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人守在父亲灵前,瞅着寂静的灵堂,纯白色的孝服披身,四壁如潭,无人之时,思及一切无不痛心疾首,无不伤痛欲绝,不管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与他之间断却的情份,亦或者为了千乘王与婉连、婉清之间的心疼,还有太傅爷爷离去的悲痛,可不管如何痛哭流渧,有些事情已经没办法换回。
母亲放心不下她,就安排了两名男丁守在门外,分别是邓丁与邓九,两人平常最喜欢的就是说事,也是闲着无事,她从两人口中也听到了不少事,某日又听两人在外说起府外之事。
邓丁问:“听说陛下将两名宫人赐给了清河王?”
邓九说:“嗯,我也听说了,还长得美貌如花,才情不比其它官家小姐差。”
邓丁喃喃问:“那陛下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邓九笑说:“陛下是仁君,清河王通过太傅夫人去求,陛下哪里会不肯。”
邓丁低声又问:“这两人是什么来历?”
邓九笑回:“此前左圣妖言祸众,左圣的兄弟有两女,最后左圣被诛,两女被从小养至夜廷,名左小娥与左大娥。”
邓丁略惊:“那不就是官奴吗?既便升为宫人可依旧是官奴呀,就如同奴隶被印上了奴隶,就永远也改变不了一样,清河王怎么会求这两名?而且耿小姐不是与清河王——?”顿了顿又道,“清河王当求耿小姐才是啊,耿家再怎么说也是开国功将,耿小姐父亲是侯爷,母亲是隆虑公主,而且哥哥耿宝亦是朝中将臣,都说这些王爷私下拉笼自己势力,这清河王不选将门之女,怎么选个官奴?”
邓九摇了摇头,甚至是不解道:“不知道,我是听闻两女聪惠乖巧,在夜廷时美名便不少,什么腰如枊枝,面比花娇,而且小娥的学识甚好,似乎不比哪家公主郡主差。”顿了顿道,“这两女应比耿小姐还要美貌些吧,要不然清河王不是被迷得晕头转向,怎可能放着耿小姐不求而求这两女呢。”
邓丁不信喃喃自语:“清河王是这般色迷心窍的人吗?”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玉儿的低骂声如铃铛响起:“你们两个又在这里给我胡说。”婉清拉了一下玉儿,示意玉儿看一下她所在的位置,玉儿压低声音道,“不用你们守着小姐了,赶快给我走。”
邓九与邓丁惶恐离开,却在转弯处邓九不屑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贴身丫头,长得有些姿色,与大少爷有些暧昧不清罢了,还真以为大少爷会收你做填房啊,等打翻了少夫人的醋坛子有你好受的。”
玉儿伸手一指,羞恼道:“你——。”
婉清拉住劝道:“玉儿。”
玉儿咬唇隐愤不语,隐下愤恨之色与婉清入屋,她一直未睁开眼,耳根有着两人匀均的呼吸,玉儿蹲在她身侧小心唤:“小姐,婉清好了,奴婢带来一块来看小姐了。”
她抬头瞅向玉儿,笑问:“不埋怨小姐了?”
玉儿低下头沙哑回:“奴婢不敢,只是当时心里难受,现下得知了小娥与——,奴婢心里也明白了。”
她松神一笑,打量婉清神色,只见婉清消瘦了一大圈,那本是白净的面容上已少了血色,温润似水的面颊呈出三分无力之势,就知婉清这些时日的难熬,伸手握了婉清的手在怀,犹感痛心。
婉清顺势跪下,瞅着她盈盈问:“小姐听了他们讲的话,似乎一点也不难受?”
她浅浅一笑,努力保持平静回:“本就知道会如此还难受什么,再来该断的也断了,他没有继续消沉下去,与陛下还能兄友弟恭,倒让我内疚少一分心安多三安,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要说真不在意,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婉清忍不住痛哭出声,悲痛之余突然一把将她搂住,泣声道:“小姐如果不是生在邓家,一定可以不用受这些心苦。”
她出神笑说:“现下吃些苦承受住了,以后也就好了,人生总是有坎要过,不过是早痛与晚痛罢了,早痛比晚痛强,何况还是身在这样的人家,注定是非危险就多。”婉清痛哭不已,渐渐引得她心间酸涩,不由得泪流满面,玉儿瞅着她俩哭,抱过来就一块痛哭起来。
檀月匆匆过来,看到此景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晌才不安低唤:“小姐,夫人有事请小姐去安月阁一趟。”
她理好神色,松开两人迎到廊道外,正色道:“你先去同母亲讲,我一会就到。”
檀月屈礼回:“是,小姐。”
青白的唇角,怆白的脸庞,冰冷的手脚,碎乱的散发,整理好妆容,却依旧盖不住憔悴之色,她同玉儿、婉清一同到了安月阁,抬头就见到蔡伦与母亲正坐着说话,上前跪大礼道:“邓绥见过中常侍蔡大人。”
蔡伦一直以来就是太后的宠臣,在刘肇很小的时候,蔡伦就陪在刘肇身边,那日听父亲说蔡伦认识楚怜,再想起此前陛下能出宫之事,她早就该猜到很久以前,刘肇已经将蔡伦收服,母亲败在儿子手里,所谓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蔡伦惶恐不已,起身忙扶她起来道:“邓小姐千万别这样,蔡伦可受不起。”
她依依起身,浅浅一笑回:“蔡大人从小服侍陛下,又身为中常侍,且是陛下身边的近臣,一向深得陛下喜爱,最后忠于正主,更是陛下身边不可或缺的人,邓绥只不过一介小女子,这一礼大人理当受得。”
蔡伦有礼笑回:“蔡伦是奉旨为陛下办事,这官位再高也是陛下给的,关健是在陛下心中的份量,蔡伦不及小姐在陛下心中份量,自然是有差的。”她笑笑,蔡伦转而道,“陛下听闻小姐守孝悲鸣不已,担心小姐的身体,这才命蔡伦前来看望,并让蔡伦告诉小姐,三年守孝一过时,也正是再选采女之时,小姐心里要有个准备才是。”
她心下苦笑,屈礼道:“臣女感谢皇恩。”缓缓起身又道,“只是臣女有话烦请大人带给陛下。”
蔡伦摆手,恭敬道:“小姐请说。”
她撇了一眼母亲与姐姐,母亲柳眉微皱,似月如水的眸子里映着不安与忧心,瞅着她不能言语。她细下思量,方才幽幽道:“臣女想将此身献给佛祖,愿长伴清灯为陛下,为父亲以及邓家、还有我大汉王朝祈福,还望陛下能成全邓绥。”
母亲听之一惊,蔡伦亦是初愣,缓下神来灿灿笑回:“难得小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心境,也难怪陛下另眼相看。”顿了顿又说,“陛下也有想过小姐会这般说,说如果小姐真有此意理当成全小姐,现下小姐果真有此意,那蔡伦就如实回报陛下即可,只是陛下说邓家六小姐邓燕亦是聪惠过人。”
她心下一怔,如被冰冷雪水一淋,全身僵硬无比,就听蔡伦正不温不火,外加话外之声继续说着:“陛下说偶曾见过一面,一直未曾忘却,三年后选采女时,奴才再过来。”
砸铛一声,便听茶杯落地砸碎之声,她抬头望去,见姐姐面露惶恐之色,手正扶着旁边的桌子,对上她与蔡伦的视线后,姐姐赶紧低下头躲在了母亲身后,可搭在母亲手臂上的手,却在那里微微颤抖。
皇宫姐姐同样惧怕,这几年京都下不是这个府里的人死,就是那个府里的人死,死亡如影随行,让人夜不能眠,寝食也难安,姐姐又得知宫里一些事,想要姐姐不怕亦是不可能的,何况大家都知道,进了宫即便是荣宠,可说来祸就来祸。
她见蔡伦瞅着姐姐浅浅含笑,不由得心沉黑海,与之化为一团墨色,永绝于青空白云之间。
母亲迎上来灿灿笑说:“公公,陛下如此垂怜咱们这门邓府,实在是咱府门之幸,只是燕儿的容貌实在并无过多出众之处,这要——。”
蔡伦微笑打断:“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只要陛下特别的点了名,那在陛下心中自是貌若天仙,三年后选采女时,只要陛下再次特别的点下名,那自然就是万分不一样,夫人您且放心。”母亲温秀的娇颜,婉如被冰雪封住,蔡伦揖礼又道,“蔡伦就先告退了。”
她见姐姐两眼汪汪的瞅着她,焦急的得只差开口跪下求她,玉儿与婉清更是暗自着急起来,在蔡伦转身之时,她侧身猛然跪下,沉声道:“臣女邓绥恭谢陛下垂爱,姐姐性子柔弱实在不易进宫,邓绥愿放弃长伴青灯之愿,愿意进宫侍服陛下。”
蔡伦停下步子,看了她一眼,恭敬笑说:“蔡伦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别无他路,在蔡伦准备走时,抬眸出声淡淡问:“邓绥敢问公公一件事?”
蔡伦停下步子,扬手道:“小姐请说。”
婉清与玉儿扶她起来,她瞅着蔡伦笑问:“公公与陛下是何时同声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