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珠回了甘兰院,在门口就看见小苏太医正坐在她的院子里那颗大黄金树下的石桌子旁喝茶呢。
一身规矩的靛蓝官袍竟也衬的他清朗俊逸,悠然的坐在那里,颇有出尘之感。
这五月的天气到底有些热,不过甘兰院的树木都有百年之龄,粗壮繁茂,树荫下倒是凉爽。郑明珠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桌上的茶是陈颐安惯用的凤羽,一套天青底鱼戏莲叶通窑茶具放在桌子上,正冒着氤氲的热气。
苏太医笑道:“刚去给哥儿请了平安脉,十分好,什么都没有,县主请放心。”
郑明珠笑,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说:“多谢苏大人的药,苏大人说两刻钟发作,果然就两刻钟,简直丝毫不差。”
苏太医笑道:“雕虫小技罢了,倒是县主计谋高明,今后贵太夫人想来再不敢看哥儿一眼了。”
郑明珠笑道:“这也是迫不得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你安哥不在家里,也只得我护着哥儿了。”
翡翠从里头捧了个描金雕花盒子来,郑明珠揭开盖子,推到苏太医跟前,笑道:“这是谢礼。”
香甜的杏子香味扑出来,盒子里十个圆滚滚的糖球,静静的排成两行,洒了雪白的糖霜,看起来漂亮极了,十分诱人。
苏太医眼睛一亮:“这是五小姐的杰作吧?还是新花样。”
郑明珠抿嘴笑道:“知道苏大人喜欢我们家五姑娘做的东西,这是五姑娘做来给大爷的,便特地送一盒给苏大人也尝尝。”
说的很清楚,这是五小姐做给哥哥的,并不是做给苏大人的。
五姑娘虽说小,还不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但也是闺阁小姐,给了哥哥,就是哥哥的东西,送给外男更名正言顺些。
苏太医笑道:“县主通透,下官信服。”
送礼最好便是投其所好,尤其是对苏太医这样的人才。
今日合作无间,天衣无缝,两人都笑起来。
苏太医笑道:“听说五小姐最听县主的吩咐,比侯夫人、安哥说话还好使呢?”
“这是我和五妹妹的缘分。”郑明珠笑,的确,蔫坏的陈颐敏最喜欢她,爱来玩爱给她送吃的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在这个时候,陈颐敏的声音从院子外头由远及近的传过来:“嫂嫂嫂嫂,我来看宝哥儿了。”
对,她也喜欢宝哥儿,天天要来看。
说着话,陈颐敏跑了进来,刚踏进院子,却见有个男子坐在院子里,不由的就站住了,站在门口。
后头丫头赶了上来:“小姐慢点儿,小心摔着了。”
陈颐敏很有礼貌的道:“嫂嫂好。嫂嫂有客人,不用理我,我进去和哥儿玩。”
郑明珠笑道:“宝哥儿在里头炕上玩,五妹妹进去就是了。”
五妹妹!
苏太医霍然回首,把正往里走的陈颐敏吓的一顿,怯怯的忽闪着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这样的动作吓到了,要绕着他走。
一个五六岁的胖乎乎的小丫头!
因天气热,陈颐敏只穿着银红撒花软缎的小衣服,同样花色撒脚裤子,露出半截雪白圆胖的胳膊,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头,缠着红珊瑚珠子,一张几乎是正圆的苹果脸,秀气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嘴唇,胖乎乎的三头身,一副无辜的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这是五小姐?
看苏太医呆滞的样子,郑明珠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忙叫丫鬟:“带小姐进去和哥儿玩。”
苏太医完全是一副打击过大回不过神的模样,喃喃的说:“这是五小姐?”
郑明珠点头,她猜想,看来苏太医以为的五小姐,必然是兰心蕙质,柳条儿般的身姿,娉婷袅娜的擎着一只碧玉盘,里面是精工巧做的精致点心,巧笑嫣然的坐于月下才对。
没承想是个跑来跑去的胖丫头?
也不知道陈颐安是怎么忽悠苏太医的,搞的他见了陈颐敏吓的这样儿。
郑明珠想了想,把那糖盒子的盒子盖上,就预备拿回去算了,苏太医却默默的伸手拿过来,放进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失魂落魄的走了。
陈颐敏跪在炕上,从窗子望出去,只看到医生有些萧索的背影。
陈颐敏摸摸圆下巴,爬过去戳戳宝哥儿的胖脸,宝哥儿小手挥舞几下,抓住了陈颐敏的手指,咯咯的笑起来。
这一晚上上灯时分,太夫人的怪病也好了,郑明珠打发人请了陈三婶娘来服侍,这时候才能挪动,送回陈三老爷府里去。
陈三老太太丢够了脸,跪的爬都爬不起来,让两个儿媳妇架着,也随着太夫人悄悄儿的走了。
第二日,武安侯府又忙忙碌碌的人进人出,说是哥儿病了,那一日见了太夫人就发起了高烧,请了医生也不管用,又请了高僧做法,整闹了两三日。
连宫里的太子妃娘娘都被惊动了,又是赐药又是打发人来瞧哥儿,没几日,满帝都都知道了武安侯府分家出去的太夫人要抱了武安侯嫡长孙去养,没料到命格有冲撞,竟连见都不能见,就这样见一回,就两个都病倒了。
郑明艳笑道:“其实细想起来,宝哥儿是侯府嫡长孙,自是个有福的,太夫人又是福寿双全,这福气冲撞起来,说不得承受不住,也是有的。”
郑明珠笑着点头。
宝哥儿有三个月大了,很活泼,因衣服穿的少,越发显得肉嘟嘟的,把他放在炕上,也不爱闹人,自己就能玩,一会儿就翻一个身,只要顺利翻了身,就兴奋的蹬脚挥手,郑明珠便伸手拍拍他的背或是肚子以表鼓励。
因着宝哥儿病了,郑明艳和林氏都打发了人来瞧,一时又会齐了来看她们娘俩,只见宝哥儿活泼的再炕上翻身,郑明珠笑道:“这刚学会呢,他就自个儿玩的好玩。”
又问林氏:“怎么没把琪哥儿带来?”
林氏笑道:“琪哥儿才真是有点不舒服呢,就留在家里了。”
琪哥儿快两岁了,聪明的很,上回来,围着宝哥儿摸了半天,一口一个弟弟,稀罕的了不得。
郑明珠忙问怎么的,知道不过是瓜果吃多了有些拉肚子罢了,才放了心。
林氏笑着说:“昨儿我去北昌侯府赴宴,有人问起你怎么没来,我就顺嘴说了,你家哥儿被太夫人吓病了,我瞧着,知道的人倒是不少,有人还问,怎么哥儿都三个月大了,还没见过太夫人么?”
林氏笑着拿了一颗葡萄慢慢的剥:“我便说,洗三的时候,我来这边瞧你和哥儿,没见太夫人,还特地问过,说是太夫人说身子不爽利,不来看哥儿了,到底是老祖宗,自然没有为着哥儿劳动她老人家的道理。燕王世子妃就笑着说,你们帝都的风俗倒真奇怪,老祖宗既然平日里都不来看哥儿,又******那边府里了,怎么一时又要抱了哥儿去养?我还以为总得老祖宗特别喜欢哥儿,才会想着抱哥儿在自己跟前养呢。”
姑嫂三人都笑起来,林氏道:“我便说了,可不是吗,那府里头夫人和姑爷月初又去了南京,如今一边是太夫人病了,一边又是哥儿病了,我家姑奶奶可慌的了不得,我今日吃了饭就得走,过去替她帮帮手。”
林氏自己都说的很好笑,郑明艳说:“这还是客气的,昨儿我听于家的少奶奶说,这也太不要脸了,分了家跟着自己亲儿子住,还要想打前头嫡子的孙子的主意?要说是名正言顺的呢,怎么人家侯夫人在的时候不去?这样好笑,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
阿弥陀佛,郑明珠想,如今满帝都都知道了太夫人干的好事,只怕要消停一下了。
这样名义上的长辈,一肚子恶毒心思,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真是挺要命的。
林氏与郑明艳来了半日,郑明珠留她们吃了饭才走。
晚间墨烟就递了信来了,一封是南京曾家报丧的帖子,另一封是陈颐安写的,算起来,去了也有大半个月了,郑明珠忙拿来看,一篇里头有大半篇都在说儿子,郑明珠就笑着把宝哥儿搂在怀里,把他爹的话读给他听,宝哥儿哪里听得懂,扭一扭身子就去抓那纸,郑明珠忙握住他的小手:“别捣乱,你爹第一回给咱们娘俩写信呢,当心回来打你屁股。”
这个小家伙真是好奇的要命,什么都要抓在手里。
陈夫人与陈颐安、陈颐娴并赵二奶奶、卫姨妈等是六月初三到的南京曾家,老夫人是六月初九没的,如今停灵吊丧出殡大约在月底也就完了,会赶在七月初启程回帝都,八月十二是庄顺公主下降的日子,耽搁不得。
郑明珠算了算,按律,外孙是外姓人,守过五七也就可嫁娶了,六月初七到八月十二,两个多月,连七七都守过了,并不碍事。
只陈夫人需服丧,那日不能穿吉服了。
郑明珠看完了信,见宝哥儿又在怀里东倒西歪的打瞌睡了,便交给奶妈子拍着哄他睡,自己去见侯爷。
侯爷自然也是得了信儿的,见郑明珠来回这件事,便道:“岳母仙逝,照着礼法服丧就是。”
郑明珠应了:“那媳妇就吩咐把府里的陈设换一换,因虑着这件事,父亲和弟弟妹妹们的衣服都是预备过的,这就叫人送去吧?”
郑明珠又请示道:“虽说二弟这里只需守过五七就可嫁娶,只八月十二也还在服小功,是不是该与宗人府再行商议礼服并下人的服饰等?”
陈熙华道:“写个折子禀一禀为好,想来是有成例的,我依稀记得先帝朝有位公主下降前,也是驸马家没了一位长辈,只是公主是君,制度不同,似乎依然是依时行的礼。”
郑明珠本来就是在操持这件事,便点头应了。
果然过了两日宗人府回话,照着成例,不用改了。
正在此时,却听丫鬟来报:“三爷来了。”
郑明珠命请,在正厅里见陈颐鸿大步走进来,道:“给嫂子请安,有件事要给嫂子说一声。”
郑明珠就诧异,陈颐鸿能有什么事要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