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写着这首诗的纸张随着从窗户中风一起一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拿起那张残留着他的笔迹的纸张,看着那才干的墨迹,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看着。
这已经是第几日了,躲在倚秋院里,一言不发。淡看着所有的人忙碌,看着所有的人悲痛。
有多少人是真的心疼,有多少人是真的惋惜。
我又听见了晚萧尘的谩骂声:“天宇待你不薄,你却狠心的连他的葬礼都不参加。你都不到礼堂里去拜上一拜,你就这般狠心吗?竟连眼泪都不掉一滴。”
她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当初在焉影芷的葬礼上说的那些。那时候的他,也是一脸苍白吧。
想来,晚萧尘给焉浩翔一共生了一儿一女,可是如今,却都不在了。
就算她被晚啻叫一声姑姑又怎样,就算她名义上是月姜国的皇太后又怎样,她不过是个伤极了心的母亲。
景璃烟问我:“那天,你在祠堂里,看着焉影芷的牌位,是不是因为……”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看到了晚萧尘那痛苦的脸,因为她看见晚萧尘已经朝我这边走来。
“当初芷儿是因为你,而今天宇也是因为你……”她大概是失去理智了吧,她大概是急需要宣泄自己的感情吧。当她毫不留情的扇我耳光的时候,我竟还在心底为她找理由。
“大夫人,请你冷静一点!”一直护在我身边的惜月忙向前来,嘴中不断的传说着什么。
“惜月,你给我让开,今天我不打死她我就不姓晚!”她应该是悲痛到了极点,所以才用这样的恨意发泄。
“惜月,闪开。”脸上是火辣辣的疼,而开口,却还可以平静。
惜月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只能退到了一旁。晚萧尘看着依旧没有波澜的我,那些怒气顿时变成了怨气,原本的狠劲如今却变了样子,她不住的捶打着我,嘴中不断的念着:“我恨你,若不是因为救你,天宇也不会离开……”没有人愿意提及那个字,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事实。尽管红色的布幔已经变成了白色,尽管笑声已经变成了哭声。
“如果,天月有了我的孩子,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我记得他这样对我说过,我看得出他似是特别希望会有一个孩子。
在面对着晚萧尘的激动时,我竟然可以安静的想着那些我和他一起度过的时光。微风一阵,我感觉到我的身边已经不是晚萧尘了。我能感觉到来人的担心和那专注的目光,我能感觉到晚萧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你还好吗?”他定然是风尘仆仆而来的吧,自从萧月来了之后,他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我摇摇头,蜷缩一下身子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此刻的我不想看见他,此刻的我什么都不想看。
原本晴好的天空渐渐阴了下来,原本轻抚的微风渐渐打了起来,地上的叶子几个飞旋,一阵雨就这样哗哗而下。
这样的天气,刚好。阴沉的天刚好配我的心情。
又过了几日,当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缺失时,从天月那里传来了一个颤动我们每个人心弦的消息。
自那日之后,天月便不再倚秋院里了,她挽起了发髻住进了璃院,成了这里的主人。自那日之后,我便没有再进过那个地方。
消息,是尘月带给我的。他说,天月有孕了。
我原本正下笔流畅的写着字,听完他的话,笔从手中滑落,留下一片墨渍。简单的吩咐着惜月和挽月准备些补品给天月送去,我又着双月准备了几身料子很好的衣物让双月送去。
倚秋院里,在我的吩咐下,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坐在木椅上,看着那一团墨渍,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那一晚,焉浩翔匆匆从军营回来。那一晚,焉天彻也扔下身边的事务匆匆从外面赶来。那一晚,焉家的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别有意义的团圆饭。
焉家人,我本来是不去的。但是焉婉凝特地来到这里,对我说:“你是在我们的见证下跟大哥和二哥拜的把子,所以你也是焉家人。”看着她真挚的样子,我除了点头,也只能是点头。
天月紧挨着晚萧尘坐了下来,而在天月身边的那个位子,却没有人坐。因为那是留给天宇的。众人心中虽然都知道那是摆设,但都没有异议。无论在哪里,都是一家人。
晚萧尘在那里和天月低声说着什么,焉浩翔和焉天宇在喝着闷酒,而我和焉婉凝则相顾无言。
这样一顿饭,我们高兴,却也难过。
看着桌子上的菜色,有很多都是天宇喜欢的菜色。拿起身边的酒杯,我看向还在那里仔细聆听的天月,然后慢慢将酒饮了下去。
除了焉天宇,没有人知道我当初要镜之轮回是为了救他的命。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是他自己服了毒。他说他不能活,他说他在听到我和如月的话后,才知道原来他是不能活的。他不愿意我再次冒险,所以甘愿离开。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他会是天上某个人的徒弟,这样我就可以相信他只是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至少他这个人还在。可是我却深刻的知道,他就只是一个人,一个只能接受所谓宿命的人。
那晚后的第二天,得到消息的陆雅洵和景璃烟也送来了礼物,天月一一笑着接受,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心中其实很苦。无让双月去璃院陪着她,我让尘月去照顾她,唯独自己没有踏进那里一步。
我一个人又离开了将军府,又来到了落花树下。
我看到了落花树的树杆上的那个缺口,隐约里还能看到血渍。我将手覆在上面,感受着它的生命。然后我便感知到了那股熟悉的寒意,看到了那怎么也忘不了的黑衣人。
他们,是他们。所以他才会中噬魂箭。是他们,才让我有足够的理由来恨一个人。
他们没有拿出冷意的剑,而是单膝跪地。他们的首领不再说“杀”,而是求我去救他们的族长。
那个首领说,他们的族长自那日后,就进了冷剑山庄的密林,那里险象环生,其中有一个寒池,常年不断交替的冒着寒气和热气,而如今,正是寒池冷热交替的时候。他说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族长,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说他在昏迷中,一直念着的是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我在听到他的处境时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现在一定是在笑。
几日前将我们团团围住,让我们进入绝境的人,而今却跪在了我的面前让我去救当初对他发号施令的人。
看着久久不起的那群人,我问道:“你叫什么?”
那个首领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双手抱拳,神态有些恭敬地说道:“属下墨辰。”
“寒池在哪里,带我去吧。”我看着墨辰,盯着他那如墨般深邃的眼睛,随意的说道。
“是。”墨辰颔首,然后便让手下闪出了一条路。
如果此时的焉婉凝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恨我呢?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疑问,我便气定神闲的跟着他们离开。
还有谁的脸色比玉缘此刻的还要苍白,尽管当时的焉天宇身中噬魂时,脸色也没有这般苍白。看着已经被手下从寒池中解救出来的,已经躺在据说是寒玉质地的床上的玉缘,他的脸色在那身素衣和玉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