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速度,临月门的老者自然不可能如同先前一样以平常招式封挡——虽然修为低微,他倒还是拥有自小修炼的“本命法宝”——老者当即微退一步,手掐法决,祭起自己腰际一柄青白玉质的药锄。带着药性灵力的修真法宝随即在半空中闪过无数渔网般交织的青色线条,将叶新身化的那团白雾和层层冰刃抵挡在外。
“噼里啪啦”连续不断的交击声音,顿时在小院内回响起来,像是刹那惊扰了擂台下花草的寂静,使得那斑斓美丽的色彩在法宝卷起的罡风中迅速颤抖起来……
“哎呀,小心药草!”台下的孟若馨突然不合时宜地惊叫了一声。
“砰”然一声震响随后响起。叶新修长的身形在半空中突显,右手成拳与空中浮动的药锄相抵了数息之后,飘然退下,恰巧落于孟若馨身前。男子的表情淡然,丝毫看不出他内心与气息双重的波动:“老人家好身手,这一局,就算你们胜了。”
叶新回头,有意望向孟若馨因紧张而有些微红的清新面容,语气坦然地道:“我们在此打扰这些自然的精灵,实在是有些大煞风景。那么……就此告辞了……”依照古礼抱拳行了一礼,叶新转身向着一旁等待的意剑行去。
“怎么还是输了?”美人手捧亵衣迎上,神识之中却传来她带着不满的声音。
“虽然输了决斗……心里却觉得很畅快的赢了自己呢。”叶新微微一笑,披上衣衫,在诊所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迈出门去,突地回头以神念传音向意剑道,“从明日开始,你帮我把修行量再加上一倍吧……被一个辟谷期的对手打到吐血,我还真是虚弱的不像话……”
众人视线无法窥视到的地方,一缕血迹静静渗出男子微薄唇角,却被随后跟来的意剑随手拭去,抛入充斥淡淡药香的风中,迅速消散了踪影……
蓦然不觉间,已是斜阳如血,江山红染,暮色降临,竹秀镇渐入夕阳霞晕的笼罩之中。
诊所外青石铺就的道路,在残阳下显现出微微金色的光晕,映照着边缘青苔的颜色,像是书写在金色画卷上的浓墨重彩。
“嘶嘶”穿梭不停的风声中,银白色的磁悬浮旅游大巴在小镇老街中央悬浮停下,探出斜面上下阶梯——现代科技造就的这种交通工具,虽然不似半个世纪前的“前辈”们那样污染环境,却也与古色古香的小镇颇不协调。
小镇内游玩的旅游团员们蜂拥而至,谈笑间登上大巴,在各自位置坐好。待最后一男两女上车之后,大巴收回阶梯,封闭开启的舱门,无声无息地驶出了这个“昆仑”外最后的小镇——由此再向西去,便是云溪省神秘复杂、绵延数百里的深山区,一直延伸到雪山之下。
诊所门外,一身短打装扮的老者望着大巴远去离开视线,面色却是依然凝重。他身侧年约四旬的中年汉子将门前招牌收下,侧头开口问道:“师傅,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立即回门中通知掌门人及诸位同道,你在此守好你几个师弟师妹,不要让他们在镇内乱跑。”老者披上长衣,交代自己这临月门中的弟子道,“若是为师没有记错,他们乃是千年前魔教余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话音犹未落下,瞳中正对的夕色光影突地一暗,像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了日华一般。渐渐由视线下方浮起的血色如丝如缕,竟是迅速将整个天地染得血红。空气中便随即漫开一股奇异而浓重的血腥气味,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朗……像是在某个屠宰场中,突地摆放了数千株香兰掩盖那血气一般,让人难以理解……
老屋陈旧黄黑色的外墙上,晚霞映照的屋檐阴影正浓。在其沉沉掩映下的一段墨色,悠忽间流转下沉,化为纤细优美的身体线条,静静落于地面。
这一切似乎发生的很慢,慢到老者熟悉的嗓音依旧颤动于脆弱的声带之间;又似乎发生的很快,快到屋檐下燕儿惊慌掠过半空的一瞬,整个世界便被无边无际的血色笼罩。
空气中,满是好似人类肌理、骨骼被撕裂的声音,凄寒无比地凋落……
“你的觉悟……似乎迟了些。”由雕花房檐阴影中落下的那个身影,用一种没有人类情感的声音缓缓开口,“伤害过他的人,我杀剑会将他们直接送入轮回的阿鼻地狱……”
“意剑,你没有留下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吧。”依靠着磁悬浮大巴的窗口,叶新神色略带隐忧的偏头,询问自己身侧笑颜如花的女子。
“怎么会呢,邪皇殿下。我手下四十七名君家弟子,都在这里呀。”意剑轻摇皓首,笑容不变,却是了然于心——她虽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可身为“四邪将”中司掌暗杀的“杀剑”,并非她管辖下的一员啊——那可怕的连自我存在也忘记的杀手,如果要执意留在竹秀镇,可不是她小小的“意剑”君似娴可以左右的……
叶新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下去:“这次,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殿下能够自己决定事情,恰恰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意剑抬手为他斟上一杯清茶,幽幽笑道,“若非这样的殿下,在进入‘枉死城’后或许会让人很为难呢。”
“枉死城……”叶新悄悄望了一眼对面座位上闭目养神的那个人,低声道,“你们总是告诉我,只有在枉死城里我才能找回真正的力量……可那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是殿下您的家乡,同时,也是强者为尊的地狱……”意剑斟茶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声音里似有一种惊悸,缓缓道,“听霸剑所说,千年前殿下您失踪之后,枉死城由当时的四邪将之一‘智剑’萤上火暂时代为管理……从那时起城中就开始变得混乱。失去了邪皇殿下力量的掌控,即便是以‘智剑’的才能,也无法将城中三大势力彻底压服……”
魔教之中,以“邪”字为荣,是以这些名号在意剑说来,均透着莫名的庄重意味。
“当时四邪将另外三人均已将神识融入兵刃中,进入长达千年的沉睡……”意剑放下茶壶又道,“三大势力因为无人可治,竟设计毒杀‘智剑’。他们虽然没有成功,却也由此引发了一场争夺枉死城最终控制权的大战,我们殡天教也因此衰败……此后的枉死城,就成了三大势力连连混战的战场。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无人知晓,只有我们进去后才会知道……”
叶新微怔了下道:“照你说的,‘智剑’并没有丧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他已经出现过了,而且还见过殿下……”意剑神情微黯,反倒轻笑道,“只不过,邪皇殿下你不记得而已……何况现在有我在您身边,这一代‘四邪将’名额已经补全,大约是萤上火他觉得没有必要出现吧……”
话音及此,一直平稳前行的大巴却是微微颤动,随即车尾向下倾斜了少许,明显是已经脱离了高速轨路,进入了向上攀登的荒芜山区。叶新由窗口向外看去,却只见沉沉暮色下大片大片斑驳的阴暗——群山遮罩下,山中的夜晚总是要比城镇中来的快些。
随着时间流逝,磁悬浮车周围的雾色渐重,在轩窗上结成美丽精致的霜花,指尖一触便滑落破碎,空气中的寒意也是越发明显起来……磁悬浮动力装置却也似乎到了它的运行极限,无法再往更高处攀升,最终在一块长满长草的缓坡上徐徐停下……
遥远的某处,是浓密到任何意识都无法窥视的灵力之海,仿佛亘古不变的一道屏障,以雾气的形态守护着那山峦深处某座神秘的城市……在那个古老的城池之中,真的有掌控着叶新命运的“钥匙”么!?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四邪将不经意间犯下的错误!?
“接下来只能步行了,邪皇殿下。”意剑起身整衣,脸上笑意收敛,显出几分凝重来,“刚才我已经感觉到了枉死城最外围残余的雾海禁制结界……我们快到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要面对可能从任何方向来的攻击么?”叶新将杯中清茶饮尽,起身轻轻牵起对面那个人的手。他凝望着那个美丽女子的神色中,仿佛有着深深的爱情……可惜对方盯着他的目光中,却偏偏有一种幽幽的怨恨之意……
意剑为主上的这一动作皱了下眉,有些公式化地交代道:“殿下您要记着。进入了枉死城后,一旦我们遇到意外分开,那么城中所有人都将是您的敌人,您不能相信任何人……”
叶新眼神微敛,终究还是记起眼前的她并非自己所爱的那个灵魂。有那么一刻,他的齿间仿佛咀嚼着青色的火焰,眼神也变化的格外骇人。但望向意剑之后,那种仇视天地万物的寒意又霎时散去:“我们走吧,意剑……我,一定会一点点变强,强到仙界也无法主宰我的命运……”他随即看向那个人不变的容颜。
“那时候,请你从蝉儿的身体里滚出来,否则,就叫你神魂俱灭!”
竹秀长街之上,绯色华盖靡张,一人独舞,而千百人丧。
这样的说法,或许稍稍夸张了些——至少在那凄迷的血色之中,死神俘获的性命并没有达到“千百人”这么庞大的数字——可当你看着那夕阳霞色下的身影如此潇洒写意的旋舞之时,心间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那无情杀戮与残酷的背后,是怎样的……寂寞……
是的,寂寞。
无法挣扎,无法触摸,与久远的时光中沉淀了千百年后,听凭自我任性地一场放肆!那缕孤独,竟让人生不出一丝闪避逃离的念头,只能呆滞地凝望着——望着那舞者指间犹如玉光的一段锋刃,在自己喉间轻轻划过的凄凉——绯血溅射,轰然倒塌。
一次眨眼的时间里,昙花一现般惊艳的血色之舞,收敛如梦。
黑色的影子静静矗立在一片尸体血水之中,环视的目光像是在计算死者的数目——沉寂如死的身形墨色突地波动了一瞬,黑影猛然破屋而入,高速运作的身法违逆惯性定义地直接在大屋八仙桌前截停。空中两道锐芒闪过,八仙桌顿时四分五裂……
“啊——”桌下一个少女的惊叫声,划破夜色响起,却是在诊所中仅仅学习医术的孟若馨。少女衣衫纠结散乱,一手掩口,早已泪流满面,继而神情疯狂而惊恐地向着屋外逃去。
黑影纤细苍白的指间,不带一丝血色的银华再次颤动了一下。
“噗”地一声,孟若馨背后立时破开尺长的伤口,触目惊心的血色喷涌而出,简直像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这个女孩儿体内的鲜血就完全被释放出来似的,将屋内地面浸染绯红!
“我不要!我不要死!”疼痛已然无法觉出,身形踉跄的少女拼命向着门外的方向伸出手去,唇间发出扭曲变调的惨叫嘶喊,“我不想死啊……谁来救救我!?谁来……”
意识,迅速地模糊了下去……
少女昏暗的眸中,最后窥见的是一只消瘦却有力的手掌,像是上天对于她生命最后的祈求的一丝回应,在屋内黑影间不容发的第二击出手前,紧紧地攥住了她伸出的手指……
霎时响起的撕裂风啸中,无数纤长红芒在狭小的空间内爆发,竟将黑影致命的第二击生生抵挡了回去!一个男子的嗓音随即响起,像是带了某种邪气诡异的轻笑:
“既然你这么诚恳地说了。那么……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