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到了永元九年八月时分,鲜卑寇肥如,辽东太守祭参下狱死。因为与此同时有人造反,扬的口号是皇帝欺母,明显是有人知道宫中太后处境,因而借此来生事端,太守祭参因不追虏,刘肇在朝堂上脸色奇差,最后便征下狱诛死。
原本吉成的死对刘肇就有些影响,每每用膳时刘肇都是沉默不语,已是永元九年闰八月,刘肇的情绪都并未有所好转。思及吉成来此的所言所行,她不确定这个吉成对刘肇出自真心,还是有着其它的目的,她让玉儿查了此人的身份,可此人身份一切正常,深受蛮夷人的喜爱,唯一的不同就是此人是被捡回去的。
见刘肇依旧沉默,她只能劝道:“陛下,吉成的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陛下还在为此事费神吗?”
刘肇幽幽回:“让朕费神的是辽东太守祭参之事。”
她提醒:“陛下不是已经诛了此人了吗?”
刘肇抬眸瞅向她皱眉,眸中闪过一丝猜测?转而却道,“吉成的事朕知道她有错,朕也知道你恨吉成,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恨她,这般折磨于她才让她死,何不一开始就痛痛快快的给她一刀?”
她微怔,放下筷子,笑问:“陛下是觉得吉成的事是邓绥所为?”或者在刘肇心里,觉得吉成那孩子也是她暗里让人除掉。
刘肇垂眸,沉声提醒:“吉成的死朕让人查过,吉成死前玉儿去找过她。”
她依依起身,就地跪下,淡淡道:“陛下既然认定是邓绥所为,邓绥甘愿受罚。”
刘肇瞅着她有了一丝疑惑,突然有点看不懂她,缓下后淡淡道:“算了,起来吧,吉成本就该死。”她起身,小心打量着刘肇,刘肇瞅向她又提醒,“冷血这几日就要出来了。”
她心下沉重,是啊,一转眼就快一年了,还未说话就听到刘浩的哭喊声,一恍将近六个月已去,浩儿长得越来越像她,在郑众与奶娘准备上前抱浩儿时,她已起身去了摇篮里,伸手将浩儿抱了起来。
刘保已经开始学会走路,虽然每每摔倒爬起来总是勉强,却也能恍荡着走好几步,她才将浩儿抱入怀中,刘保就从自己坐的花丛里走来,一把将她腿给搂住,嘴里喊着:“爹。”
这是刘保第一次说话,她意外了一翻,刘肇欣喜过来将刘保抱起,宠溺道:“爹在这里。”
刘保小手往刘肇脸上乱摸,稚声喊着:“爹。”
她见刘浩到了她怀里不哭了,瞅着刘保笑说:“小公主这走路比常人早,唤的第一声也是叫陛下,看来这孩子不同常人,知道陛下就是天子。”郑众与奶娘方才不安退下。
刘肇将刘保举到上空,来回抛下,乐得刘保咯咯大笑,刘肇瞅着也开心异常,一扫了刚才的阴影,只笑说:“这孩子长得像朕。”她笑笑,刘肇出声疑惑问,“今日没见着玉儿,去哪里了?”
她搂着刘浩回到膳前,淡淡回:“绥儿让她代邓绥前去看望太后了。”
刘肇搂着刘保一笑,星眸中有着欣慰之意,笑说:“你倒是一点也不恨太后。”
她浅浅笑回:“即便此前真是太后挑动王爷对父亲下手,可是太后也救了绥儿与浩儿。”
刘肇微怔,疑惑问:“什么时候?”她瞅着怀中浩儿未回,刘肇猜凝眉测又问,“是吉成对你下手那次?”她瞅着刘肇浅浅一笑,不否定也不承认,刘肇却认为她是回答,转而语气低迷道,“太后最近什么也吃不下,择平几次来说太后想见朕,朕没有去。”
她淡淡问:“陛下是恨太后吧?”
刘肇沉默不语,随而将刘保放到了地上,刘保也不缠着刘肇,独自恍荡着自己去玩,她见刘肇已是陷入沉思,就知刘肇又是在左右为难。这个母亲杀了他的父亲,指不定连他的亲生母亲都是其所杀,即便如何却还有养育之情,可是刘肇一直就害怕去搞清楚自己生母是谁,就是怕结果是最坏的那种。
方久,刘肇才道:“朕不想自己更恨她。”
她示意奶娘进来,奶娘明白后将刘浩抱走,郑众也将刘保跑到了一边去玩,她摆手示意其它人将晚膳撤走,不一会儿面前的东西已是全清,她倚身坐在刘肇身上,将头靠在刘肇怀里,温声道:“陛下,改日咱们还是一起去看看太后吧,听闻太后应是快要不行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了先帝没了窦家,这几年即便与陛下闹不快,可却也是小心警慎的活着。”
刘肇搂着她不语,方久才道:“朕每想更恨她时,却又每每想起她待朕的好,小时候她待朕是真的很好,视为亲子。”
她何尝不知,忙温声劝说:“既然如此,陛下就原谅一个将死之人,毕竟她也得到了惩罚,不管太后做了什么事,太后终是养了陛下这么多年。”
刘肇瞅着她点头:“就依你。”星眸渐渐失了光泽,幽幽又道,“或许这对太后也是一种解脱,不必再担心受怕的过日子了。”她不语,太后的事不管谁做的,刘肇的意思已然明显,不会对那行事之人有惩。
祭参之事,她隐约有猜到刘肇想什么,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这般明里谋反,鲜卑寇肥如祭参本就被训,事后矛盾扩大后,最终祭参虽是死了,家里也随之下狱诛,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刘肇一直在想祭参之事,那造反之人幕后是否还有人,祭参这一家人刘肇诛得有些后悔,可不诛又不能阻止此类事的再生。
永元九年(97年)闰月辛巳,太后躺在榻上已是连开口都困难,刘肇虽是说过来看太后,可是被政务繁忙所拖,至今也都没有来见太后。
她坐在太后榻上,瞅着太后那凄凉的笑容,她不知如何言语,太后只瞅着她道:“皇帝还是没来。”
一个将死之人的幕年华色,逝容残去之景,再何等的可恨可恶终敌不过命终之行,她瞅着这般太后那渴望的眸子里,透着对世间走过一趟的凄凉,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悯,她垂眸,太后着实也可怜,死前盼着这个儿子,可能盼得来吗?眼泪便不由得如珠落下,擦掉后低声解释:“陛下早就想要来看太后的,只因最近政务——。”
太后惨然一笑,心如明镜的人怎么能被骗?善意的谎言何等无奈?打断道:“你不用安慰哀家,哀家知道的。”
刘肇明明答应过来看太后,可是她心里深处真不知刘肇对此事怎么看,她明白最近他政务繁忙,可是要说抽出点时间来看太后,这点时间也还是有的。玉儿皱了皱眸中的泪珠,强忍着不想为这样的太后掉一滴眼泪,可是终敌不过那颗悲悯别人的心。
她擦掉眼泪忙又劝:“太后您别这么说,陛下一定会过来了。”瞅向玉儿提醒,玉儿点头忙离开。
太后瞅着玉儿离开的身影,泣然一笑,行之将死之人,得到的也不过几语别人的悲悯,喃喃念道:“哀家怕也等不到皇帝来了。”眼泪如珠落下,瞅着殿里跪着的几个人,不想自己最后还有几人相伴,痛色闭眼道,“窦瑰哀家终是救不了,更救不了自己。”
她瞅着那绝望无助的双眸,心间隐隐难受,太后再可恨,可连自己的亲人也救不了,最后什么也没有,被先帝看似宠爱,原来在宠爱的背后,同样有着算计,竟然无法生育自己的孩子,这等悲哀的背后付出了血泪的代价,似乎在刻意提醒她皇宫里的女子生存皆本就是如此,谁都不会有例外。
太后瞅着她已是泪流满面,抓过她手泣声道:“绥儿,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哀家不希望你走哀家的路,可是这宫里的事并非人所能控制,因为这宫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能在吃人的地方生存下来的人,除了继续吃人外别无他法。”
她泣声摇道:“绥儿不能这样,不可以。”
太后怆然一笑说:“是啊,你不可以,你父亲看得透彻,从一开始就给了你压力,用自己的命来换你忍下一切痛苦,即便你生不如死也要让你吞回去,不像哀家母亲那般,告诉哀家在别人还未咬哀家时,哀家一定要早早啃得对方尸骨无存。”
她擦掉眼泪忙阻止:“太后,您先别说话,保留力气,待会儿陛下就会到了。”
太后笑笑说:“皇帝不会想见哀家的,因为哀家在两日前,告诉皇帝自己生母是谁了。”她微怔,太后笑说,“是当年被哀家害死的梁小贵人,梁贵人两姐妹都是哀家所害,包括整个梁家人。”
她听后一怔,不信瞅着太后,先帝几个比较得宠,且家世显贵的贵人,就是窦家两姐妹,宋家两姐妹,梁家两姐妹,六人最后只剩下窦太后一人。梁家两姐妹的父亲侯梁竦祸罪被处死,事后两位梁贵人也随之忧愤而死,梁家人也被先帝发配到了边缘草木不生之地。
刘庆告诉她那么多宫中丑事,她深知宫里不是人待的地,只是她不曾想过刘肇是梁贵人的儿子,垂下眸沉声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陛下,太后明明渴望陛下前来相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陛下?”
太后失声一笑,解释道:“因为哀家知道他最想保住皇家脸面,守住他父皇的宫闱丑事,以防有人逞机作乱,可是现在有人在背后想捅出这些事来,哀家必须要提醒他。”
她痛色闭眼,心有不忍。
太后失声笑笑:“哀家一死,想必某些人定会借机乱事,哀家现在已经这样了,已是死不足惜了,可是皇帝此前说得对,哀家的许多事动摇的是大汉江山,大汉江山一动摇天下不宁,那定是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她无法言语,心间寒得厉害,可又觉得可悲得厉害,本该最后相见的机会,却要因此而毁去死不冥目,怎么会这样?
太后瞅着她微微一笑,又说:“人总是会做错事,哀家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为自己解释再多也是辩解、借口,呵呵,值得欣慰的是哀家最后还有你在身边陪着,要是人真有下辈子,你来做哀家的女儿好吗?”
她听后顿时心间失味,失声唤:“太后——?”
太后怆然一笑,努力微笑说:“已经够了,谢谢。”说完安详闭了眼。
她微怔,瞅着太后那余角的眼泪,那微微含笑的面容,听着周围人的痛哭声,她恍然不知,太后就此去了,可是刘肇依旧没来,她将太后的手放下,心间百般愁怅。
幽幽岁月白人头,繁花败景几人愁,红尘归去一万里,思子不见伴终游。
空明气朗下,独自远走他方,魂无归去了无依,缘看一生怨气怨落,终不过眼中之景,云中之风。
当她独自走出了永安宫,这时远远就见刘肇赶了过来,刘肇瞅着她的神情身子微有一僵,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然,她沉声道:“陛下来晚了。”
她知道刘肇心底还是爱这个母亲的,只是这个母亲却亦是让人又爱又恨,可刘肇又能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母亲自身的不易,就似她理解刘肇的处境,明知刘肇一再欺她,她依是放不开他一样,或许太后说得没有错,人与人之间太奇妙,人总是在犯贱,总是剪不断那矛盾的牵伴。
刘肇只是瞅着她,仿佛不知是真是假,突然失声嘲弄一笑,神情恍忽往一旁走去。那沉重的背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郑众不放心想要跟上时,刘肇隐约有所查觉,只伸出手无力摆了摆。
郑众不安瞅着她,她此时无心跟上刘肇,因为她知道刘肇需要冷静。
这就是身在皇家的悲哀,生母与养母,兄弟与皇位,家仇与国恨,爱情与江山,权利与财富,欲望与良知,永远无休止的循环矛盾,循环排斥,却又循环相吸,就似一个面团,揉来揉去还是一团,分不开也离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