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姜早就知道她才进御书房就让大王轰出来了,本来就要得意洋洋地立刻赶过去,此时忽然就有了要奚落郑旦的心情,说:“停轿,扶我出来透透气,大王最近赏赐的凝香露真香啊,轿子里太闷了,快让我透透气。”走出轿子,她故意在郑旦的眼前抖帕子,又说,“凝香露啊,是采集春夏秋冬四季鲜花上的晨露提炼而成,一滴就要用上一年,能不香吗?郑旦,大王可有赏赐给你?”
“郑旦地位卑下,和夫人们比不了,大王并没有赏赐这些珍稀的东西给我。”她自然有恨,人与人注定是不平衡的,华姜可以得到凝香露,齐姜有成为太上君夫人的机会,蓝沁收获着吴王宫最大的尊荣,盈姬至少收获着自己的自在,西施收获她所有试图翻云覆雨的机会。
华姜看着她,说:“本来呢,今天我要到姐姐的暖齐殿喝喝茶,才要出门大王就打发人来宣召我过去,可是我就纳闷呢,不是你才被宣召过去呢,是不是你惹大王生气了啊,是不是才去就被赶出来了啊?”
“是,郑旦粗苯,所以才即刻就宣召夫人去开解,华姜会服侍才得了凝香露,郑旦比不了。”她嘴角诡异地一笑,抬起头说,“说到会服侍,还要属我们西施姐姐拔尖儿的,去年在虎丘,生生藏在温泉水里等着跟大王游龙戏凤。”
“西施,虎丘温泉?”华姜皱了皱眉。
郑旦又说:“是啊,西施姐姐又去虎丘温泉了,不知道大王会不会念着去年的情谊,也追过去呢?”
华姜闻言气恼难当,拂袖而去,边走边说:“哼,不和你闲磨牙,大王还等着本宫亲手烹制的甜汤呢。”
看着华姜的轿子渐行渐远,郑旦嘴角微微一笑,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设计她去虎丘温泉,夫差与西施的和好就是天大的好机会,她去了,他必然要跟去,华姜就是一记热膏药小尾巴,天意。
“大王,你倒是看人家一眼吗?”华姜扮娇耍痴,就不信自己赢不过西施。
夫差本想也冷淡地让她回去,继而又考虑到伍子胥的缘故,只好抬头看了一眼,说:“不错,今天的衣服很漂亮。”
华姜知道他心不在焉,压住满心怒气,仍旧笑着撒娇:“大王,你倒是看看嘛,再怎么说我也是大活人一个,总比奏折好看,对不对?”说着她就往夫差怀里靠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麝香荷包,针脚细密绣工精湛,纹样也像夜华宫蓝沁的东西,就凑过去仔细看,一股子浓烈的麝香味道冲了过来,她不由得后退一步,自幼母亲就教她识别麝香、藏红花等药物以备今后的后宫生活,她不由得诧异地问:“大王,这只荷包是谁的?”
“西施的。”
“怪不得她会流产,这是麝香。”华姜惊道。
夫差抬头问:“你确定?”
“当然确定。”
“西施的孩子。”夫差沉吟,继而他明白了,这是西施在表明心迹,她用这个荷包让自己明白,她不再赌气,要和他好好过下去,想到这儿,他就很激动,恨不得立刻到她身边去,立刻对殿外喊道:“来人,传銮驾,虎丘温泉宫。”
“大王,人家也要去。”华姜想起郑旦的话,在温泉里游龙戏凤,怎肯让西施再占了便宜。
夫差却挥挥手:“你就不要去了,好好在宫里玩吧。”说罢连撒娇的机会都没有给华姜,自己就走了。
华姜虽然气恼,继而又想到一个好主意,暗自点点头,内廷总管是舅父的嫡系,可以托人给他送信,把自己装成小内监小宫女,混到仪仗中就可以到虎丘温泉宫,抢在西施和大王之前入浴,必然能够达成所愿,没有告诉齐姜与任何人,她就这样把自己送上一条不归路,小小的、骄傲的女孩子,带着对丈夫的失望,与日后争荣夸耀的决心。
夫差的銮驾疾驰而行,犹自闲慢,不停催促:“快快快。”他等着与西施表明心迹,他们之间隔了太多障碍,需要仔细表白一番,行辕进了虎丘温泉宫,立刻往西施居住的偏殿而去,华姜一心惦记着游龙戏凤,拿着自己的轻纱浴衣钻进温泉殿,因为是行宫,浴池没有品级区别,晶莹的汉白玉雕成缠枝莲花,托着一池碧水,她顾不得仔细端详周遭精致的陈设,连忙散开宫女发髻,梳好最衬托她鸭蛋脸的如意流云髻,换好纱衣纱裙,扑进水里,温暖舒适。
吴王宫到虎丘,西施受了些寒气,胸口上闷闷地一口气,阿娘早就从郑旦处得到消息,知道华姜已经在路上,就撺掇:“姑娘,不如去泡泡温泉解解乏。”
“累累的,没兴致。”西施分外不想见阿娘,立刻就要打发她走,“我喝些热汤就好了,嬷嬷先下去吧。”
“姑娘,华姜已经在路上了,姑娘有没有兴致恐怕由不得自身吧。”阿娘早就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只是敌不动我亦不动的对应。
西施忽然正色道:“阿娘嬷嬷,今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个孩子我舍不得了,夫差我也打算跟着他过下半辈子,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我保你和你的计划安然无恙,你保证不再纠缠我。”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这个鱼死不死或可商议,你这张网破烂成泥是必然的。”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讲话?”
“我对夫差的归降,情意千金。”
“你觉得夫差会对你网开一面,你也是细作。”
“你觉得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夫差会相信我不是吗,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都知道,我的归降,是他生命中被祝福的事情。”
“我不会相信你的,一个叛徒,说不定你就会把我们当筹码卖给夫差。”阿娘冷笑。
西施说:“我保证不会,也可以保证夫差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我活了半辈子,步步为营,安稳行船靠的就是小心谨慎,不相信任何人的保证,西施,既然你已经没用了,对待没用的人的方法,就是,死。”阿娘说着伸出手掌,她与盈姬都有不错的身手。
西施有点懵,她没想到阿娘会选择痛下杀手,慌忙地躲到桌子后面,说:“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那是我替醋海翻波的蓝沁杀了你,与越国无关,总好过让你活着累及勾践大王。”阿娘眼里凶光毕露。
正在僵持,外面有人来传,大王驾到,话音还没落,夫差已然进来,迈进殿门就走到西施面前,握起她的手,问:“想你。”
西施犹如看到救星一般扑进夫差怀里,看看阿娘,语带双关:“阿娘嬷嬷,以后我这边就不用你照顾了,我们各自安好吧。”她毕竟是越国人,不能因为嫁了吴国的君主,就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她选了,网开一面。
“是。”阿娘低头而去。
“怎么,你和阿娘闹了别扭?”夫差敏感地问,“一个下人,不喜欢可以不理,以后告诉蓝沁,不要让她过来见你就是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位嬷嬷和我的脾气特别不投契,以后还是少见的好”西施说。
夫差笑笑,不再深究,将她搂进怀里,问:“为什么不对我讲?”
“讲什么?”
“讲你一心一意要作我的妻子,生生世世,讲你爱上了我。”夫差道。
西施低头一笑:“有什么好讲,作就是了。”
夫差深情地捧起她的手,放在心口,说:“如果我要你讲给我听呢,你要不要讲,我要听。”
“大王,从此之后我心不变,与大王我是不问政事的妻子,与越国我是嫁出家门不再参与娘家事的妻子,来日方长,君荣我荣,君辱我辱。”西施叹道,“那些往事,纠葛复杂,不说也罢。”
夫差点点头,他们的往事只能尘封,不能细论。
西施咳了几声,伤风更加厉害。
“我们去温泉泡一泡,可好?御医也说,你体内寒毒仍在,此时有孕不宜多服汤药,还是沐浴最佳。”夫差说。
西施不愿意说出给华姜和伍子胥定下的计谋,也不想阿娘盈姬与郑旦血流五步,只好敷衍:“今天累了,明天再去吧。”
“好,明天孤王陪你去。”夫差扶着西施到美人靠上坐下,问,“晚膳要吃些什么?”
“都好。”西施一笑。
“都好,那就把所有的菜肴都上来吧。”夫差逗她。
西施惊道:“且不说做得出做不出,吃也吃不完啊。”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都好。”
两人正在调笑呢,内监送来急报:“蓝相国差人送来战事消息,楚国在边境蠢蠢欲动。”
“你等我回来吃晚饭。”夫差匆匆而去。
华姜在温泉殿等焦躁,阿娘悄悄潜了进来,她看到了华姜躲在温泉池一角的身影,故意自言自语:“夷光夫人也不在这,和大王吵了架跑哪去了,此时大王正在西殿里生闷气呢,又不是在宫里,郑旦也不在,我哪里去找美人让大王欢颜,小姐啊,你可是为难老身了,真是希望天上掉下来一个美人,自己躺到西殿暖阁里去。”说罢看看角落里屏息倾听的华姜,露出一丝冷笑,转身而去。
华姜听着脚步渐行渐远,沮丧地道:“大王不来了,我这一趟算是白来了。”继而想到刚才阿娘的话,微微一笑,西殿里生气的大王,等着美人宽慰,不就是自己吗,连忙从水中站起来,匆匆换了干爽衣裙,披上斗篷,往西殿而去,阿娘故意给她设下一个局。
西施住在西殿,她与夫差深情表白之后,兴致大好,正在绣一幅鸳鸯戏水的荷包,华姜只见到东窗子里隐隐约约有人影,以为是夫差,周围的宫女早被阿娘遣散,她也没遇到阻拦,悄悄推门就进去了,一进门就扑向贵妃榻上的人影,娇笑道:“大王,我来了,你可高兴。”
西施正在凝神刺绣,并没有注意有人进来,被人一下子扑倒,还以为是夫差,挥手笑道:“别闹,当心针扎了眼睛。”
等华姜看清楚,等西施转过头,两个女人就呆住了,同声说道:“是你。”
“你怎么在这?”华姜恼羞成怒。
西施冷静地说:“这是我的行宫,倒是我要问问你,你怎么进来的,外面没有宫女吗?”
“好啊,你一定是知道大王独自在这儿生气,来卖乖的。”华姜不知道是阿娘的设计,还以为西施也是来这里讨夫差欢喜的,大好机会被他人捷足先登,恨恨地说,“大王在哪,你把大王藏哪里了?”说罢就掀开帐子要找人。
西施一头雾水,看她在自己的寝宫里乱翻乱找,立刻起身阻止:“这是我的寝宫,大王不在这里,你出去。”
华姜终究年少,再想不到这是计谋,还以为西施要赶自己走独占鳌头,怎么能够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一边推搡一边说:“什么你的寝宫,分明是大王在这里等我,你休想横插一杠子,出去出去。”
西施拿着绣花针,又怕扎到华姜,又怕扎到自己,一个不留神跌坐在地上,肚子里顿时一阵绞痛,一股热流涌出身体,顺着腿流了出去,心想不好,眼前一黑,人就昏了过去,华姜被吓住了,连忙呼喊起来,一时间宫女内监乌泱泱都涌了进来,阿娘见自己临时的计划得逞,赶忙到行宫东殿去找蓝沁,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置伍子胥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