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鬼子投降撤离中国，蒋介石表面和共产党谈判，暗地却准备打内战，妄图消灭共产党、八路军，马鸿逵为了对付陕、甘、宁的共产党、八路军，征兵更加凶残，前些年，每年征兵一次，这两年，每年征兵两三次，因兵源枯竭，全省15岁至55岁的男子，一律编入国民军，致使宁夏民穷丁缺、田荒财尽，民怨涨腾。
常信五个儿子，四个都被抓去当兵，杳无音讯，不知死活，特别是大儿子常光荣，是马鸿逵来宁夏不久就抓去当兵的，已有十多年了，他走的时候大女儿四岁，小女儿才一岁多，现在大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个女儿虽然不记得爹爹是啥模样，但是，她们每天都在思念爹爹，有时，她们姐妹二人看见妈妈哭，也跟着一起哭，常信老俩口每当看到这种情景，也跟着流泪，也同样思念儿子。
一天，他们突然听到大儿子回来了，全家人喜出望外地跑到大门口一看，儿子是被抬回来的，已经不省人事，常光荣面如土色，骨瘦如柴，但是，肚子却胀得像一面大鼓，高出胸膛许多。第二天，年仅三十六岁的他就死了，两个女儿害怕地没看清爹爹的面容，就永远地失去了爹爹。原来，常光荣被抓到石炭井给马鸿逵挖煤，这些被抓来挖煤的壮丁没有行动自由，不让给家里写信，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像牛马般的挖煤，背煤，谁干得不好，皮鞭就抽在谁的身上，多少兄弟被砸死在矿井里，多少兄弟积劳成疾……常光荣病了一年多，他背不动煤，就在矿井里挖煤，直到最近爬不起来了，只好躺着等死，可是，他嘴里天天念叨着回家——回家。他的班长是同村的，看他奄奄一息了，就是不咽最后一口气，才派了两个人半夜里偷偷地把他抬出去送回家，向上面报告他死了。挖煤的壮丁过着猫狗不如、地狱般的生活，常信的老伴，因儿子去世，悲伤过度，突然摔倒昏了过去，等她苏醒过来，右边的胳膊和腿不能动弹了，得了半身不遂，从此瘫痪。
常信家中唯一的儿子——常光成，为了躲避抓兵，把右手的食指剁掉了半截，就这样，还不放过他，说是不能扛枪打仗，可以当运输兵，也可以当炊事兵，常信说啥也不能让这个儿子被抓走，如果这个儿子再被抓去当兵，家里二十多亩地谁来种？十几口人谁来养活？所以，一听到要抓兵了，常光成就吃上巴豆膏，上吐下泻起不来炕。他虽然躲过了抓兵，但是，十天半月都干不动活，这就耽误了农时，使地里的庄稼荒芜，造成粮食减产，他们觉得吃巴豆膏太伤身体了，后来，一听到要抓兵，常光成就和寨子里的乡邻们，拿上皮袄，带上干粮到西沙窝里躲藏，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他们在野外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回到家里个个都成了土人，有的着凉回来就病倒，无论是当兵的人，躲兵的人，还是在家里的人；无论是母亲、妻子、还是儿女；人人都受煎熬，人人都愁眉苦脸，人人都度日如年啊！
常光成为躲避抓兵，身体都整垮了，他在沙窝里躲避抓兵时，几次遇到下雨，浑身被淋湿，夜晚又睡在潮湿的沙地上，冷风一吹，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又因没钱医治，病情一年比一年加剧，特别是一到冬春两季，他的膝盖肿得像馒头，走路蹒跚，从前一天干的活，现在四五天都干不完。尤其是收割庄稼的时候，他没有了食指，握镰刀的手使不上劲，过去一天割二亩，现在一天才割半亩，今年种了十亩麦子，半个月都没拿上来，俗话说：“抢收庄稼，如龙口夺食。”结果连续下了三天雨，麦子泡在水里发了芽，减产了许多，发芽的麦子给上面交税粮不要，秋天收的粮食全部交了各种杂税还不够，连稻草、高梁秆都被上面拉走，不但牲口没草吃，而且冬天家里连做饭、烧炕的柴也没有。常光成每天五更天起来到沙窝里砍蒿草，每天背两趟、两大捆，刚够全家一天做饭、烧炕用。
过了年，常家的口粮也没了，全家人就吃干菜叶和麸子熬的菜糊糊，俗话说：“人过十口，吃饭如虎。”加上春芳的后妈和妹妹，常家快二十口人吃饭，春芳做一大锅麸子糊糊，先给后妈和丈夫舀上一大碗，再给公公婆婆端上两碗，等她回来一看，锅里没了。儿子和妹妹没吃上，都饿得哭哭啼啼，春芳自己也没吃，就又做了一些和孩子、妹妹一起吃，几个妯娌知道了，闲话出来了，说她和妹妹吃小锅小灶，以后，春芳做好饭后，先给丈夫舀上一大碗，又给后妈、妹妹和儿子舀上，再给公公婆婆端去，几个妯娌又说上了闲话：“他们一家子吃锅里头的稠的，让我们喝稀的，还拖上两个油瓶来家里吃闲饭……”特别是二嫂常向氏嘴快、是非多，家里的活她躲着不干，亏是一点儿不吃，只想占便宜，那真是拿着尺子上街，光量别人，不量自己，她是家里挑事端的头儿。
一天，轮到春芳和孩子又没饭了，就做了一些麸菜糊糊和儿子正吃着，二嫂进来冷讽热嘲道：“哟——又做了小锅饭？我尝尝。”她在锅里搅了搅，舀了半勺子喝了一口说：“还是小锅饭香呀！怪不得经常做小锅饭。”春芳起来舀了一碗端给她说：“二嫂，你要是没吃饱，就再吃点吧。”常向氏一伸手，啪——把饭碗打在地上说：“我那儿敢吃你的小锅饭呀！我的男人不在家，我们母女三个靠你汉子养活，敢和你比吗？你有汉子当家，有汉子撑腰子要啥有啥，吃啥有啥……”春芳忍着眼泪说：“二嫂，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我有啥了？我吃啥了？我有汉子又能怎样？看看你穿的啥，再看看我穿的啥？汉子五更起来下地干活，我五更起来做饭，你们都睡到太阳出来，看看你的白白净净的双手，再看看我这皴满口子的双手，我干在前头、吃在后头，轮到我没饭了，不再做一点，难道让我饿死吗？这就是汉子给撑的腰，撑的是最受苦的腰，挨骂的腰，挨饿的腰。”公公常信听见来了，他一看地上打碎的碗，春芳衣服、裤子上的饭糊糊，就明白是二媳妇来闹事，他责怪二媳妇说：“你是当嫂嫂的，当大的要有个当大的样 ……”他还没说完，二媳妇一扭屁股走了，回到自己屋里大声号啕，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公公安慰春芳说：“她就是那么个人，你二哥当兵七八年了也没音讯。她心情不好，你就别在乎她了。我知道，在这个家里你和光成最辛苦，等他们那哥几个当完兵回来就分家，让他们各过各的日子。”公公走了，春芳哭，后妈和妹妹也哭，后妈擦干了眼泪说：“春芳，都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苦、受气，我的腿子好多了，明天你送我和春玲回家吧。”春芳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过了一百天你能走路，能做饭了再回吧。”后妈又说：“我想春霞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的腿子摔坏了，她也不来看看我，她有了汉子，有了家，就不想我们啦！”
晚上，常光成从地里回来，吃完了饭就出去了，不大一会儿，他进了屋怒形于色地拉上春芳就往外走，他一直把春芳拉到黑洞洞的碾房，一甩手，把春芳甩倒坐在地上，他恼怒地骂道：“韦春芳，你给我听着，你在家里再不给我省事，惹那两个嫂嫂和弟媳妇，我扒了你的皮，今天，我看你妈住在这儿，饶了你，以后，你别在家里给我惹是生非。”还没等春芳张口辩解，他已经气冲冲地走了，春芳站起来感觉肚子有点疼，腰有点不舒服，她也没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