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被文种训练了两年,其中有半年的时间就是每天被各种人温柔地严厉地甚至绳索加身已刀相向着问,你是不是奸细,她已经对这句话形成了习惯,听到后,自然回答:“我不是奸细。”
夫差弯下腰,捏起来西施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再说一次。”
“我不是。”西施心惊胆战,手藏在被子里,紧紧捏着装了石子的荷包。
夫差闭上眼睛,良久,睁开,说:“是,就是吧,孤王要你一心一意爱我,哪怕赔上江山,在所不惜。”
西施无语,那些被训练的习惯成自然在这样的表白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夫差放开手,直起身,说:“你先睡一下吧,我去安排,送勾践回越国。”
西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两滴泪水落下,再坚定的细作,面对这样深情沉重的表白,也会动容。
夫差走出大帐,起风了,吹皱他心内一池春水,不远处就是父亲阖闾的墓碑,他走到墓碑面前,刚刚说得话感动了西施,却刺痛了自己,江山不是他自己的,是祖辈的心血,为了自己的爱情而牺牲家族的一切,不孝,想到这里,他跪在墓碑面前,他想找一个人问一问,有没有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可是这个话没有办法去问任何人,不能问臣子,不能问蓝沁,也不能问其他诸侯国的王,他只能在这里,问自己死去的父亲:“父王,如果放勾践回越国,是不是将来会有弥天大祸?我为了讨一个女人的欢喜,冒这样的风险,是不是对的?”
风吹过,野草呜咽。
“父王,我们可以打败勾践对吗?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让她回去也没事儿的对吗?我真的喜欢西施,我不想她不开心。”
夫差又跪了很久,缓缓站起身,拍拍自己膝盖上的土和杂草,走进中军帐,众人都已经在烦躁中等待了很久,勾践与桦云相依相偎,等着西施的努力和命运的幸运。
夫差走上自己的宝座,看看勾践,看看伍子胥与息泗,他君王的自负与自信膨胀到极点,他相信,勾践不足为虑。
“大王,息泗已经准备好铡刀。”伍子胥道。
“勾践罪不至死。”夫差有时候很讨厌伍子胥的步步紧逼。
见状如此,一直以来收受越国重金的太宰伯嚭找到了自己的突破口,躬身施礼道:“大王,老夫看了许久,也明白了其中缘故,老夫想说几句,今日之事大家都有缘故,盈姬夫人虽然不擅马术可是顾念大王爱好打猎,不擅马术的盈姬夫人抽空练习练习,是为忠君爱我王,勾践是个降臣瞻前顾后也是正常的,桦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勾践处处为他盘算也是正常,都没什么错,要不小惩大诫。”
夫差看看勾践,想到西施心痛的样子,挥挥手,道:“惩戒也不必了,看着他们就烦,当初押解他们来吴国全是为了给先王雪耻,勾践在先王墓前守了三年,也够了,想必先王也烦了,让他回去吧,伯嚭安排人送他们夫妇回越国。”
“大王三思,放勾践回国,堪比放虎归山。”伍子胥谏言。
伯嚭笑道:“相国多虑了,吴越一战,越国完败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国力早已破败,而吴国正是兵强马壮,江山万年无虞。”
伍子胥还要多言,被夫差打断:“好了,太宰说得有理,吴国是泱泱大国,必须以仁德为先,一个臣服战败的越国,不足为虑,不要再说了,放勾践夫妇回去吧。”
盈姬见状,知道西施已经成功,她为勾践回国而欣喜,但是听到要送他们夫妇归国,又是妒意萌生,立刻阻拦:“大王仁义千金,可是盈姬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就要斤斤计较,大王知道,臣妾最爱惜容貌,今日坠马毁容都是桦云失误,理应责罚,大王,君夫人,诸位贤臣,越国是下属臣国,吴国是君主上国,臣国俘虏之妻只顾自身安危,伤了臣妾面容,臣妾面容是不是也值桦云一条命呢!”
勾践知道盈姬醋海翻波,立刻求情,他看着盈姬的面纱,不知道后面的表情,却在作最后的努力:“盈姬夫人,请饶过桦云吧,夫人也是重情之人,桦云虽然不是我勾践最爱的女人,但是她能够跟着我这些年甘苦与共实属不易,盈姬夫人也是有情之人,就谅解我们夫妻这一对虽无爱却有相守之情的夫妇吧。”
“大王,要不就算了吧,桦云爱勾践之心,如同诸位姐妹爱大王之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王。”蓝沁最会做人,每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要出来说说缓和的话。
盈姬心动了,勾践这句话还是很受用的,桦云不是最爱的女人,也罢,缓缓地说:“大王,事已至此,臣妾也不是铁石心肠,算了吧。”
“谢盈姬夫人理解,谢大王体恤。”勾践桦云携手而跪。
夫差没什么兴致关心这些,他一心在等待西施的感恩,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国家与爱情最好不要掺杂,细作选择忠诚的爱人虽然稳固也容易大厦倾于一朝,盈姬的爱情是勾践事业的基石,也是蚁穴,西施是上天派来摧毁夫差霸业的美女,终将给了他爱情,毁了他的江山。
处理了勾践的事情,夫差传令回宫,回程的銮驾里,两人彼此相拥,却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西施,勾践桦云回国了。”
“谢大王。”
“做了这些,你肯不肯爱我?”
“大王,西施爱大王。”
“不是西施爱吴王,是你爱我,你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是一个男人。”
“爱。”西施知道此时只能说爱,眼前全是范蠡的影子,从前想到过会成为夫差的禁脔玩物,想过一千种婉转服侍他的样子,也有一千种应对方案,却从来没有想过,怎样对他动了真心,说真爱。
夫差眼睛里的希望灭了一灭,又被眼前娇艳的容颜点燃,更加旺盛,他紧紧搂着西施,说:“我相信,你,爱,我。”
深宫一夜,众人无眠。
蓝沁内心的冰冷将整个寝殿感染了,所有人小心翼翼,阿娘见她不睡,也不敢劝,听从吩咐将一壶烫酒放在桌上,看着蓝沁杯杯一饮而尽。
与蓝沁的沉默不同,齐姜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打碎所有的一切可以打碎的东西,公子慕苏恐惧地躲在一隅,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对越国人斩尽杀绝,以平此恨。
盈姬却格外劳碌,她给宫内所有人都下了沉酣丸,换上夜行衣,翻出吴王宫的高墙,去赴范蠡的邀约。
“大事已毕,我要回国。”盈姬说。
“大王说,夫人还要留在这里,他回去是第一步,越国百废待兴,吴国强盛,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还需要你和西施在宫里接应。”范蠡也想带西施归国,今天一见到勾践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勾践也是这样应对的。
盈姬冷笑发问:“你们就没有别人可用吗?你与大王就不能再让别人爱你们死心塌地来吴国作奸细吗?你们只知道江山,就不知道我们这些爱你们的女人的苦楚吗?”
范蠡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盈姬,只是越来越浓烈不满蔓延在心里,他自幼就被灌输忠君爱国,连最爱的女人都牺牲了,西施的成功分明就昭告天下,她红颜为祸是夫差帐里枕边最得意的人,想到西施在别人身下承欢,他就恨,恨得要用天下补偿。
“范蠡,我已经忍了很多年,一颗心如冰似铁,一个人行尸走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我只想,想在多年离别之后,获得一点补偿,你转告勾践,盈姬等够了。”盈姬说罢掩面而泣。
“夫人,我懂你的苦,我会跟大王说的。”范蠡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从怀里掏出青龙玉递给盈姬,“我仿制了青龙玉,大王说这个真的还是还给西施吧,这样重要的东西,万一被夫差发现调包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我们脱不了干系,是勾践怕越国百废待兴的时候,他功亏与溃吧。”盈姬将青龙玉袖进怀里,道,“范蠡,告诉勾践,我要回去,也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
“是,范蠡必然竭尽全力,让大王应允夫人与西施归国。”
“对,就算是为了西施早日回到你身边,你也得努力。”
“夫人,大王说,今日夫人鲁莽了,无论桦云活着还是死了,无论她是不是越国的君夫人,夫人都是大王心中至爱。”范蠡撒了谎,勾践的原话还是这几个词,但不是这样的组合,他说的是,无论桦云活着还是死了,无论谁做君夫人,盈姬是夫差的妻子,都不能作越国冠冕堂皇的夫人,如果盈姬念及过往至爱之情,务必就要安安稳稳,今日,盈姬过分了。
盈姬消失在夜色里,心里都只是“至爱”两个字,为了范蠡的谎言,她终将为了勾践死而后已。
夫差睡得很好,因为昭阳殿里外都被西施布了迷烟,盈姬如约而至,道:“你做得不错。”
“大王回国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你告诉范蠡,我要回去。”西施不想再看夫差一往情深的脸。
“刚刚见了范蠡,他把真的青龙玉还给你,说以后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你回不去。”盈姬在夜色里也清晰地看到西施脖子上深深的吻痕,一把掀开她的衣领,“哼,你慢慢忍吧,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在你身上重复,范蠡会有年轻的纯洁的只属于他的女人,你以为,带着这样一身污浊,他还能视你如珍宝,一如既往吗?”
西施接过青龙玉,冰冰凉凉地镇着她的心,盈姬话冷,却有理,勾践回国只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到第十步,等到功成名就吴国覆灭的时候,她早已成为残花败柳,复国功臣将军范蠡,怎能让一个夫差榻上的女人作自己的夫人,相信爱情,只能选择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