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滩秦简《日书》的年代,研究者认为,其“入葬时间在秦始皇三十年,但其成书和流行时间当在秦统一前”何双全:《天水放马滩秦简甲种〈日书〉考述》,见《秦汉简牍论文集》。。不过,《日书》所反映的民间禁忌对交通的影响,许久之后仍保留有明显的历史文化惯性。
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游踪甚广的帝王,在他的政治实践中,特别重视“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史记·秦始皇本纪》)。史载其平生凡8次出巡。其具体行期,则唯见《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这是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十月癸丑,睡虎地秦简《日书》中属于秦人建除系统的“秦除”和“稷辰”中皆未见与“行”有关的文字,而在可能属于楚人建除系统的“除”中则正当“交日”。而“交日,利以实事。凿井,吉。以祭门行、行水,吉”(甲种四正贰)。“祭门行”仪式的意义,或即“告将行也”(《仪礼·聘礼》郑玄注),“行水”则是水路交通形式。秦始皇此次出行先抵江汉地区,“十一月,行至云梦”,很可能因此而据楚数术书择日。另一方面,“秦除”、“稷辰”虽未言“行吉”属于秦人建除系统的“秦除”和“稷辰”中,均未见“行吉”日。据此或许可以推想,秦人有可能是将“不可行”日之外的其他的日子都作为“利以行”、“行有得”或“行吉”之日看待的。这样,秦人建除中虽不著明“行吉”之日,而事实上的“行吉”日则远较楚人建除为多。,但“十月癸丑”亦不值行忌日。可见,事实确如李学勤所指出的,“楚、秦的建除虽有差别”,但“又有一定的渊源关系”李学勤:《睡虎地秦简〈日书〉与楚、秦社会》,载《江汉考古》,1985(4)。。另一方面,当时占日之学流派纷杂《史记·太史公自序》:“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史记·日者列传》褚先生补述:“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取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而“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史记·太史公自序》),重要的交通活动,大约需要事先综合考虑不同建除系统的出行宜忌。
饶宗颐曾比较睡虎地秦简《日书》“秦除”与《淮南子·天文》之建除法,指出:“《淮南》与秦简文字微异,如秦《日书》之‘盈’,《淮南》作‘满’。荀悦曰:‘讳盈之字为满’,则作‘满’者,乃避惠帝讳也。其他‘执’,秦简作‘挚’、‘破’,秦筒作‘柀’,余悉同。”饶宗颐:《云梦秦简日书研究》,见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专刊(三)《云梦秦简日书研究》,收入《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377页,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10月。又睡虎地《日书》之“盈”、“挚”、“柀”,放马滩《日书》作“盈”、“执”、“彼”,似亦可由另一侧面提供有助于理解饶宗颐“《淮南》与秦简文字微异”说的例证。《汉书·王莽传上》:“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颜师古注:“壬子之日冬至,而其日当建。”又王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嬗,下书曰:“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戊辰直定”,颜师古注:“于建除之次,其日当定。”此日亦在十一月。又据方诗铭、方小芬《中国史历日和中西历日对照表》(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12月)核正不误。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秦除”中写道:“建日,良日也。可以为啬夫,可以祠。利枣(早)不利莫(暮)。可以入人,始寇(冠),乘车。有为也,吉。”(14正贰)“定日,可以臧(藏),为官府室祠。”(18正贰)《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裴松之注引《献帝传》载禅代众事,谓“太史官择吉日”,“今月十七日己未直成,可受禅命”,又谓“太史令择元辰,今月二十九日,可登坛受命”。《献帝传》曰:“辛未,魏王登坛受禅。”自称“择元日,与群寮登坛受帝玺绶”。事在汉献帝延康元年(220)冬十月。十月己未、辛未均“直成”,与睡虎地《日书》甲种“秦除”(23正壹)相合。而“成日,可以谋事、起□、兴大事”(22正贰),因而被择定为受禅之“吉日”、“元辰”、“元日”。看来,秦数术对后世社会曾经发生相当久远的影响。
汉代简牍资料有可归入《日书》的内容。如敦煌后坑墩采集的汉简可见:
▲日书(1222)
居延汉简还可以看到《日书》有关出行宜忌的简文,如:
车祭者占牛马毛物黄白青以取妇嫁女祠祀远行入官迁徙初疾 (EPT40:38)
其中有关“车祭”的内容,值得交通史研究者关注。
迁徙也是影响社会层面较广的重要的交通运动,在秦汉时期同样受到种种禁忌的制约。睡虎地《日书》甲种可见有关迁徙禁忌的内容,如:
正月五月九月,北徒大吉,东北少吉,若以是月殹东徒,,东南刺离,南精,西南室毁,西困,西北辱。(五九正壹)
二月六月十月,东徒大吉,东南少吉,若以【是】月殹南徙,,西南刺离,西精,西北,北困辱。(六○正壹)
三月七月十一月,南徒大吉,西南少吉,若以是只月殹北徒,,西北刺离,北精,东毁,东北困,东南辱。(六一正)
九月八月十二月,西徒大吉,西北少吉,若以是月殹北徒,,东北刺离,南精,东南毁,南困辱。(六二正)“九月”当作“四月”。
□□□者,死殴。刺者,室人妻子父母分离。精者,□□□□□□□□□□□□。困者□□□□□。辱者不孰而为□人矢□。(六三正)
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注释,“本条疑读为罊,《尔雅·释诂》:‘尽也。’刺疑读为谪。简末疑为‘用人矢哭’”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189页。。又如:
以甲子、寅、辰东徒,死。丙子、寅、辰南徙,死。庚子、寅、辰西徙,死。壬子、寅、辰北徒,死。(一二六背)
《日书》乙种又可见:
徒,死。庚子、寅、辰北徒,死。(八八壹)
禁忌内容与《日书》甲种有所不同。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三十六年(前211),有人于华阴平舒道持璧遮使者,预言“今年祖龙死”《史记会注考证》引梁玉绳曰:“‘今年’,《搜神记》‘明年’。《初学记》、《文选》注引《史》文,正作‘明年’。”钱钟书《管锥编》亦有补证。(第1册,264页,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8月),“使御府视壁,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迁北河榆中三万家。拜爵一级”。可知以天子之尊,亦卜问迁徙之吉凶。如果其占卜方式与睡虎地《日书》属同一系统,时在秋季,而北河榆中地当咸阳正北,其卜问结果当与简五九正壹一致,“迁北河榆中三万家”,其时当在九月。
汉代关于迁徙的禁忌,大致集中列于《论衡·难岁》中说到的《移徙法》一类数术书中。《论衡·难岁》:“俗人险心,好信禁忌,知者亦疑,莫能实定。”《移徙法》曰:“‘徙抵太岁凶,负太岁亦凶。’抵太岁名曰岁下,负太岁名曰岁破,故皆凶也。假令太岁在甲子,天下之人皆不得南北徙。”“移徒之家禁南北徙者,以为岁在子位,子者破午,南北徙者抵触其冲,故谓之凶。”“人居不能不移徙,移徙不能不触岁,触岁不能不得时死。工伎之人,见今人之死,则归祸于往时之徙。俗心险危,死者不绝,故太岁之言,传世不灭。”
《后汉书·郭躬传》说:“桓帝时,汝南有陈伯敬者,行必矩步,坐必端膝”,“行路闻凶,便解驾留止,还触归忌,则寄宿乡亭”。“后坐女壻亡吏,太守邵夔怒而杀之。时人罔忌禁者,多谈为证焉。”李贤注引《阴阳书历法》曰:“归忌日,四孟在丑,四仲在寅,四季在子,其日不可远行、归家及徙也。”其内容正与《日书》甲种中有关“归行”的内容类似。
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反枳(支)”题下可见如下内容:
子丑朔,六日反枳(支);寅卯朔,五日反积(支);辰巳朔,四日反积(支);午未朔,三日反[枳](支);申酉朔,二日反(一五三背)
枳(支);戌亥朔,一日反枳(支),复卒其日,子有(又)复反枳(支)。一月当有****枳(支)。(一五四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