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众带着玉儿退下,她上前走去,刘肇头也未抬,突然开口淡淡道:“朕等了你五天,你倒也真是沉得住气。”
她停下,不安问:“陛下是怪邓绥来晚了?”
刘肇将手中白棋收回,放下后盯着她看许久才道:“如果嫌你晚了,今日就不让你进来,直接将你拉出去砍了。”
她正准备跪下,见刘肇英眉一皱,眸一转,上前大胆将手搭在他肩上,见他微微松了一下神,这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身子靠上去笑说:“绥儿想着此前的事,自知让狰郎心里不舒服,可是绥儿之所以那样做,心里一来是大有不忍,更重要的是凝香之事,绥儿觉得最终会为狰郎带来好事,所以才支持刘灵的。”
刘肇意外瞅了她一眼,坐下问:“之前朕与你讲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应该知道北海王刘威的这个美人是谁,现下冯柱他们正是与犊王对敌之时,要是刘威知道朕的手里并没有这个凝香,刘威在此逞乱作手脚,其它藩王借机而行,你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严重吗?”
她心中刘肇担心的就是乱事一起,其它人跟着从中做乱,坐下来郑重问:“陛下就那么肯定这个凝香是个黑白不分,完全只懂得杀人的噬血魔头吗?”
刘肇沉声道:“可是她与北海王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笑问:“陛下是想说凝香对北海王刘威也有情?”转而提醒道,“可是北海王刘威他有妻妾,凝香此前不顾安危,一定要救暗刺里的人,这是北海王之意,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刘肇凝眉问:“你是想说凝香的心思不在刘威身上?”
她含笑说:“依邓绥看,凝香只知刘威倾心于她,便以为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陛下现下即然缺贤才,何不放手让凝香去搞清楚,她到底是受人蒙弊了?还是事实真是如此?如果她知己受人蒙弊,她于陛下就是无害,甚至陛下还可以收她为已用,这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吗?”
刘肇沉声问:“你就那么确定她会搞得清楚?你看她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就头脑发热的单身冲进这皇宫内院,这般冲动不理性的人,何偿是——。”
她微笑说:“凝香不是头脑发热,她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事实最后也证明,她确实是有这个能力。”顿了顿道,“江湖飘泊之人,只有武未有智,可明枪易躲暗剑难防,怕是早就该身首异处了,她能活得好好的,足可说明她非是完全无脑之人,不过是被别人用所谓的感情蒙了心。”
刘肇脸色下沉道:“可暗刺朕是一定要除的,将来终有一天她还是会与朕誓不两立。”
她转而道:“可同样暗刺的人能为陛下所用,这于陛下也是福,再来她搞清楚不是陛下必须除他们,而是因为太后的原因,自然就不会与陛下做对了。”
刘肇凝色道:“如果不会与朕作对,就不会一再的闹事,她——。”
她打断提醒着问:“凝香这回可是独身一人,其它闹事的人与凝香有何关系?”提醒又道,“凝香亲口对绥儿说过,她早就没为窦太后做事,陛下防着这样的她岂不是浪费时间,不如将这份心放在那该防的人身上,将自己的余力留在为着陛下,次次为陛下受伤之人的身上。”
刘肇凝眉瞅着她,似乎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方久才问:“你是让朕抽点时间关心蔓儿?”
她含笑起身忧忧道:“绥儿每次见到的都是她为陛下不顾一切,在这宫里绥儿还不曾看到过谁像她那样不怕死,一看到有人对陛下不利就冲了上去。”
刘肇起身,步至她身侧,搂过她肩凝声道:“朕是气她不改那些小毛病,她喜欢挑拨你与皇后的关系,朕如果不阻止她这些毛病,将来这后宫里不得安宁,现下宫内本就已经够乱了,宫外的情况也不乐观,许多事已快要超出朕的预料,还有各地边彊上的事同样令人忧心。”
她侧过身来,扬眸提醒:“这些事情陛下可以慢慢来解决,可是陛下对韩蔓儿不闻不问这么久,她受伤以来陛下也没去看过她,韩蔓儿的心这会儿当真是要寒透了。”
刘肇无奈一笑,宫中之事宫外之事,里里外外忙起来时,哪里由得他做主?瞅着她笑说:“你倒真是有心,跑来还为她说了堆好话,宫里的人都像人这样,朕倒真能安心不少。”
她笑笑说:“绥儿知道陛下政务繁忙,做为陛下的妃嫔本该为陛下分忧。”转而提醒,“陛下即知现下宫内看似平静,许多人这心里的刺仿佛会一触即发,陛下该想想是否要不动声色,出手平了这些人心中的刺,要不然宫内不是更不安宁了吗?”
刘肇沉着脸坐下,语气凝重道:“有些人的刺是平不了的,比如婉清,她的心思是想让朕与太后两败俱伤,朕宠了她这么久,也未能完全平了她心里的怨气,她是想着方式,握着把柄让朕对她没办法。”凝眉瞅向她问,“如果朕哪一天真要杀了她,你会怪朕吗?”
她心下一惊,见刘肇眸中定定,委身坐下不安问:“陛下对婉清不是有些感情的吗?”
刘肇缓下杀意,拉过她的手语气却沉重又道:“朕即便想真心对待她,对她而言也是看不到,亦或者是不需要,到最后朕那莫明而来的情感,也在渐渐一点点消失,甚至会怀疑当初朕收了她,到底是因为对她有情,还是看在她是你侍女的份上。”
她心知婉清的所做之事本就是自掘,可是难道她真要让婉清被杀吗?看到了桌上的棋后转而问:“听闻陛下喜欢一个人下棋,为何不找人陪陛下一块下?”
刘肇围着那盘棋再次打量,忆道:“小时候朕时常会与太后下棋,朕局局都会输给太后,太后也是唯一能与朕下棋的人,朕现在不想再与她下了,不过也亏了她以前教朕的一些话,让朕越是明白了许多事。下棋赢了一局又如何,赢一局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影响了自己的情素最后局局都输,这才真是得不偿失。”
她微怔,这话是那么的耳熟,曾经他抓住她,目露威光的警告过,他不是只赢一局,再想起凝香讲过的话,不安问:“凝香说窦家之所以会越来越过份,是陛下刻意造成的?”
刘肇不温不火回:“窦家人越来越过份是他们自己所为,他们的行为不是别人能左右的,何况窦家不人神共愤,怎么让那些人反过来帮朕?”她心一怔,凝香没有说错,窦家越来越让人人神共愤,这其中刘肇也从中做了鬼。
刘肇云淡风声又提醒:“朕也没有逼窦家人,是他们自己太过得意,喜欢将所有人都当白痴,玩上了头玩过了瘾,换言之,朕就是不让小人在他们耳旁挑话,窦家等人的行为大家本就是有目共睹的,可朕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只会毁得晚一点,但朕的危机却会越大,待太后觉得朕成人不受控后,朕指不定也该向父皇一样撒手而寰了。”
她明白其中利害,不是别人死就是你死的战场上,求生是一种本能,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刘肇撇了她一眼,淡淡又道:“在这里不是你杀人就是被人杀,朕不会像你一样任人宰割永远也不还手。”
她心下沉重,瞅着他再次把弄起手中的白子,那神情有着无奈与嘲弄,便伸手取了一把黑子在手,转而问:“绥儿陪狰郎下一盘解闷如何?”
刘肇眸中略带不安,以及深深的提醒道:“你本有能力却素来喜欢输给别人,以前你曾刻意输给大姐,入宫后你也宁愿当一个输者,即使输得一败涂地也未想过反抗,连婉清这样性情温秀的人,都已被逼得忍无可忍地想要反抗,而你却从头到尾一点动静都没有,曾让朕一度怀疑你到底是什么做的,后来朕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嘴角苦涩笑笑,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她可能在别我欺负她时,她也会用自己的手段让对方得到惩罚,刘肇侧开眸去,淡淡道:“等到你哪一天不再一味让别人时,朕或许可能考虑与你下一局,但朕也不希望有此一天。”
她隐约明白了刘肇话里有话的含笑,刘肇或许一直就不曾真心信任她,应该从头到尾都对她有着防备,只是却也矛盾不想防备于她,这便将黑子放回笑说:“狰郎对下棋之事太过较真了。”
刘肇垂眉凝色道:“朕不得不较真,因为朕还想活着,松一下神就是朕的死期,宫里向来就是如此,就像父皇——。”未说完便停了下来,怆然一笑,像个孩子般把玩起手中的棋子,眼中渴望单纯的瞅着棋子,似乎只想认为手中的棋子仅仅是棋,并不是他自己定位的人。
她不安握住他手,定定劝道:“绥儿这次在凝香之事上对陛下说了谎,也知道陛下顾忌、头疼暗刺之事已久,可是请狰郎看在绥儿是为狰郎着想的份上,别误会别怀疑绥儿这其中的含意,相信绥儿这次可以吗?”
刘肇将棋子放回棋盒内,拉她到身前坐下,搂着她低声说:“其实朕该知道的,本来就只有你是最特别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别人怎么欺负你,你都不会记恨她,还跑来为她求情。”
她浅浅一笑,刘肇迂了口气,叹道:“朕相信你,你放心,朕一定会护着你的家人,朕只要你陪着朕,不要背叛朕,朕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朕也害怕被人背叛,特别是你的,你不要再在朕心口捅刀子。”
温热的气息扑过她耳侧,她心里一暖,伸手搂着他,就那样躺在他怀里,两者相依而偎,方久刘肇才沉沉又道:“其实婉清根本没有想过活,她从一开始就是想玉石惧焚,以她的聪惠来讲,她定会闹出大事,——不过朕答应你,在你未同意之前,朕绝不杀婉清。”
她微微一愣,不料他想杀婉清的心如此强烈,窝在他怀里遂罢闭眼不再说话。跳动的气息,熟悉的气味,融入身体,深入血液,她一向知道帝王都是孤独的,只是不想原来可以像他这样,汉高祖应是不曾这样孤独才是,至少他一心最后念着戚夫人与刘如意,有念就不是孤单的。
古往今来,众然许多帝王皆有不幸,可人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心累了休息再久或许都好不了,她突然渴望为他分担,只是却一面在想,这个皇帝当得如此之累,真不如不当的好,何况当得再辛苦,也不一定能讨得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