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也是丫鬟婆子簇拥着下轿子来,如往常一般淡定自若,如今成了国夫人,虽然才23岁的年纪,却已早见雍容,郑明珠觉得看到林氏,人都有一种容易沉静一点的感觉。
当然,林氏对郑明珠从来都是又客气又亲近,非常明显的另眼相看,而周围的人也都并未异样的感觉,从没有人觉得不应该不自然。
这才真是本事。
林氏一眼看见郑明珠,便笑着过去挽了郑明珠的手:“大姑奶奶竟然早到了,我来迟了。”
说着又对郑明艳笑着说了一句话,这才转头看向燕太太,微一颔首:“竟惊动了亲家太太,真是不应该,我先前打发人给艳丫头说了,不过一点子小事,亲家太太难道还不会处置么?只这丫头胆子小,怕不周全,也顾不得自家人,我想着,断没有让姑奶奶受委屈的道理,只得过来寻亲家太太给大姑奶奶和我分说分说。”
燕太太没想到林氏竟不肯寒暄,第一句话就十分强硬,阁老嫡长孙女、国夫人的气派展露无遗,一时竟不知道答什么话才好的样子,跟着燕太太的几个媳妇越发没见识过,跟在后头都不敢吭声儿,倒是一个年轻媳妇在后头笑道:“亲家舅太太说笑了,咱们家的长辈一向是疼爱孩子们的,哪有什么委屈呢?”
林氏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昂首就往里走。
倒是燕大少奶奶在后头不屑的撇撇嘴,蠢货,仗着自己是婆母的亲侄女儿,在家里一副眼睛望着天的样子就罢了,谁也不好不给你脸面,只是在这个时候,这些人跟前,就你这样的身份,有你在这跟前插嘴的份吗?如今被人这样不给脸面,难道还能像在自家人跟前一样不成?
更何况,你说也说一两句聪明一点儿的话,人家都摆明了为自家女儿出头来了,你倒敢直接说没委屈,嫌打脸不够呢?
果然没一个人理她,那年轻媳妇脸渐渐就红了起来,她们家也没几个妯娌对她有什么好感观,都乐的看笑话。
林氏与郑明珠毫不客气的在上首坐了,林氏率先发难:“其实依我说,这事儿原不必惊动家里长辈的,长辈们多少正事儿要办呢?一点子小事有什么要紧的呢?且这不过是艳丫头自己院子里的事,家里头又不是没现成的规矩,姨娘私自停了太太赐的药,正室奶奶还未生育,她就先怀了身子,这样不懂规矩的姨娘,艳丫头只管依家里规矩处置了就是了,无非一个姨娘罢了,有什么打紧,不过只是太太既然要亲自处置,那自然更好了。”
燕太太斟酌着笑道:“舅太太说的很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敏哥儿媳妇年轻,没经过这样的
事,一时不懂处置也是有的,我做婆婆的,是再亲近不过的了,自然要替她想着看着,且如今我又管着家里的事儿,越发绕不过去,便是再忙也是必要过问的,如今我已吩咐了,秋姨娘先禁足,送到别院去,待日后生下儿女,就养在敏哥儿媳妇跟前,她就在别院养着身子也就是了。到底是老祖宗给的人,也不好处置的太过了。”
郑明珠冷笑道:“依亲家太太这样说,这姨娘倒是有功的了?莫非家里头的规矩,只要是长辈给的奴才,就比主子还尊贵了?便是犯了错儿,也不能处置?倒也有趣。”
燕太太笑道:“哪里是姨奶奶这样的话,秋姨娘自是犯了错,不过敏哥儿媳妇嫁过来也一年了,并没有什么信儿,我也替她担着心,着急的很,秋姨娘虽说有错,怎么着也是敏哥儿的子嗣,生了下来养在敏哥儿媳妇膝下,也跟亲生的一样,今后出息了,自然也是她的依靠,倒也是好事,秋姨娘在别院养着,也见不到哥儿姐儿的,倒也没什么要紧。”
林氏登时竖起柳眉来:“亲家太太的意思,艳丫头嫁过来才一年,没有身孕,就能容姨娘私自怀上子嗣?反倒是好事了?我倒不知道,谁家有这样着急的?我先前听丫头来回我的时候,我还颇以为艳丫头因年轻,又是新媳妇,遇事慌了神也是有的,多半是小题大做,这样
没规矩的事,亲家太太难道还不会处置么?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岔了,既然一个姨娘都这样要紧,仗着是老祖宗赏的,这样的事都轻易动不得她,平日里还不知道多跋扈呢,艳丫头竟从来没在家里说过一声儿!”
郑明珠也道:“平日里二妹妹回来,从没说过一声儿不好,都只说老祖宗慈爱,婆婆疼爱,姑爷爱护,妯娌之间也是尊重的,没一丝儿不好,如今看来,二妹妹竟受了这许多委屈,如何了得。”
郑明艳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燕太太强笑道:“姨奶奶说岔了,咱们家自是疼爱后辈的,这事儿也不过是一时不查罢了,做不得准。”
郑明珠与林氏只冷笑了一声,并不接话,燕太太有些尴尬,那年轻媳妇先前讨了个没脸,竟然还敢说话:“舅太太、姨奶奶口口声声弟妹受了委屈,两位也是做人媳妇的,自也知道,做人媳妇的,哪有不受委屈的,也无非自己受了也罢了,谁家一家子娘家人上门来兴师问罪的?这才是没规矩呢。”
燕太太忙喝止:“快闭嘴,这里哪有你说嘴的地方!”
郑明珠又看她一眼:“问一问亲家太太,这一位很会说话的奶奶是哪一家嫁过来的?”
燕太太忙笑道:“这是户部员外郎赵大人的千金,敏哥儿媳妇的三嫂。平日里最为要好了。”
燕太太也是赵家姑娘,当初她嫁给燕总督的时候,燕总督不过才是五品武官,因着燕太太赵氏父亲在户部,管着军中粮草调度,虽说官职不大高,倒是个富的流油的差使,燕太太又是唯一的嫡女,亲娘生儿子的时候难产,儿子没保住,自己也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后来燕太太出嫁,几乎没把半个家底都陪了过来,论起来她的嫁妆倒比许多高官的嫡女还强。
燕总督为着升迁,自然免不了要拿钱铺路,燕太太的嫁妆居功至伟,加之燕大人的确有能耐,倒也真给自己挣到了二品的诰命。
自己的娘家一直就是燕太太在家里头格外荣耀夸赞的。
没曾想郑明珠此时淡淡的说:“小门小户,自然没什么规矩,想必委屈儿媳妇也是常事。”
谁家都有委屈媳妇的事,可是谁家也没有人敢在外头说,咱们家就是要委屈媳妇。要真有这样的话,谁家都会上门给姑奶奶出头,不然定然被人瞧不起。
燕太太脸都红了,林氏当然是知道赵大人是燕太太的庶弟,如今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偏燕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叫自己侄女儿说了蠢话呢?
那年轻媳妇更是张着嘴一脸蠢像,平日里被捧惯了,骤然被当面打了脸,简直反应不过来似的,只是错愕。
郑明珠道:“若是亲家府上是掼要委屈媳妇的,我们自也不好说什么,我只要问问,燕家从老祖宗起,到底下孙媳妇,这么多房,共有多少长子长女是姨娘养的,亲家太太的长公子可是姨娘养的?还是这一位的长子是姨娘养的?若是亲家府上规矩和别的人家不同,我们家二妹妹就算委屈自也要守着家里的规矩,若是只有咱们家二妹妹才要守这样的规矩,叫人怎么想呢?亲家太太说人是老祖宗赏的,处置不了,我与嫂子就去见见老祖宗问一问就是。”
这话真是说的太毒了,一口一个姨娘养的,燕家一屋子女眷都满脸颜色不是颜色,可是先就是自己人说错了话,竟然直指媳妇就是该受委屈的,按理,媳妇服侍婆婆相公,受一点他们给的委屈的确是应该的,可今日是在谈姨娘的事,谁敢说主母受姨娘的委屈是应该的呢?
其次郑明珠又是县主,等闲说两句,谁又敢发作呢?
燕家一位婶娘此时倒说:“自然没有这样的规矩的,咱们家也自不会在这上头委屈媳妇们,无非是话赶话说到这里罢了,并没有那个意思,且大嫂也不是不肯处置,无非是想着老祖宗上了年纪,这种话要慢慢儿的老祖宗说,免得老祖宗气坏了身子,只是一片孝心罢了,今日请亲家舅太太、姨奶奶来商议,也是想着商量一个万全的法子,既不委屈了敏哥儿媳妇,也能让老祖宗少生一回气。”
这倒是个会说话的。
林氏淡淡笑道:“婶娘说的是,我先前就说了,又不是多要紧的事,何必惊动老祖宗呢,到底是明艳房里的事,既然亲家太太觉得不好处置,那我就越俎代庖做个主罢了,就以忤逆主母论,叫了人来把姨娘送到顺天府处置就是了,若是姑爷并亲家老爷有什么话说,便去找国公爷分说,想来国公爷自能开导姑爷的。”
郑明珠和林氏一唱一和,架子端的高,话也说的绝,无丝毫商量的余地,法子既合律法又够打脸,这简直就是和亲家撕破脸的节奏,燕家绝对不肯的。
燕家都以嫡子求娶国公府庶女的,自然不肯为着一个姨娘一个子嗣和郑家成仇。
燕太太果然急了,忙对郑明艳道:“敏哥儿媳妇,你是最懂事的,还不劝一劝亲家舅太太和姨奶奶。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姨娘委屈了你,只是这事儿须得慢慢儿的来,也急不得。”
果然软了,郑明珠微微一笑,这就是高门贵女最大的优势了,有娘家撑腰,婆婆如何敢轻易拿捏?就像她跟陈颐雅说的那样,要想在家里立足,不是靠忍让来换取,息事宁人只会让你处境越来越艰难。
当然也不能事事都刺猬似的,而是不动则以,一动致命。
郑明艳轻声道:“媳妇自是知道母亲慈爱的,如今秋姨娘怀着的也是五爷的子嗣,嫂嫂、大姐姐,我想着,到底子嗣要紧,生下来养在我跟前,那也是好事,只是处置秋姨娘也就罢了。”
林氏笑道:“还是二妹妹心慈面软,我原就跟你说,这样只怕吃不完的亏,唉,算了,你也有你的难处,既如此,那就这样吧,容那贱人生下孩子来,孩子落地就抱到你屋里,秋姨娘交给人牙子发卖了就是。”
这就是留子去母了。
燕太太本来见林氏郑明珠气势汹汹,态度强硬,还想着只怕秋姨娘和孙子都保不住的,如今倒是保住了孙子,不由的大喜过望,竟忙道:“还是敏哥儿媳妇懂事,想来舅太太说的是,这等没规矩的姨娘,卖了也是好事。”
这话瞬间就传遍了燕府,不一会儿,就有人跑了进来:“太太,五少奶奶,刚才秋姨娘晕了过去,不好着呢。”
郑明艳忙道:“即刻拿我的对牌去请个好大夫来看着,肚子里的孩儿要紧。”
燕太太缓缓点头,这个儿媳妇果然懂事周全,当着娘家人的面,给自己家做了这样的面子,且在这样的委屈里头,也是不容易的。
一时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郑明珠和林氏都安慰了郑明艳几句,正打算告辞了,却见一个丫鬟跑了进来,一脸喜色的说:“太太、太太,刚才大夫诊了脉,原来秋姨娘没有身孕。”
她以为自己在报喜呢,燕太太却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瞬间就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