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不能结束的最初
钱舯把顾客送到门口,无意间看见在店门口的行道树下的石凳旁,那里杵着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人,他手里提着饭盒,视线一直锁定在橱窗。接着杨悦跑到他身边,叽叽哇哇说着什么。而他视若罔闻,径直走向冷子梅。
钱舯压制住心底泛上来的苦咸味,依傍着骨子里的一股气昂首站着。他看见他走进橱窗,不知情的冷子梅看见他颇为惊讶,两人拉拉扯扯不知在干什么,突然冷子梅就从人字梯上跌下。
他掣着风冲过去,然后他清楚地看见了,是他,邓晙啓,他抱着冷子梅从里面出来。钱舯感觉到自己身上坚持的那股气渐渐消散。
看见被抱着进来的冷子梅,黄似筠愣了几秒,忙拖出办公桌里的凳子,帮忙扶着她坐下。“怎么了?”
冷子梅捂着右脚表情有些狰狞,骨头里钻心的痛让她说不话来。邓晙啓看着她颤抖着的脚,蹲下想脱鞋给她细看,她咬着牙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可他那管得了她的倔强,执意要看。本身的疼痛就让她强忍泪水,他的坚持急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专注在她受伤的脚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近乎崩溃的冷子梅,一个劲儿拨开她捂着脚的手。
黄似筠焦急的看着眼前各自坚持的两人,不知所措。钱舯握紧拳头,几步跨来抓起地上的邓晙啓,一拳向他的脸上挥去。邓晙啓惊诧的望着眼前满脸赤红的人,不明就里。
钱舯笼罩在周遭涌来的难以置信的目光,脑子一片空白,颤抖着长长的睫毛,抿着干燥的薄唇,结结巴巴的说道:“她不是让你不要碰吗。”
邓晙啓捂着脸不可思议的朝像稻草人一样的钱舯走过去,冷子梅见他眼里隐忍的怨气,赶紧忍痛扑开身边的钱舯,自己提着右脚横亘在两人之间,而黄似筠在她起身的同时被推向邓晙啓。长久以来的默契,她明白了冷子梅的用意,急忙稳住身体别过手把邓晙啓的一只手臂箍住。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冷子梅,他才发现她满眼的泪水,愣住了,这张泪流满面的脸填满的苦涩让他万箭攒心,他心疼,她的痛,还有她眼里的倔强和疏离。
黄似筠见他全神贯注在冷子梅身上,松开了手,抢先几步抱住明显已经瑟瑟发抖快要站不住的冷子梅。
看见邓晙啓抱着冷子梅跑进库房的时候,杨悦就飞奔过来,刚到门口就看见打人的剧情,她看着急剧变化的故事情节的前前后后,弄不清状况。心里复杂的计算着:这邓晙啓怎么回事,这钱舯又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打人干嘛。先不管,邓晙啓害冷子梅受伤就不能轻易放过。
她狠狠的剔了木然盯着冷子梅的邓晙啓,把饭盒放在一旁,撞开他,和黄似筠一起扶着冷子梅坐下。“脚很痛吗,我带你去医院。”她担忧的看着极力忍住落泪的冷子梅,轻声询问。
冷子梅稍稍缓了一口气,微微把脚放低了些,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有些惴惴不安,之前偶尔出现的脚痛加上这一次的伤,怕是严重了吧。
“痛就喊出来,别咬着嘴唇,你看,都出血了。”黄似筠紧紧地反抓住她的指节泛白的手。
“我没事,大家各自忙自己的,钱舯你看着店,杨悦你和邓晙啓你先回去吧,明天不是还有课吗。我和黄似筠一起去医院看看就行了。”挺着痛,尽管说出的话完全哑着嗓子。
她借着黄似筠的力量站起来,一跛一跛往外走,路过邓晙啓身边,她低着头嗫嚅道:“回去了脸上记得擦药。”
邓晙啓从看见她眼里的泪就再没有说一句话,面如土色,静静的伫立在旁边,看着她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看着她因倔强而强忍的泪水,看着她此刻迸发的一身的凛然,他真的有些手忙脚乱了,这样的冷子梅,抖去纷繁的稚气,露出的是像树干上的年轮的智慧的眼睛,独自在没有他的日子探索着,坚强着,努力着,而他,还有勇气说,她是属于他的吗。
冷子梅在他眼前有些焦灼的背影敲打着他神驰的思绪,他抢先跑到她面前,“我背你去吧。”
三人看着拦在前面的邓晙啓,左脸微微有些红肿,局促不安的表情让他显得更为狼狈。
“不用了,我没事。”冷子梅故意抹掉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担忧,降低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毅然的拒绝了他。
“师父,之前脚不是还受过伤吗,你这样恐怕会加重伤情的,我背你去吧。”钱舯站在黄似筠旁边,近似哀求的说。
“真的没什么,我------”冷子梅话还没有说完,杨悦就拽过邓晙啓,按着他蹲在冷子梅面前,一把把她扶到他背上,一脸严肃的对他说到:“愣着干嘛,走吧。”
“你也闭嘴。”对着撑着手想起来的冷子梅,杨悦有些生气的说到。把两人催促出门之后,杨悦拐过钱舯,神色复杂的凝视了他几秒,便急忙追上去。
一路上,沉默像是无形的丝巾,缠绕着几人,裹紧了呼吸。冷子梅像是砧板上的鱼,无措无力,被他的手禁锢在他的背上,丝毫不敢有一丁点的动弹。那奔腾着向她涌来的紧张正汹涌澎湃的狂肆着脚上的疼痛,低着头躲过行人好奇的目光,她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减少和他的接触面积。
感受到背上的人的僵硬,他才从担忧中醒悟到他们现在的亲近,咽下尴尬,更快的向出租车站台跑去。
医院里杨悦听着医生的话,表情像是潮涨潮汐。因为上一次受伤没有得到好的处理,再加上这一次,冷子梅的右脚软组织已经严重受伤,医生让她住院仔细观察几天。医生一出去,杨悦就着急的问她,“脚之前还受过什么伤啊,我怎么不知道。”
“应该就是上一次到镇江的时候伤到的。”黄似筠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她已经肿起来的脚,焦心的说。
“你到底在干什么,工作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吧。”气急败坏的杨悦无奈的冲着她一阵数落,“你说你有多高尚啊,现在好了吧,要是以后影响走路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我去办住院手续。”邓晙啓默默的离开。
“黄似筠,你和他一起去吧,喏。”她把钱包递给了黄似筠。
“好。”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黄似筠脸色有些泱泱,追着他的方向走了。
杨悦把她扶到走廊的椅子上,看着硬撑着的冷子梅,语气平淡的问她:“你们在店里说什么了,你怎么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冷子梅弯腰扯扯裤脚,故作轻松的说:“没什么,只是我自己不小心踩空了梯步。”
“你们谈了多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肯定是因为他,我不会原谅他的。”杨悦鼓着圆眼,对着走廊尽头虎视眈眈。
“杨悦。”她掩饰着眼中的慌乱,有些激动的祈求,“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牵扯了,你就算了吧,啊?”
杨悦看着眼前有些耳红面赤的冷子梅,一语不发。
“冷子梅,床位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过去吧。”黄似筠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一进门就看见忙前忙后的邓晙啓,清秀的脸在白炽灯的打光下,显得越发的苍白,空荡荡的病房在他的忙碌的脚步中有些沸腾。阳光洒在细心的把床背摇起来的邓晙啓身上,杨悦觉得这样的他有些碍眼。
从办住院手续到他一个人在病房忙碌,事无巨细,做得滴水不漏,黄似筠看着这样的邓晙啓,怦怦刮走了几声心跳。
整顿好一切,黄似筠便忙着回店帮冷子梅申请假期,杨悦也出去帮她买晚饭。房间里就剩下她和邓晙啓。“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了。”看着坐在床边沉默寡言的邓晙啓,她轻轻的提醒到。
“对不起。”他松开交叉在腿上的手,焕散了一直坚持的镇静,垂着眼帘躲闪着双眼徐徐散开的无助。
“和你没关系。”犹豫着指指他的脸,“脸没有关系吗?那个,钱舯他不是故意的,他年纪不大,你别怪他。”
他缓缓抬起头,借着微张的嘴重重的呼了口气,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解散,渐渐润了眼眶。他看着与自己四目相望的冷子梅,他的自责他的愧疚他的害怕,她不在意,她却替另一个人道歉,他感觉到松开的双手被风扎得针砭的痛。握紧双手,整个人借着双手半趴在大腿上,浅浅的开口:“没事,你上一次和他一起去的镇江吧。”
“嗯,和黄似筠我们一起去的,他人挺好的,刚刚可能是因为,因为------”
他见她支支吾吾,哼笑一声,“原来只是我一个人还在最初,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听着他蹭开的凳子发出的刺耳声,她望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的挽留声在低低的嘶吼,想着他最后的一句话,他眼里枯萎的泪光,她知道她一直想要的离别,已经唾手可得。可是,她像个缠在了自己缚的茧里的蚕,被丢进滚烫的开水里,快要窒息。
惨亮的阳光破了窗口的枝桠一丝一丝的裹住她,枯黄的她憔悴得如同一册古老的线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