郑明珠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由的就吓了自己一跳,眉间一扬,刚想说话,陈颐安却在苏太医看不见的角度对她轻轻的摆了摆手,郑明珠立时把话咽了下去,换成了:“那今后进宫见了这位夫人,我还是绕着走好了。”
陈颐安笑道:“她不过二品诰命,你难道还怕她。”
郑明珠还真怕,她和静妃结的仇怨深了,卫家众女又都是有点想法异于常人的,这一位更是心狠手辣又胆大的,万一人家不惧后果,就要给郑明珠的茶里放点什么呢?
就算不白死,可也是死了啊。
郑明珠那是死过一回的人,倒是更怕死些。
她笑道:“当然怕,我胆子可小了。”
陈颐安和苏太医都笑起来。
正此时,翡翠在门口回道:“少夫人,二姑奶奶来看您了。”
郑明珠吩咐快请,苏太医听了就忙站起来:“我也该告退了。”
郑明珠笑道:“无妨,是我娘家妹妹,苏大人只管坐着便是。”
一时郑明艳带着丫鬟走进来,这一回她气色明显更好些,梳着螺髻,戴着一只白玉凤钗,口中垂下一溜莲子般大小的南洋珠,穿着鲜艳颜色的纱条儿衫子,湖蓝色裙子。
神采飞扬之下,无丝毫庶女的卑微之态。
郑明艳进门先拜见了陈颐安,郑明珠又介绍了苏太医,郑明艳落落大方,笑着招呼了一声,就去看宝哥儿,宝哥儿认得姨母,笑嘻嘻的张手要抱,郑明艳刚伸手去接,却没承想苏太医一步上前就抓住了郑明艳的手臂:“你可不能抱他。”
虽然只是拉开了就放开手,到底是外男,这是极为失礼的行径,郑明艳不由的有些愠怒,苏太医忙忙的解释道:“哥儿虽小,长的却是健壮,其实是挺沉的,这位少奶奶月份还轻,只怕陡一使力,动了胎气,我这才急着拉了一下,我给少奶奶赔礼了。”
啊,明艳有身孕了?郑明珠大喜,反而郑明艳却是又惊又喜,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儿,郑明珠便道:“二妹妹还不知道?”
郑明艳道:“确是不知,我今儿是来给大姐姐和姐夫请安磕头的。”
郑明珠欢喜的拉了她坐下来:“你也真是粗心,这会子月份轻到处乱跑,回头出了事怎么得了,幸而今儿运气好,有神医在这里,正好给你诊个脉。”
苏太医忙道:“神医不敢当,不过喜脉是极好诊的,少奶奶只管放心就是。”
郑明艳位分不比郑明珠,平日里也没有太医院定时上门请平安脉,是以竟不知道,一时诊了脉,苏太医笑道:“约莫不到两个月吧,脉象是好的,只不过到底月份亲,少奶奶好生养着才是。”
郑明艳自是欢喜的很:“多谢苏大人,回头五爷回来了,再去府上道谢。”
苏太医又逊谢了几句,因着郑明艳在这里,陈颐安也就索性陪着苏太医一起出去了。
郑明珠笑道:“这可好了,你有了喜信儿,家里自是越发好了,如今你婆婆你姑爷待你可好?”
郑明艳笑道:“都好,且今儿就是来给大姐姐大姐夫磕头来的,回头五爷还要上门来,请大姐夫喝酒呢。”
这是怎么说?
郑明艳见郑明珠疑惑,便道:“莫非大姐夫还没跟大姐姐说?是这样,大姐姐知道,五爷原是领了个闲差,也没什么事,成日里着三不着两的,连衙门也不用怎么去,我也替他发愁的很。没承想前儿突然欢喜的回来,跟我说他刚得了信儿,要把他调到盐茶衙门去了,今儿就得了文书,我就纳闷儿,这样好的差使,咱们也没走动过,怎么悄没声息儿的就落你妹夫头上了呢?五爷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大姐夫替他办的,我便说,这世上竟有这样好的姐姐姐夫,我们还没吭声儿呢,就关照上了,叫我怎么说呢?我们也没有什么可孝敬的,只得来给姐姐姐夫磕个头罢。”
怪道呢,这盐茶衙门专管各地盐茶买卖,发放盐引茶引,收购官盐官茶等,一等一的肥的流油的衙门,略出一个缺儿,便有无数人想要挤进去,陈颐安本事倒是不小,而且还肯给燕五少,显然就是看在郑明珠的脸面上了。
前儿燕家的事,郑明珠也是一五一十跟陈颐安说过的,后头燕五少的举动,郑明艳也遣人来回过郑明珠,陈颐安评价的是:倒是个聪明的。
或许是觉着这样的妹夫是值得照应的。
郑明珠就笑道:“一家子自是要照应的,妹妹何必这样客气,他既是你姐夫,不顾着你们又顾着谁呢?你只管嘱咐你姑爷好生当差,别给你姐夫丢脸也就是了,倒是你如今双喜临门,自是越发好了。”
怪道先前看着郑明艳气色这样好,她娘家得力,能助益姑爷的前程,一家子自然从上到下都会客客气气的,从太婆婆到婆婆,谁还会怠慢她呢?
日子舒心了,气色自然就好了。
郑明艳很是感激,两姐妹亲亲热热说了半日话,郑明珠再三嘱咐她好生养着身子,留她吃了饭才走。
到晚间陈颐安回来,郑明珠就问起这个事:“二妹妹说了我才知道,你也是,连我也不说,明明是好事。”
陈颐安笑道:“小事罢了,谁记得它!今儿见二妹妹来了,进门就说要给我磕头,我才想起来,只不过小苏在这里,我也不好说的。论起来,这也不是我突然想起来的,是大舅兄吩咐我做的,再说了,横竖是一家子,自然是要照应的,只不过……有人可就不欢喜了。”
郑明珠就知道陈颐安这人的秉性,绝不会只有一个目的,这一回出手帮燕五少,想来首先是还陈颐青的情,陈颐青这烫手山芋由郑明玉给解决了,陈颐安或者说陈熙华不能不有所表示,这也是投桃报李的意思,这是一件。
别的,大概就是陈颐安说的,有人可就不欢喜了。
郑明珠便道:“又是谁撞你手里了?”
陈颐安笑道:“却不是我,前儿我陪了母亲回来,两个月不在家,自是积了许多事,爹爹在书房吩咐到半夜,末了跟我说,三房的七叔父前儿打听到一个好缺儿,户部正在考察人选,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位子,倒也比其他衙门进益许多,七叔父就去求了爹爹,想叫自己家老三补那个缺儿,户部是我的大本营嘛,爹爹就吩咐我去办,吩咐完了又跟我说起前儿太夫人和三叔祖母到咱们家,要抱走宝哥儿的事,爹爹说,你媳妇也发了脾气,叫三叔祖母在府门口跪了几个时辰,只不过,敢算计咱们家子嗣,有这样容易了结的?既要这般顾着娘家,置夫家于何地?我自然就明白了,转头我就去户部寻了老张,把这缺儿给了燕老五。”
啊,三房!可不就是三叔祖那一房么。
三叔祖母不过是杨家大舅老爷的妻妹,于杨家只是转角关系,却置夫家于不顾,一径要抱杨家的大腿,前儿除夕夜,她就来出头,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侯爷和陈夫人不过是不和她计较罢了,可这一次,竟然伸手到了侯府嫡长孙身上,若是再不出手,侯府就成了软柿子了。
对这个敢撺掇太夫人打宝哥儿主意的什么三叔祖母,郑明珠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只是笑道:“阿弥陀佛,就该如此,一想到有人打宝儿的主意,我就好几晚上都不自在。”
陈颐安笑着捏捏她的脸,跟捏宝哥儿动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