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师傅对我唯一的两句评价。
我有病。
我缺心眼。
那天他摸着我的头,就像是摸他养了很久最后还是死掉又被他炖了的那条狗,我们一起坐在山崖上,一起看日落西沉。黄昏暗红的光线映照着师傅的侧脸,师傅轻轻的对我说“十一啊,师傅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没心没肺的活下去。”“这世上活着无数的人,或许,你才是最后那个唯一活得不累的吧”最后一句话师傅像是对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一直盯着那太阳,仰着头,后来他又补充,“傻子哪来的烦恼”
回过神来,只听见那只熊重重的一吼“吼!”空气中的腥臭也随之愈加浓烈起来,恶心的我几乎想吐。此刻师傅在我眼里像是一个道士,威严肃穆,到现在我才发现师傅竟然有一道特别漂亮的剑眉,若不是脸上苍老皮肤还在,我觉得师傅年轻时候一定很英俊。只见师傅拉开弓,接着就是弓弦紧绷的声音。“聚气化实!”师傅轻喝,同时在他搭手的破弓上,竟凭空生出一直箭翎来!师傅摇头,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的弓缓缓被拉开。
“本门第一准则,助弟子练眼后,任其下山,自生自灭!”师傅喃喃的低语着。
我觉得这一刻的老家伙变了一个人,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就像是曾在战场中厮杀过,我已经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把破弓上传来的扑面而来的杀意。气流把我的面庞刮的狠狠生疼。
但同时那只熊哥也感受到了危险,不等师傅的弓拉成满月就先下手。“吼!”熊哥大步一跨就到了师傅近前,熊爪又重重一挥,带起一阵呼呼风声!“砰!”师傅的表情还是一样的冷峻,他只是轻轻一躲,就让那只熊爪落了空,爪子拍在了一颗树上,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破口。我看呆了,原来这个老家伙还是个武林高手!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傅还要甘居一隅,我们住的那座山明明那么深,那栋茅草屋那么破,可为什么却还是住了很久。
人一本事就会横,就要功成名就不是吗?
那只熊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开始躲闪,那肥壮的身子竟如此灵活,几下跳就到了一颗大树后,不时还要发出一阵雄浑的嘶吼以示威胁。只见师傅冷哼一声,眼中露出不屑,此刻他的弓也拉成满月,聚集在弓箭上的真气引得风声呼啸。原来这老家伙真没骗我,聚气化实,练气成弓!我记得师傅跟我说过,上古时代甘蝇祖师爷创立本派,传下箭艺。后飞卫学射于甘蝇,而巧过其师。飞卫祖师爷临终前记毕生所学于武谱之上,
“弓者,分四层大境,”师傅说,
“第一重境界,人箭,首先要学会射箭,人与弓达到初步的契合,指哪打哪,箭无虚发。”
“第二重境界,心箭,人弓一体,达到这层境界,射箭凭心,不用肉眼。”
“第三重境界,神箭,化虚为实,可以凭自身真气化成箭翎,而且箭翎可聚可散,聚散不定。“
第四重境界,天箭,到了这一步,万物皆在捏聚之中,可化万物为箭,甚至是可以自身为弓!万物为弓!“
有记载,
纪昌者,又学射于飞卫。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二人交射中路,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扦之,而无差焉。
也就是说,纪昌把飞卫的功夫全部学到手以后,觉得全天下只有飞卫才能和自己匹敌,于是谋划除掉飞卫。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在野外相遇。纪昌和飞卫都互相向对方射箭,两个人射出的箭正好在空中相撞,全部都掉在地上。最后飞卫的箭射完了,而纪昌还剩最后一支,他射了出去,飞卫举起身边的棘刺去戳飞来的箭头,把箭分毫不差的挡了下来飞卫始祖以荆棘化箭,败纪昌之后,一直到临终前,纪昌就像是从人间蒸发,再也没有现世。
但也是从这个时候起,飞卫祖师爷决定不传后人那第四层箭术。就这样,第四层箭术失传了,就算后世先人天资无敌,也没人能参出这最后一层。师傅说完,叹道“本门最后一位始祖临终前,只是看着破弓说了一句话。”“我学会了射出去的箭,却收不回那只箭。”
“人事由天不由己啊!”
我若有所思,茫然的点点头,师傅看着我,目光充满赞许,他说“孩子,你终于长大了。”
我挠挠头,“师傅,你说错了,始祖临终前说了两句话。”师傅一个趄咧。
“咻!”箭翎破空而起,打断了我乱想的思绪,只见箭翎瞬间就近了那熊躲身的树前。
我死死的盯着那射出的箭,竟不知为何,箭翎在我眼里就像是慢了很多,但我最多也只能看出个模糊的轨迹,我记得师傅说过,蛇胆练眼,余毒越深,看破极速!
可是突然,就在箭翎要射进树里的时候,由真气聚成的弓箭突然散开,“噗”就像那绽放又凋谢的花,只留下了我一脸的无语,
“哎哎。。。。”师傅大叫,又恢复成了那个不靠谱的模样。“十几年没动过真气了,竟然到最后关头没把持住。。。。”师傅那个老家伙急躁的挠着头。“师傅。。”我好没气的朝他吐吐舌。“十一啊,别急别急,”他摆摆手,让我别吵,我努努嘴,“师傅,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跑啊。。。”我撒腿就逃,叫声随着我的步子越来越远,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地方,就像是看到了师傅原来真的被一口吞。我觉得人走了就不要再回头,就像不久以后我还是离开了这座深山一样。
再也不回来。
半日后,我已经准备好了火把,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我看了看天色,心想师傅那个老家伙还没回来,看来是被熊给当成午餐了。不过我疑惑的是他到底被熊哥几口给吞了。师傅死了,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难过。看来还是师傅说得对,我真的是没心没肺,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两个人呆一起久了就总得离开,如果真的有那天,你走就是,头都别回。
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
可最后师傅还是回来了,还牵回来一个十二。我眼里那一大一小渐渐走进的身影,像极了那时候的我们。回来后,师傅只是指着十二说“那个傻愣愣站着脑子有病又缺心眼的就是你师兄了。“
“他叫十一,以后你就是十二了。”
说完,师傅就自个跑房里去了,临走前还一巴掌拍掉了我拿着的火把。我看着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十二,看了看自己,又望了望后山那片埋着前十个倒霉鬼师兄的坟地。那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些什么,我指着他,又指向我自己,“你是十二,我是十一。。。”
哦,我明白了,看来我还是得住进后山的那片坟地里,与师兄们作伴,从此长埋地底,就像是完全消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
我想那一定很孤独。或许这一切都是命里该来的吧。
但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此刻我自己也说不出的心情了。我觉得无喜无悲就好。人总是逃不过命里该来的东西,那叫做宿命。
“十一,师傅说要我住你房里,你睡狗窝”只听见面前这个十二面色不改的对我说。
本来身为师兄我还要送个见面礼什么的,比如说在饭里下巴豆,床上放虱子也是可以的。
但这个十二没大没小,就冲这一句话,看来我一定得教训教训他,嗯,猛地就是一巴掌。我板着脸,直直的看着那个新来的十二,直到十二被我盯得发麻,我才淡淡的收回目光,走回狗屋之前,我还不经意的瞥了十二一眼,
“他大爷的,还想睡我房间?我睡狗窝?”我在心里冷哼。
咦?不过狗窝怎么走哦。
接下来在狗窝的日子现在也想不起当时是什么感受了。只能看到那个十二天天在我旁边晃来晃去,师傅开始教他箭艺,我开始干活,每天看着被大雪压着的土地,白茫茫一片,我就想大冬天的地里连棵草都长不出,师傅是不是脑子有病,还让我去干活。
我一锄头一锄头的往地里落下,溅得我一身雪,我低着头沮丧的像条被抛下变成的野狗,不过幸好那把破弓还在我这,我想我要的不多,知足就好。我觉得那把破弓是唯一可以还陪着我的一件东西,它还可以陪我走很久很久。
其实是我把它藏起来了,那个十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师傅对这事也没干预,只是对十二说那把弓你找到它就属于你,找不到,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
我叫十一,十二来了,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