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市的这个漫漫长夜,在朝阳灿烂的光芒中已然终结。
荒芜的城市里,只剩下弥漫的硝烟,肆意摇曳的未尽火焰灼烧在城市建筑坍塌的缝隙里,散发出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凄凉气息。
别离之后,千羽樱轻摆两对纯白色的羽翼,凭单脚脚尖矗立在城市最高建筑“天空塔”的顶端。少女那凝望着这个世界的眼睛里,透着淡淡的迷惑与不安。
那原本被“杜华石”光耀笼罩着的塔顶,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沉默的灰色世界。逐渐倾斜的塔身在“毁灭坑”中分外突兀,“奥利哈坎”金属的光晕,在这个此时被瓦砾填满的巨大空洞里闪烁着淡淡火光。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秋叶市曾经完全被笼罩在火焰中——以旧街区为中心向外两里内的建筑物被完全夷平,在此基础上放射状四散开的巨大焦灼痕迹铺满整个城市,简直像是有颗原子弹爆炸过一样——已经没有办法去统计,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场毁灭之中……
或许那就是众神所无法容忍的,人类所犯下的罪孽吧……
“你在看什么?”千羽樱身后,鬼夜那仿佛亘古不变的黑袍无声浮起。
“才恢复了四分之一的力量,有必要这么张狂么?”千羽樱神色稍带倨傲地偏头回望了一眼,“……这个城市,已经再没有剩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她轻一弹指,下方废墟中央矗立如旧的小院悠忽间突然消失,原地只余下如同机械精密加工过半球体空洞。
“哦?要走了么?”鬼夜望着她的动作,似乎轻笑了一声。
“这样你也满意了么?”千羽樱轻哼了一声,“你还是乘这个机会快点回你的冥界去吧……免得被牵连进毁灭的风暴,神魂俱灭!”
“还不着急……”鬼夜的的确确是在轻笑着了,“我刚刚跟‘时守一族’达成协议……这次的新试验,我已经准备了三百年,一定会大有收获。”
“白痴的试验狂。”千羽樱低声骂了一句,羽翼一展,再度消失于空气中。
鬼夜轻轻浮动身形,驻足与她原本处身的位置,以同样的角度俯视着大地,兜帽阴影下的那抹笑意,越发阴沉:“一个生命身处的位置太高了,往往也会有很多的盲区……或许千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人类是多么有趣的实验品呀……”
风幻雪在一种迷惘的情绪中醒来,随即感觉到自己身体沉重的倦意。
她像是位于某个人工建筑物的内部,眼前是漆黑中透着金属光泽的圆形天花板,耳畔是风声穿过悠长隧道的回响,空气中充满着一种铁锈和古老的煤气混杂的古怪气味。
“中毒了……”迅速判断了自己的症状,风幻雪强撑着坐起身来,屏息运气,以修真灵力强行驱散体内弥漫的毒素。幸而修为基础扎实,数十息后,她总算暂时清醒过来。
支撑着抬手在四周布下蓝色的过滤屏障,风幻雪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自己处身之地。
这是个圆筒形的半封闭空间,四周墙壁都镶嵌着金属板,地面铺满了沙砾。而在她的右侧有一个斜面四十五度、向上延伸出去的管径——这应该是她和那些沙砾滚落下来的通道——左侧的墙壁上,有简制的金属扶梯,一直通向头顶上方三丈处那开放的长形金属门。
这地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一个垃圾场。
思绪及此,天性喜洁的风幻雪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暂时无力飞行的她只能手脚并用地攀上扶梯,尽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处处透着腐朽气味的地方。
金属门旁,显示着电源的绿灯依旧闪烁着,风幻雪只看了一眼,就伸手将那按钮按下——吱呀地机械声响中,像已生锈的封闭门“艰难”地关闭,将那刺鼻的气味隔绝门外。
风幻雪靠在墙壁旁轻轻喘息了片刻,沿着同样金属覆盖的通道向前行去。
地面上铺满的灰尘里,有一行崭新的男性脚印,一直延续向前,显示着不久之前有某人通过这里。风幻雪略带迷惑地记起了强浩——这一行略带错乱的脚印,莫非就是和自己一起挨了尸龙龙息冲击的强浩留下来的?
那个时候,他是那样紧张地冲过来救自己么?从依稀的记忆里,风幻雪觉出了一丝甜意,随即浮现心头的担忧却也更加沉重了几分:强浩现在的情况如何?那尸龙现在怎么样了?城区的居民都安全逃出来了么?叶天然他……
叶天然……突然划过脑海的名字,还是让风幻雪芳心一颤。她随即强迫性地摇了摇头。
原本已经渐渐开始淡忘的影子,为什么要在这天让他再次惊扰自己的心呢?
自己……自己已经和强浩有婚约在先了……而且,不是已经被拒绝了吗?为什么还是要作贱自己地想起呢?就因为他是第一个毫不留情击败了自己的人吗?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爱情变得只剩下祈求这样的低贱了……哪怕他是邪皇,哪怕自己是四邪将的后代,这些都是与爱情无关的……忘了他!忘了他!
“忘了他!”空寂的巷道中,风幻雪猛地尖叫出声,那声音在金属的墙壁上撞击出刺耳的回响,迅速传向她的视线无法看见的遥远处……
大地深邃的岩石之间,一双深红色的眼眸猛然亮起,随即恍若流质地游离于星球天然的缝隙间,拉伸出数丈长度分裂成无数“枝桠”的血红之网,一寸寸接近了地下人类建造的“钢铁宫殿”。那血网时聚时散,所过之处,偶有地下食泥为生的蚯蚓与洞穴鼠触及,连最后的凄鸣也来不及发出,立时被淹没在那凄迷血色之下……
砰然一声震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风幻雪闻声抬头——那是从前方的不远处的拐角传来的声音。她神色紧张地加快了脚步,同时唤出意念中的“冰天绫”。转过拐角的刹那,对面一片黑影迎面扑来,风幻雪脚下一顿,法宝缠绕依附右手,扬掌向着黑影劈去!
“风幻雪。”男子低沉的嗓音中,“冰天绫”的蓝色轨迹在半空中迅速凝结不动,定格于那张面容额前三寸。男子缓缓抬手,拨开了风幻雪的手掌。
“叶……叶天然……怎么是你?”风幻雪的眼睛里,倒映出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容,芳心刹那的惊诧之后,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从她脑海中无端浮起——三分羞恼,三分恐慌,剩下的或许是对于自己不确定的未来的一种不信任感吧……她的声音顿时柔弱了下去。
或许,这是命运也不曾安排过的,两个人别后的再会。灯光幽暗闪烁的地下巷道之中,叶天然与风幻雪相对而视,唯有时间记得有那么一刻,他们的瞳孔中尽是彼此的影子,视线却在心跳愈快的“砰砰”声音中无言散乱了……
叶天然半靠在墙壁上,望着风幻雪的神情略带了一丝呆滞,突地一笑道:“或许我回来这里,就是想见见你呢。你……近来过的好么?”
风幻雪顿时回想起那一****决绝的拒绝话语,神色微黯道:“我过的好不好,跟你又有多大的关系……你不是说我们以后不需要再见面了吗?”她反手折起壁上缠绕的“冰天绫”,低头凝视着那冰蓝的色泽,动作缓慢地似乎提不起勇气看叶天然一眼。
“我曾经这样说过吗?”叶天然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抱歉……有时候我说话不经过头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又何必向我解释!?”风幻雪低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天……错的是我,我不应该说那些不该说的话……都是我的错而已……是我自己太傻了……”她突地住口不言,这样带着撒娇味道的话语,却已是不由自主从嘴边吐露出来了……
叶天然望着她的眼神怪异:“听说,你已经订婚了,是么?”
下意识地点头应了声“是”,风幻雪稍稍挺直了身子,理智的思绪在他的脑海中再次占了上风——是呀,既然已经定了婚了,就没有必要对于眼前这个男人那样的在意了吧……
“其实,这次在这里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叶天然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似乎略带了一分羞涩道,“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时候没有那样分开就好了……”
风幻雪神色一呆:“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叶天然低声道:“我是想说……如果现在的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的话……可以吗?”
淡如炊烟的话语,就那么轻易掠过风幻雪的耳畔,惊得女子在很长的时间里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巷道内若有似无的微风中,叶天然抬手向着风幻雪缓缓摊开手掌,明丽的眼眸里有最匪夷所思的笑意,又像有让人甘愿沉溺的温柔。
“你……现在说这个,当我是什么了……”少顷,风幻雪的肩头无法控制地轻颤起来,她低头不看叶天然,眼神中却是阴霾,“我在你的眼里,难道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毫无廉耻之心的女人吗!?你怎能忍心这样说……将置我于何地?”
叶天然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向她伸手的姿势,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
纵然理智告诉自己绝不应该回应他,此时风幻雪的视线里却仍被那宽阔的手掌所填满,好像只要她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最深的幸福似的——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让人甘心沉沦其中……此时此刻,风幻雪脑海中激荡的情绪,正毫无滞涩地掩埋她仅存的理智。
所谓的婚约,只是两个家族利益上的结合而已……
自己跟强浩,根本就不是适合的人……从“幻灭”游戏中的相识,自己就不喜欢他……
眼前的这个男子,是第一个征服了自己芳心的男人……或许,是初恋吧……
终于,她颤抖的指尖轻轻抬起,伸向叶天然静止不动的手掌。两者肌肤触及的刹那,风幻雪有些怯意地缩了下手,低头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指尖却随即被叶天然用力握住。
那种“用力”仿佛带着男子特有的霸道,依稀如同二人初识之日,叶天然毫无情愫的拳脚加身——风幻雪被他牵着的时候,竟突然觉出一种战栗,仿佛在惧怕着他更进一步的侵犯。这样惶恐的情绪使得她更深地低头,无措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然而,在风幻雪此时看不见的高度,叶天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男子五官之间原本平凡的组合,正在诡异惊悚地发生着变化。另外多余的眼睛和嘴唇,正从他原本的容貌中分离出来,皮肤下的青筋鼓胀暴露,将整个表情肌肉完全破坏,使得血色的内部肌理透出了皮肤——那骇人的情形,简直就是有一双枯瘦变形的手,将两个人的面孔强行挤压,像揉面团一般地揉捏在一起!
血色网状的线条,正从变形人的面孔沿颈部蔓延向下,借着衬衣的掩饰,向着握住风幻雪指尖的那只手掌蜂拥而去——那支离破碎的绯红色彩,像是无数细小的红色生物的集群,寸寸爬满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发出人类听觉范围之外的嘈杂声响……
此时的风幻雪,对于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状况却一无所觉。她有些迷乱的视线正聚集与“叶天然”的鞋上——那种鳄鱼皮的“路顿”定做皮鞋,似乎是强浩最喜欢的品牌呀……
“你……”猛然抬头的瞬间,风幻雪神色一僵,甚至来不及做出恐惧的反应。眼前男子的手臂突然爆裂开来,数十根血红色的触手由衣袖下穿刺而出,千分之一秒内就钻进了风幻雪递出的左手皮肤,“咝咝”仿佛吸血般毛骨悚然的声响,霎时填满了风幻雪的听觉。
那一刻,风幻雪竟没有觉出丝毫的疼痛——就如同蚊子吸血时候要注射“麻醉剂”一般——取而代之的是由左手传来一波接一波的强烈酥麻快感,几乎在侵入身体地同时就剥夺了她反抗的意识——美妙的、仿佛要让人升上天堂去的满足感,她竟不知如何拒绝……
“你!居然还想着这个男人!就要嫁给我了,居然还忘不了他!”异变的男子口中,发出变调的嘶吼声,猛然拽住风幻雪的右臂,将她挤压在墙壁上。那愤怒的嚎叫声音,依稀仍可辨识出——是属于强浩的暴怒。
鬼物的尖啸与撕心裂肺的哀号,充斥了这个人造地下宫殿的每一处灰败。
男子的头颅,渐渐在血网下裂变成了葫芦样的连体肉块——生长在脖子上的,分明就是强浩被怒火扭曲的五官……而在其左侧附生的那半个头颅,是叶天然变形的魅惑笑容……
“你怎么会这么低贱!?风幻雪!你是不是就是这么下贱!?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说啊!”更为粗大的血色触手此时已经穿透了强浩的背部,在空气中欢快放肆地舞动着,而他却似毫无觉察的样子。这个陷入狂怒的男子此时的动作,只是右手拽住风幻雪的长发,拼命似的将她的脑袋往坚硬的金属墙壁上撞击过去,没有一丝人性的宽容。
“砰”、“砰”、“砰”……
一声声沉闷而急促的声响里,有像是丧钟回声弥散,竟似夹杂着颅骨碎裂的轻音——凄红血色随即从风幻雪的七窍中渗出,涂满了她冷艳的容颜。狭长空间内属于强浩的暴虐声音,则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似的,只是单纯机械地重复着:“说啊!说啊!说啊!”
那每一声怒吼中,都似乎包含了太多的不甘与疯狂,激烈到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呃……我是你的,让我……属于你吧……”风幻雪的鼻翼间,竟发出诱惑似的低低呻吟,伸出右手绕过强浩的腰间。女子那完全被蒙蔽的心神里,早已经没有了肉体上的痛楚。那存在的只是灵魂世界中,被包裹成丝茧般的满足,束缚了属于人类全部的思维能力。
此时的她,甚至已经无法用表情来表达自己心里流淌过的快乐,剩下的全是被某种东西吸收包容的畅快——就像她生来就是为了被那存在拥有……
为其所生,为其所长,为的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向他奉献自己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