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渊第一次遇见折香的时候,已分不清面前的是人还是雪人了。只能从茫茫的雪堆里,看到一双黑得很纯粹的大眼睛,才知道这不是雪人,而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
清渊没有想救她,是神志的不清的折香,死死地抓住了清渊公子的衣角。
一向注重礼仪外表的清渊公子,不舍割袍脱身,只好让下人连带这个雪人一起带回清贤侯府。当然这些都是后来,一些下人告诉折香的,至于清渊到底为何救她,其实另有原因。
再说回来,清渊带着雪人一回府,府上一群仆人呼啦啦地堵了庭院里的大道,只为看一眼,那个能被自家冷情寡义的侯爷,给救回来的女人长得如何仙来仙去的。不看还好,一看碎了一片的芳心。原来侯爷爱好如此奇特,果然非同凡夫俗子能比。竟然救了一个雪人回来,不说这雪人还堆得不怎么有型。她们这些丫头们,个个有种永无天日的错觉,含着泪花势要淹了这侯府。
次日下午,折香才缓缓转醒。
初初遇见清渊的那日,她被打折了一条腿,正跪在大雪天里。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可却没想到遇见了他。
折香当晚就晕晕乎乎地下地,拖着废腿去清渊那里谢恩。
清渊正在看书,折香愣愣的跪在门外。
一个在房里靠着窗口,一边热茶喝着,一边细细地翻着书卷。另一个跪在大寒天里,默默无闻的等他发现自己。一个自命不凡什么都入不得眼,一个视他过重致使自己卑微无力。
这似乎也注定了,后来原本姻缘注定的二人,却得了个失之交臂的结果。
这事也怪不得折香命苦,大多数责任在这位清渊身上,谁让清渊身份特殊呢。至于怎么个特殊法,现在还不能说。
清渊看完书,就一推房门。
天霜白,大雪凉凉的落着,雪落地无声无息。
清渊眼神幽深地看着她,半晌竟然连一丝怜悯也没有露出。
折香当时就想,这样的人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可为何偏偏救了她?徐徐银雪飞,他就似没有看见她一般,从她几乎匍匐在地的身上跨过。
一旁守在外面的侍卫心中不由一紧,他也有个妹妹受尽苦楚死去。他看着折香,竟然觉得和自己苦命的妹妹很是相像。等清渊走了,侍卫忙脱了身上的披风,盖在折香身上。
折香再次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人是醒了,却迷糊的紧,怕是天寒,脑子给烧坏了。
当闲来就觉得无聊的清渊,因为无意间看到他的小侍卫,天天抱着昏睡的折香晒太阳,就大发慈悲之心赐了一桩婚事。得知这一消息的折香,反应很是平淡。对于她这种卑微的家奴,能嫁个人就不错了。况且这个连续几日,一直照顾自己的人很好。
这侍卫叫陌析,人长得俊,不少侍女都生生念着他。岂料到自家主子乱点鸳鸯谱,竟然就这样指给了又残又呆的傻子。
折香一直认为,上辈子自己犯下滔天罪行,这一世才会受尽非人的折磨。自她记事以来,就一直被自家小姐给欺负,尝尽人世苦痛。那****因为被小公子刁难,淋着雪,洗了很长时间的衣服。所以次日,一早她略略疲倦,精神不佳,就打翻了小姐的洗漱水。小姐一怒之下,打折了她一条腿,让她跪在雪地里反省。折香本觉得死了倒好,一了百了,省得活着受这番苦楚。
然而,当抬眼看见站在她面前的清渊时,折香却觉得自己一定和他认识,手不由自主探了出去。
换来的只有,清渊如同当日的天雪一样,冷冷凉凉的目光。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中觉得哪里不对,为何他不识得自个?
后来转醒,才知道自个这样的下人,怎么会认识清渊这样高贵如天人的侯爷?
所以她去谢恩,可是他视为不见,她也没有怨言的乖乖跪着。
在昏迷之前,她想的是清渊,脑海里却是另一张脸,黑发如凉夜,长长的垂在腰下,清傲的眉高挑,眉色不深不浅比常人多了一分素静,少了一分亲近。一双眼睛邪邪半眯,眸子却干净的似深水辽湖。眸色明明是黑,却有一种吞噬人心的冷热。烟雨袅袅的衣衫,宛若细水江南的雨天,面若素雨湿了的梨白。如梦如幻,似仙似妖……
陌析抱起她时,似乎听到她喃喃道:“帝枭……”
陌析扶着她进了几家布匹铺子,不急不忙地筹备小小的婚事。
陌析虽只是个侍卫,去不愿委屈了折香。偷偷当了侯爷赐给他的宝剑,给折香买了一把还算精美的发钗。折香本来在发呆,只觉发间一重,伸手寻了寻,竟是一支钗子。陌析低垂着眼睫,高高瘦瘦的少年竟然有几分羞涩。折香想着也许自己这时候,该羞涩的低着头,跺跺脚跑掉。然后她果真低下头去,刚想跺脚,就发现不是她不似女儿家,而是她状态不允许。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陌析以为她自卑,忙拉着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里头。
“你也不要太过在意,我还不至于就因此撇下你不管。既然婚事已定,我定不会负你。”
折香好笑,他不仅不嫌弃自己还安慰自己,倒是个良人。
良人?
后来,折香劫尽返回天界,仍然记得这个人,还特意去派了小仙查了那一世伴自己的是什么人?竟然有缘与她凤凰氏结为夫妻,定也不是普通凡人。然而谁知她那一世,所有相关的手卷,被粗心的的小仙给弄丢了。她当了半辈子上仙,也就失落了一杯茶水的片刻,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
再回来,说到折香与陌析的婚事当天。
折香穿着大红喜服,头上罩着红盖头,透着蒙蒙的纱看到自家夫君就站在一边。她虽然不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吉时还没到,新郎是不能来见新娘子的。折香无奈,伸手推了推他,“你还是先出去吧,不然让人看到多不好。”
他也不动,折香觉得他又害羞了,抬着素手隔着纱掩嘴笑了,“小时候娘说过,夫妻是要结发的。想来,一会你喝多了也不会记得这事,你现在来也好。”
折香觉得自己今日,大概被这红色熏晕乎了,竟然拿着妆台上的剪刀削了一缕青丝,又贤惠地削了他一缕。
清渊算活了千千万万世了,看着她有模有样的把两人的发打了个死结,还交到自己手心里,细细嘱咐道:“这你要贴身收着。”
这时他不由想到一个人,一个和他说话总是低眉顺眼,紧张的人。
清渊来这里是因为知道她的命数,虽不知是哪位仙,但是竟然能和他有夫妻情缘的还真甚少。当日他一眼就看出被大雪覆盖的她是个神仙,而且与他有夫妻情缘。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天劫之前,他命中的结发夫妻是凤家的小殿下。后来,天劫一过,他娶了一位帝后,也与那凤家的没了纠缠。
他不想与其他女人太多纠葛,和他有纠葛也只是害了她。所以就擅自修改命格,把她赐给了身边的侍卫,不想今日他掐指一算,这个陌析竟然也是仙家,而且今日就会飞升。
这么一想,这个折香也被他害惨了。
今日是大喜之日,也是大悲之时,不知她会如何感想。
所以清渊过来慰问一番,不料这小仙误认为他是自己夫君,平日呆头呆脑的,今天却鲜明可爱,又是推他又是结发相许的。
况且,她温温糯糯的声音,让他觉得有点点熟悉,至于是谁他又记不得。
折香被拉进喜堂时,也不明白为什么先前的激动,此刻却只剩风清云淡。上位坐的是清渊,折香被拉着走过去行了一个大礼,清渊淡淡地抬抬手指,算是受了。
然后拜了堂,陌析还没来得及低头和折香说句话。就见齐家的大小姐,还有小公子带着一群下人冲进喜堂来。齐家,就是那个她从小生长,却受尽折磨的地方。
这里是侯爷赐予陌析的一个小院,如果在侯府他们也没胆子进来。
大小姐过来讨人,意思是折香还是她齐府的人,岂能说嫁就嫁了?
小公子也是讨人,跟他姐姐不同的是,他想要折香当自己的小妾。这就闹了起来,清渊看着可笑,所以也就笑笑。
陌析今日必死,所以他默然的看着事情闹大却不阻止。看着因为起了争执,拔剑而起的齐家啊小公子:看着陌析被小公子无意刺穿了心脏:看着众人一片混乱吵闹......
折香掀了盖头,那张惨白的脸上,除了泪水就只有泪水。
折香是真的心痛了,怪自己给陌析这样的好人,带来这种结局,又怒齐家姐弟两欺人太甚。
素白的手按在陌析身上,目光凉凉的如水。
凤凰氏乃上古神族,她又是其中一支仙脉颇弱的血凤,到她这一代也就她一个。听言,血凤生性都是高傲且绝烈的性子,也不知为何,到了她身上不但没继承血凤妖艳的外表,也没有血凤该有的如火的烈性子。
直到今日此劫,守着天镜的血凤怒湘上神,才突然发现并非他家邪儿不烈,而是他家邪儿性子沉。
这一世,她也算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了。有哪个女子像她一样,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托付终身的人,偏偏刚完婚,就死了?
她本就孤零零的一个,如今更是可怜至极。她越想越觉的自己该哭上一哭,这一哭还好,把血凤的血泪都给哭出来了。在那些人眼里,这场面就和见鬼一样。
清渊也被侍卫护着带离了喜堂,然后等他再回头就看见,她依旧跪在喜唐里,一头发如雪,怀里还抱着那个已死的陌析。
清渊后来才知道,自己离开后,齐家人怕人查,一把火烧了喜堂,那个折香活活给烧死了。
清渊问,她为何不逃?
一个侍女哭得颇为伤心,道:“她个瘸子不说,还被锁在喜堂里,哪能出的来啊。其实她也是可怜的人,一生如此苦命。”说罢,又忍不住抽抽哒哒哭了起来。
清渊不甚在意,他觉得这仙家得此一劫,定是飞升了,是件好事。
然不知,这折香不是历劫飞升,而是要经历七世之苦。
只是看见那白发,他不由记起那孩子来,说起白发也只有她才最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