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咋暖时节,姑苏早已绿草成茵,吴王宫张灯结彩,无数名贵花木一车车运进宫里,为大王寿;各种奇珍异宝被放在锦盒里捧进宫里,为大王寿;越国上下早有准备范蠡受文种的派遣带着一尊天然生成珍珠王冠前往吴王宫上寿。
蓝沁马不停蹄忙了起来,全心全力投入督促越女的舞蹈操练中,显然西施并没有让她全心全意的满意:“我要得是一个艳丽绝伦的西施,而不是翻版翠羽,不,这不是翻版的翠羽,与你当年远远不如。”
翠羽谦卑地跪着:“君夫人,西施虽然艳冠群芳,但是不擅长跳舞,翠羽已经尽力了。”
“翠羽,我要得是全新的舞姬华丽登场,尽全力取悦大王,而不是让他缅怀一个故人,你懂吗?”蓝沁目光如炬,显然看出了翠羽的嫉妒之意。
“君夫人宏才大略,翠羽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侍婢目光短浅。”过去多年,翠羽已经习惯了做小服软,一味地贬低自己换取暂时安身立命,何况反击的时日就在眼前,“请君夫人指教。”
蓝沁不喜欢和翠羽说话,甚至不喜欢翠羽的存在,当初留下她的命、留下她在身边完全是翠羽的坚持,完全是为了成全自己贤德的名声,面对翠羽的的低眉顺眼,蓝沁除了久久的注视,甚至不想再多说什么。
“指教?这点小事还要劳君夫人指教。”盈姬款款而来,厉声斥责,自从被蓝沁惩戒后她分外乖巧,俨然就是君夫人的爪牙,“翠羽,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知道你当年一曲采莲舞倾国倾城,可是时过境迁你大王还是当年的公子夫差吗?这种小家子气的舞蹈怎么能入大王的眼睛。”
翠羽低头不语,俯身跪下:“盈姬夫人说得对,翠羽浅薄。”
“快过来,快过来,这几天一直忙啊忙啊,也顾不上看你,郑旦,身子也不好,顶着大太阳跑过来,辛苦了。”蓝沁又恢复了从前对盈姬的信任与器重,“来,坐过来,阿娘给盈姬端一盏蜜汁炖百合,润一润。”
盈姬笑眯眯凑过去,悬空着坐下,说:“君夫人对盈姬似亲人,值此用人之际,盈姬理应出力。”
“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西施,粉面含春、峨眉微蹙,模样好不说身段也好,就是舞蹈上总也不出色,愁死我了。”蓝沁打量着西施,如同一件物品。
盈姬厌烦这种目光,仿佛每个人都没有个体与尊严,只有蓝沁想利用的和不想利用的,但是她不得不迎着这种目光,顺应君夫人的心思说:“西施是美人中的上品,不过这样的舞蹈就糟蹋了。”
蓝沁赞同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盈姬走过去,伸出手指捏起西施的下巴,微微一笑:“这小模样,真是别致,哈哈哈哈。”她朗声笑着,一回首对蓝沁说,“君夫人,这样的人才跳采莲舞太埋没了。”
“依你看怎么说?”
“翠羽当年一舞动天下,凭什么呢,妖娆,一个妖娆的女子在水中荷叶上翩翩起舞羞涩里有魅惑,不过今时今日这舞让西施来跳就不妥当了,西施生得清丽美艳,应该作牡丹舞,花丛里美人挥袖歌舞蹁跹,大气而美艳。”盈姬继续指挥乐师与宫人,“把这些牡丹都移到那边去,在中间搭两个台子,翠羽与乐师你们要好好编排一支牡丹舞,要让西施如彩蝶般在花间纷飞。”
“好,这个主意不错,咱们也看了这些年舞,倒没有这样新鲜的,大王一定会喜欢的。”蓝沁拍手称好,“盈姬,你以后就日日都过来,务必让西施把这支舞跳好。”
西施的监工从翠羽变成了盈姬,这是她遇到的吴王宫里最严苛的一个人,仿佛生来就是要折磨自己而存在的,以至于西施每次见到她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那些难听的字眼加之在头上。
盈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寻觅一个单独见西施的机会,吴王宫的监视无处不在,要想与自己的战友见面,务必要做的滴水不露,她让所有人认为自己是憎恶西施的,要折磨她无尽无休,而后在完美的“盛怒”之中传召西施:“太笨了,越女都这样笨吗,叫西施来。”
西施走得小心翼翼,她看到嬷嬷们把那些浪漫的刑具搬进屋子里,心惊胆战,作为一个奸细,她夜夜梦魇都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盈姬脸色铁青,高高端坐,看到西施走进来,一拍桌案:“跪下,上刑。”
掌事嬷嬷如狼似虎,嫉妒年轻的美女,手下丝毫不留情面,三下两下就把西施绑在柱子上,熟练剥去她周身衣服,恶狠狠拿着鞭子从旁等待,只待一声令下,就把对美貌与青春的遗憾统统发泄。
“你可知罪?”
“西施不知。”
“目中无人的贱婢,能被选中送来吴国是你的荣耀,能被选上跳舞上寿是你的福气,居然偷懒耍滑,看我今天不好好惩罚你。”盈姬走下宝座,拿过鞭子在西施的身上比划,“你们都下去吧,我亲自教训教训她。”盈姬潜开众人,低声在西施耳边说,“别怕,自己人,我会助你。”
西施点点头,之前想过很多次会出现的盟友,昼夜辗转也想不通会是她,越国送了很多贡女都不能得夫差欢心,所以要源源不断地送女孩子来这里,可是如果已经有一个女子能够获得夫差的宠爱做了夫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她抬起剪水双瞳,问道:“你已经如此得宠,为什么还要我来这里?”
“因为老天爷看不得任何完美的爱情,我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你也得牺牲。”盈姬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特别没有意义,甚至就在此刻,她甚至没有什么可以指点旁人,她的确是一个复活的细作,但是一个细作被雪藏了多年,没有具体的命令,没有具体的任务,究竟干什么,为什么要牺牲掉自己从少女时代就奉为毕生使命的爱情,来换取什么,她只好茫然地说:“我的存在就是为你铺路,我不知道你的使命是什么,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曾经安排我来这里的目的存在的,你要博得吴王夫差的宠爱就好好跳一支牡丹曲,作他青睐的女子。”
“盈姬,我只是有一个问题。”西施问。
“什么?”
“我到这里来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博得吴王的宠爱,在他身边安插一个细作,你已经做到了,你告诉我,我到这里为什么?”
“为了更深远的目的,我的使命就是辅助你,从最初很多年前来这里,牺牲掉我的爱情,我的一生,作一枚潜伏的棋子,没有明确的使命,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今时今日仍旧不足以改变吴王夫差的任何决断,如果你可以,这就是你的使命。”
西施不语,盈姬是很早很早之前为了越王勾践的野心埋伏在吴国的棋子,何时复活,怎样使用,全凭斗转星移的时局,那个时候吴王夫差与越王勾践还没有刀兵相向,仍旧在把酒言欢,她抬起头,说,“你要让我成为夫差最宠爱的女子,足以影响他的决定,因为文大夫说复国的时候到了,第一步就是送越王勾践回国。”
“我已经把你推到吴王宫最绚丽的舞台上了。”盈姬忽然又想起了从前,那些与爱情相关的内容,“西施,我知道心里爱着一个,却要曲意承欢另一个的苦处,但是你别无选择。”
西施抬头看着盈姬,不语。
盈姬的话是她心底最深的痛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做好了准备,真的到了眼前。
盈姬想起郑旦,说:“范蠡交给我一块玉佩,和你作相见的信物,不过那天疏忽错将郑旦当成了你,给了她。”
“那倒是无妨,她与你我一样,都是越国训练的美人细作。”
“郑旦知道了你与范蠡两情相悦,似乎有些问题,为了谨慎,还是要先除掉她。”
“都是同胞手足,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西施最是善良。
盈姬常年在吴宫小心翼翼假面示人,近日也因为郑旦事件的失误担惊受怕了几天,见西施上来就责备自己也不悦:“是谁先违背了约定不穿白色衣衫呢?”
“那也是事出有因。”西施道。
“个人是小,家国事大,什么原因能都大过你自己和所有人甚至越国的安危呢?”盈姬责问道。
“盈姬夫人,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再说这些无谓的内容,说一些有用的话题。”西施跪着冷静地问,“是你疏忽,在她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性命弥补你的过失。”西施不喜欢盈姬,尤其不喜欢她狠狠的眼神。
“放肆。”盈姬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在这里,我苦苦熬了这些年,你们没有资格说我什么,为了保护越国保护大王,我今后不会好好待你,你自己心里要明白。”她发作了,多年隐忍的不悦瞬间爆发。
盈姬放下鞭子,拿起一个锦囊,说:“这一下是罚你对我出言不逊。”
西施咬着下唇点点头,盈姬的心里绽放出一点邪恶的光芒,她将寒冰锦囊塞到西施的胸腹之间,纵然是打了招呼有了准备,西施仍旧痛楚地大喊一声,呻吟不止,被紧紧绑缚的胳膊扭动着,勒出一道道红印,胸腹之间传来针刺一般的寒意,寒冰锦囊是宫里惩罚女子最阴损的招数,取多年久藏的寒冰装进袋子里,紧紧绑住受刑的人,塞进她的胸腹贴身放着,受刑的人不得动弹,只能生生用体温暖化冰水,不消一刻钟,五脏六腑便会冻得失去知觉,女子畏寒其痛无比,久而久之还会失去生育功能,却看不出任何伤痕,蓝沁最喜欢这一道刑具,也支持各宫夫人们用这道刑具对待越国贡女。
盈姬朗声道:“今日小惩大诫,让你知道什么是吴宫规矩,看你还敢偷懒,嬷嬷进来,好生看着,一炷香的时辰再放她下来。”
西施死死咬住下嘴唇,仍然不顶用,痛楚地呻吟着,自小腹传来一股股针刺一般的寒冷,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一滴一滴冷汗滴落在冰袋上,不消片刻已经昏了过去,转瞬又被痛醒,她紧紧闭上眼睛,想不到自己盼望见到的盟友,居然是这样冷酷的人,她要所有人为自己的不幸而买单,如果十年不复国自己老去,会不会也这样带着对范蠡爱情错失的怨恨狠辣地对待别人。
嬷嬷们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得怜悯之心,盈姬走出去的一瞬间心里有些畅快,她在吴宫多年,曲意承欢的积怨从来没有发泄过,她不敢得罪每一个人,今天这送上门的西施就是她的出气筒,为了国家爱情,谁不得牺牲点什么呢。先是西施,下一个就是郑旦,盈姬变得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小女人,一心是对勾践的爱情,她牺牲掉最宝贵的东西,日日夜夜心头滴血,那么别人一点身体上的痛苦,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