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颐安这话过于高屋建瓴,郑明珠有点跟不上,不由的沉思起来,陈颐安也并没有继续催,倒是回头问丫鬟:“我记得今天甜云坊送了预备给二爷亲事上用的糖的样子进来,是送到夫人那边的还是这边也有?少夫人看过了吗?”
玛瑙见问,就道:“两边都送了,我问过,都是一样的。少夫人已经看了,预备着就用这些。”
说着就去外头屋里取了两个一尺见方的大盒子进来,一一放在炕桌上,揭开盖子给他看,陈颐安便随手拈了一颗来吃。
郑明珠耳朵里听着他们的对话,见着丫鬟穿梭来往,就是不解其意,仿佛思绪陡然被陈颐安这句话抽空了,只有一个念头:太夫人这辈子的目标是武安侯爵位无疑,可是,武安侯的爵位,也轮不到三爷啊。
不,不对,如果轮到三爷了呢?如果轮到三爷了,那太夫人又能在这里面得到什么好处呢?
直到她嘴里被塞进来一颗圆滚滚的甜甜的杏仁糖,郑明珠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
陈颐安见她亮闪闪的眼睛,知道她有些意思了,只不说话,依然只管慢腾腾的剥着糖纸,郑明珠便说:“你是觉得,太夫人这一手是要拉拢三叔了?”
陈颐安笑道:“任何人做事都是有其目的的,既然知道太夫人的目的,再倒推她的手段,就不难了。我看这只是第一手,用来示好的,必然是还有后手的。”
郑明珠点头:“三叔无母族可依,妻族就尤其要紧了,太夫人倒是很会盘算。”
“三弟少年得志,有爵位有太子看重,要娶个嫡女不难。”陈颐安又吃一颗糖,似乎觉得很好笑似的乐了一下:“杨家舅老太爷如今已经是封疆大吏了,虽说是新贵,自视倒也不低,我瞧着,这事儿很有点意思。”
郑明珠眨眨眼,陈颐安笑道:“有时候,蠢货也是很有用的。”
又来这套,说话从来不爽快,陈颐安似乎有读心之术般,看出了郑明珠的腹诽,才解释道:“虽说咱们这是在揣测太夫人的大约意思,不过人家没使出来,到底不知对不对,后面的就更不用说了,再说,此事本来已经处理的十分周到了,自然没有咱们家急的,只管看着就是了。天下事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枝节,就如以前,你光知道你太太想要你的东西,哪里能想到还有那样些下作手段和花样呢。”
说得也是!陈颐安这一句话就安抚了郑明珠,她本来是心宽的人,觉得陈颐安说的很对,便又笑起来,转而说些别的庶务,到晚间一齐安歇不提。
这些日子大约是花姨娘最为舒心畅意的日子了,女儿得嫁高门嫡子,如今儿子又要迎她去御赐的别院住一阵子,连陈夫人也还没去过呢。
这样的荣耀,一直炫耀到了她出门的那时候,别说整个武安侯府无人不知,便是远在城东的陈家三爷府里,也有了风声。
谢妈妈沉着脸,掀了帘子进门去,见两个丫鬟正伺候着太夫人吃燕窝粥呢,便走过去接了,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找夫人,咱们屋里的冰糖没了,请夫人打发人买些好的来,再拿上回那种又碎又黄的,我可不依。”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敢多说,便退了下去。
见屋里没了人,谢妈妈才小声道:“太夫人,听说那一位把花姨娘打发到东山去了。”
太夫人忙问:“什么时候去的,去多久?”
“听说是两日前启程的,去多久却是不知道。”谢妈妈看看太夫人的脸色,小心的说:“唉,如今咱们的人手都给她换光了,略里头一点便铁桶似的,要知道点消息也实在难的很,就是知道了,也常常太迟了些。”
太夫人恨恨的道:“我这儿媳妇,实在是好手段!也怪谨哥儿媳妇,再三要打听的清楚了再说,白白耽误时辰,若是依着我,前儿就闹出来了,哪里用等到今日?怎么这样巧,早不去迟不去,偏就这时候她要去别院?一个姨娘,怎么那一位就许她出去?难道是知道咱们……”
谢妈妈迟疑道:“不会吧,咱们行事如此小心,统共没让这些丫头婆子知道,那一位就是有通天之能又是如何知道的?”
太夫人自然也不明白,便道:“且不论到底如何知道的,如今她既然已经起疑,有了防范,这花姨娘自然是一时半刻回不来的,只怕到得她回来,这边庚帖也换了,小定也放了,早成定局了,还有咱们什么事?岂不是白筹划了一场?”
谢妈妈便道:“太夫人所虑极是,可是如今花姨娘已经走了,要怎么着才好呢。”
太夫人冷笑道:“咱们又不是为了那个蠢货!当初原是预计着悄悄儿的送了消息给他们,让她去闹一场,老三自然就知道咱们的意思了,也是为着做的自然些的意思,可如今这样儿,虽说她是被哄走了,老三可还在呢,有什么要紧的。”
她咬一咬牙:“前儿谨哥儿媳妇劝我那些话,我当时不应,是想着左右不过是一份人情,让花姨娘跟她闹去,免得咱们麻烦,如今那一位既然看得跟铁桶似的,少不得咱们亲自动一动了,越发闹大些,送一份厚厚的人情给老三,只要老三领情了,也是一样的。横竖早撕破脸了,咱们也用不着给那边留什么脸面!”
谢妈妈便说:“那如今……”
太夫人道:“你打发个人,跟谨哥儿媳妇说一声,这事就照着她那日说的法子来做就是了。”
谢妈妈想了想:“这是要紧事,不如我去一趟,到二太太跟前说一说,也清楚些。”
太夫人便道:“说得也是,你把这边的动静细细儿的回了谨哥儿媳妇,把我的话说清楚了才好,哼,那毒妇以为打发走了花姨娘,我就没法子了么?也想的太美了,她防的越严,就越发闹的她没脸,偏要她悔不当初!”
这一副咬牙切齿的形容,几欲择人而噬。
怀孕满了三个月,郑明珠终于不再吐的厉害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精神依然不大好,十分的爱困,平日里盼着有人来和她说说话儿,可多说两句,她又不由的觉得烦,有一句没一句的,幸而常来的都是熟识的女眷,多半又都是经历过怀孕生子的,倒也都体谅她。
这一日,闫珍珠提着大包小包到武安侯府看她,一脸的神采飞扬,气色极好,郑明珠与这位姐姐十分投机,此时一见,便知道她有好事儿,一边笑着请她坐,一边道:“难得你想着来瞧我,看你这样儿,是有什么好事呢?”
闫珍珠叫人把大小七八个盒子捧进来,笑道:“就知道你玲珑心肝儿呢,原是我家爷回来了,带了两车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收拾了两日,一样拣了些,给你送来,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倒是有些新鲜玩意儿,你看着玩儿吧。”
郑明珠就笑道:“怪道我说姐姐今儿气色都不同了,原来是这样,既如此,我也不推辞,姐姐替我拜上张将军,道个谢儿。”
闫珍珠笑道:“这样客气做什么,咱们快要成拐角儿亲戚了,今后倒是越发亲近了。”
“什么亲戚?”郑明珠不解。
闫珍珠说话最是爽利:“你不记得了?魏国公是我婆婆的亲哥哥,敏哥儿与我家爷是嫡亲的姑表兄弟呢,你小姑子今后嫁给他,咱们不就是拐角儿亲戚了吗?还挺近的。我想想你得叫我什么来着,表嫂?哈哈哈。”
什么?郑明珠心里本来就影着这件事,此时听她一说,立时警觉道:“怎么回事?谁说我家小姑子要嫁到魏国公家了?我怎么不知道?”
闫珍珠奇了:“你不知道?你们家太夫人说的呀,昨儿不是刘郡王妃做寿吗?你跟你婆婆都没去,倒是太夫人去了,当着那么多人说的,难道还有假?”
郑明珠只觉一股子气直冲脑门子,按都按不下去,那个老婆子,真是利令智昏,她这样子造势,无非就是想要压着陈夫人把陈颐雅嫁到魏国公家里去,竟连小姐的名节都不当一回事了,就算是真事,也没有在下定之前满地说的,何况还是这样子的!
就拿申家公子和陈颐雅来说,如今刚刚交换了庚帖,两家人都只有自家亲近的亲戚知道此事,并没有在外头张扬过。
亲事在说亲阶段其实也常常会有种种原因而不成的,若是人人都知道了这事,一旦不成,就表示某一方有问题,就算没闹出小姐名节的问题,对名声总是有些妨碍的,是以定下来之前,很少往外张扬,尤其是女方,张扬的都总是出于各种理由。
可如今……
怪道她当初她一个堂堂侯夫人,竟然会闹到被送庙里祈福的程度,真真是愚不可及!
郑明珠深吸一口气,总算能平静的开口了:“没这样的事,太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也不知道。”
闫珍珠就掩了嘴,美目中露出惊讶之色来。
这样一个态度……她不是笨人,自然知道这涉及到了人家家中的家宅之争了。
没想到这样不明不白的趟了浑水,闫珍珠觉得尴尬极了,也不好久坐,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郑明珠却拉住她:“姐姐,敏惠郡主是你舅母,想必平日里也是亲近的吧,她的性子脾气,你可知道些?”
闫珍珠不解其意,只是道:“我也是常去给舅母请安,自是与别的人亲近些。”
郑明珠就与她附耳说了几句话,又问:“依姐姐看,可行得通?”
闫珍珠沉吟了一下:“舅母是极好脸面的,多半行得通,只是……”她有些犹豫的说:“这样子一来,你家小姑子岂不是恨死你了?”
郑明珠叹口气:“太夫人把场面做成这样,不如此如何收场?你且别顾着我,姐姐好歹替我办成了,我备一份重重的礼上门来磕头。”
最后一句话说的闫珍珠笑起来:“瞧你说的好可怜见儿的,说得我也不忍起来,也罢,就去替你试试看。”
郑明珠忙道谢,亲自送她到了垂花门。
见闫珍珠上了轿子走了,郑明珠也不回甘兰院,带了丫鬟直接去了荣安堂,这事还须得去申家打点说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