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废神庙
紫苏一愣,实在想不到这三丑说话如此风趣,顿了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地说了一个字:“恩!”似是怀着满腹心事,提脚走到前面去了。
灞上酒肆不在潭州城,而是在潭州城外二十里。
火红的酒旗在风中飘动,道路旁边的河水如冰魄般透白晶莹。江东的花红柳绿,杏花春雨到了这个时节就全变作了覆盖千秋雪的一片苍茫。
灞上酒肆的烧刀子味浓而性烈。
一喝便到了晚上。夜晚雪停了,正好赶路。酒肆里的旅客很快就走了个七七八八,听说明日大雪封山,必须此时赶路才能在明日大雪之前走过闪红峡,否则不知又会困上多少天。孤北莫,三丑,白紫苏三人均普通便服,谁也想不到这把酒言欢的三人都是江东的贵人。
紫苏端起桌上杯盏,将酒一杯一杯地饮。直饮到火炉里的炭烧成铅灰的白,氲成一缕青烟色的瘦细。紫苏睁开朦胧的醉眼,恍惚间看到孤北臣正坐在对面的桌子上,侧脸英俊而忧郁。
“北臣?”她喃喃地喊:“我把那狐皮大氂也还给了你……我不稀罕你的虚情假意!”
孤北莫笑道:“我是你二哥啊!你想三弟想傻了?他哪里会在这里!”
紫苏认错了人,心里唉叹一声,便伏在桌上,细细地啜泣:“娘……我想你了!”
孤北莫叹息了一阵,吩咐店家拿厚皮褥子盖在紫苏身上,便又和三丑对饮起来:“三丑,你到底是什么人?”
三丑醉眼微醺,脸颊如熏醉的朝霞,喃喃道:“我是什么人……这很重要么?你和我在一块儿不开心?”
“开心是自然的!”孤北莫端起杯盏,饮了一口,神秘一笑:“你的身份你不说,我也知道!”
“哦?你知道?”三丑将椅子拉到孤北莫旁边,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凑近他的耳朵喃喃道:“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孤北莫顿了顿,眼睛里清冷的睿光一闪而逝,片刻又恢复了醉态横生,潇洒不羁的模样,口中喃喃道:“三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相信你!”
三丑一愣,眼睛慢慢溢满了惊喜,连连问道:“你真的相信我么?”
“相信!”孤北莫趴在桌子上,喃喃呓语,片刻便昏睡了过去,只是那英俊的睡颜上还带着迷离的浅笑。
相信!这个世上多少爱情就是悔在不信上。
三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也想闭眼睡觉,这是怎么了,这点酒不至于醉倒吧。扭头一看,紫苏将身上的被褥扯下来,正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和孤北莫。三丑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唉叹道:想我一教之主,竟然着了这个女人的道!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紫苏端起桌上酒杯,喝了一口,只呛得自己双眼通红,不住咳嗽:“二哥,三丑,对不起了。”
对,她要走,她本想等宁王接了采月再走,可是她今日见到孤北臣拥着宜兰的时候,她就等不及了。本来想摆脱掉那暗卫,谁知道竟然碰上了孤北莫。她本想等雪停了再走,谁知到了晚上雪才停。本来等孤北莫和三丑喝醉了再上路,谁知这二人一直聊天却不醉。没办法,紫苏只好求助酒肆老板。
灞上酒肆是疏忘斋名下产业。而疏忘斋却是燕王在江东的暗桩,燕王在荷塘偶遇的时候,告诉了她这个秘密。没想到她真能用上。
酒肆老板看到紫苏写的梅花篆,便猜到了紫苏身份,听从紫苏的吩咐,立刻让小二在酒里下了迷药。白紫苏早些时候让染月拿着银子买了身男装,并着盘缠也都寄存在灞上酒肆。灞上酒肆老板此时便将东西一并拿出来给白紫苏。
不知不觉就耽误了半日。
白紫苏不知孤北臣发现自己走了没有。
她吩咐采月在棹风斋像平常一样说话,通宵点灯。孤北臣应该是没有发现吧,否则过了这半日,他怎会不派人追赶?他那么霸道,最恨她背叛,如若发现她走了,一定会派人追赶。
只是白紫苏如果能想象到她这么做的后果,她定然老死王府,也不会这么一意孤行!
但是,她此时真的很怕他,怕他跟别的女人亲热,怕齐王府的黑暗和摸不透的阴谋诡计,怕他冰冷残忍无视她的感受,更怕触景生情想起她和他第一个孩子!病着的那几日,她总是做噩梦,一梦醒来,浑身虚冷。她也会梦到小时候,那时自己天天说要做个女大侠,陪着娘到洛水打渔,让娘安享晚年。娘亲还在京城的大明宫。她会坐在嵌春殿外,数着鸽子,希冀哪只信鸽的腿上有她来自远方女儿的信。
既然怕了齐王府,她便不会再待下去,既然想念娘亲,她便一定要回去看她。紫苏将杯子摔在地上,起身就走。
娘,我想你了!女儿这就回去找您!
暗夜如墨,雪却越下越大。
本以为大雪明日封山,谁知半夜便下起了雪,前路被堵,赶路的人都被堵到闪红峡附近的废神庙。庙主持看路人辛苦,便腾出所有厢房,给路人歇脚。
厢房内生着炉火,人又多,房梁上的冰凌渐渐融化成水,室内倒有几分潮湿腥湿的腻味。
门框上的蛛丝在摇曳不定的火光照耀下,闪烁着酒红色。一只褐色蜘蛛缓缓爬行,顺着几乎被风吹散了的丝线攀爬而上。
一滴晶莹的水滴粘在蛛丝上,被气窗透出的风吹着,微微颤动,快要坠落。
雪丫睁大了眼。她的注意力此刻全被蛛丝上的水滴吸引。看着那滴水下落的过程,雪丫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一数完,水珠果然掉落,只是随着”嗒”地一声默响,却滴到一个人光洁的额头上。
一阵风夹着雪花倾泻而来,屋内突然之间仿佛氤氲起一阵杳杳的墨香。雪丫鼻翼轻颤,嗅着这股淡淡的清芬,朝门口看去。
门口的蛛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不过二十岁上下,脸苍白而隽秀,洗得发白的灰色衣裳不新不旧,裹住他修长的骨架。雪丫不自禁地向他脸上看去。那男子极为警觉,感受到陌生的目光,也向她看来,只是锐利地扫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哎呀!雪丫却脸一红,便赶紧撇开头,心里如小兔乱撞。
方才那短暂一眼,雪丫还没来得及看清男子的五官,然而却记住了那男子的目光。他的目光是极致的雅淡,方才的锐利被他刻意收敛,反而显得眼睛清亮极了,也好看极了。雪丫在心里回味着那一瞥的神采,鼓起勇气,忍不住又向他看了一眼。
那人用修长的手指抹了一把额头,手指一弹,伴着一声轻微的冷哼,将额上那粒晶莹的水珠顷刻弹掉。那模样显得有些冰冷张狂。看来他是个心绪容易波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