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古馨一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便闻到一股强烈的烟气。她皱着眉头抬手挡在鼻前，左右张望，却见不到人影。
“是谁在这里抽烟啊。”她不满地嘀咕一声，却意外地听到那张半人高的办公桌后有窸窣的响动。
她绕过去，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影哥哥，你怎么在这！”她大叫一声，俯身去扶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穿着单薄的衬衫胸前的扣子还零乱地散开的苏影，却不见他动。
眼睛余光一扫，脚下是一堆烟头。她瞬间明白了，忍不住一阵心痛涌上心头。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不禁一惊，发烧了！
“影哥哥。”古馨又用力推了推他，着急不已。
苏影勉强睁开眼睛，他的眼球中布满了红色血丝。他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忽然伸出双手用力把古馨拥进怀中。
忽然埋在苏影温热而充满烟草气息的胸膛，古馨一阵脸红，她刚想攀上苏影的肩，后背却忽然僵硬。
苏影用意识不清的呓语，轻轻念着，“式微，式微……”一声一声，轻若游丝，却情重千金。
“式微，别离开……”苏影昏沉着，眉头锁成川字，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他微长出来的胡茬覆在古馨的额头，传来清晰的刺痛。古馨看着苏影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反复念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感到难过。
她不是为自己难过，起码重点不是为自己感到难过，而是苏影。直到这一刻，她才看出苏影的脆弱。这一地的烟头，这一个整夜坐在冰冷的地板的男人，这一声一声在意识不清时仍不离弃的呼唤，一切一切，都是他的伤，他的痛，都是他平时不会表露出来，而只会在那个叫做式微的女子前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
“祝式微。”古馨跟着轻念，她看着昏睡不醒的苏影，蹙着眉说：“式微不会离开你的。”
*
祝式微几乎是撞着把病房的门打开的。她一进门，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紧闭眼睛的苏影，他的右手上有一根针头，插进他清晰的青色血管。头顶一个倒挂的药瓶，装着透明的液体，滴答滴答，规律下落。
她的眼泪顿时在眼眶打转。经历昨晚，苏影显得更加疲惫了。他就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再也无力支撑。
然而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一定期望苏影就这么安静的睡下去。因为，当所有钢板石柱、飞沙崩石全部毫不留情的袭来之时，她真的很为这个经历太多的男孩心疼。
她会希望苏影永远是那个穿着白衬衫挂着桀骜淡漠神色看她的干净少年，不会被其他颜色沾染。
苏影脸色苍白，依旧昏睡着，但安静了许多。只是偶尔嘴唇还是会嗫嚅，不知说些什么。
古馨看到祝式微，连忙站起身。她脸上原本担忧苏影，但此刻被无措替代。
在她心爱的人的心爱之人面前，她感到自卑。即使她优秀得足够配上苏影，也足够比下祝式微。
“谢谢你。”祝式微诚心道谢。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苏影的情况，让她第一时间赶来陪在苏影身边，是多么需要的事情。
她收回意犹未尽看向苏影的眼光，在古馨面前，她不敢把心意表现得太明显。尤其经历车祸事件，她更觉得对古馨心存歉疚。
古馨摇头，只说，“他需要你。我先出去。”
“哎，”祝式微叫住她。见她转身，她忽略了那句“他需要你”的深层含义。她看了昏迷不醒的苏影一眼，鼓起勇气问，“你是苏影的女朋友吧。”
说完她便咬住下唇，懊恼不已。她的脸也有些发烫，不敢对上古馨的眼。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小肚鸡肠？苏影还在病中，现在问这个问题干什么！不知她会怎么想呢？是觉得可笑，不屑，还是厌烦呢？
古馨只是轻轻一笑，轻松回应，“我不是呢。”
式微错愕抬头，难以置信面前女子如此云淡风轻的笑容。她一直以为，这个女孩是喜欢苏影的。
关上门，古馨慢慢靠在墙上，心中叹息：我不是，不是啊。
祝式微坐到苏影身旁的木椅上，仔细地看起苏影。
只有在苏影不知晓的情况下，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吧。从前，她总是惧怕对上他三分凌冷七分冷漠的眼眸子，但现在，她又希望苏影睁开清澈的眼睛看她。
苏影盖着厚被子，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祝式微探他的额头，幸好不再烧了。她拿起浸过热水的毛巾，细致地擦着苏影湿淋淋的额头、下巴、脖子。
“啪。”她的手腕突然被昏睡的苏影抓住，毛巾掉落在地。苏影并没有醒，却无比清晰地叫：“式微。”
“苏影？”祝式微眼中欣喜。
苏影眼皮覆盖下的眼珠轻轻滚动，然后缓缓睁开。眼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凭着直觉轻声叫，“式微。”
“是我。”祝式微笑了。
然而在苏影意识回笼后，他迅速把祝式微的手甩开，原本安静的脸色变成抗拒，他无力地吼，“你怎么在这！”
“小心你手上有针。”祝式微低声提醒，但心地低头看看针头。如果针尖刺破血管，鼓包会很麻烦。
苏影被祝式微的一句关心弄得心烦意乱，一时竟冷静不得。他把她的担心尽收眼底，却固执地不肯接受她的好意。他暴躁地把塑料输液管向上拉扯，针头拔出，带出一片鲜红的血迹。
“你干什么！”祝式微瞪着眼低吼。
苏影掀开被子要坐起来，头却一阵眩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下抿得很紧。
“小心。”祝式微要扶住他。
苏影一言不发地避开祝式微的手，勉强离开床站起来。但随即他感到寒凉，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而且已被汗浸透。
祝式微看着开了几颗扣子，大半胸膛袒露出来的苏影，想说“小心着凉”，但却被他冷峻的脸色逼了回去。她不明白，明明刚刚还是安静美好的苏影，为什么醒来后又变得阴沉冷漠。
而面对苏影的冷战，她无力招架。
苏影看到枕边放着一件黑色的衬衫——那是古馨准备的。他看了祝式微一眼，毫不犹豫的脱下衬衫，直直看着祝式微，好像在挑衅。
祝式微看着半裸的苏影，看着他的白皙肤色，看着他紧实的肌肉，看着他宛若漫画中漂亮的锁骨，不禁脸色涨红。她感觉自己的双颊持续升温，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吞咽口水声。
自己明明不是花痴，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略带野性的苏影，她的心跳竟不可抑制地加快。
苏影看到祝式微的样子，冷冷一笑，抄起新衬衫，转身背着祝式微，利落地把衬衫穿上。
祝式微趁此迅速而用力地拍拍脸颊，心里不断懊恼自己的没出息。
但由于过于用力，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苏影疑惑地转过身，祝式微尴尬地放下手臂。
苏影捉狭的一瞥笑没有让祝式微看出来，他扣好上数第三颗纽扣，发问，“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
“你发烧了，还晕倒……”祝式微语无伦次。
“我是问，你，为什么在这儿。”苏影皱着眉重复了问题，加重的语气似乎很不想祝式微出现。
祝式微品出苏影的不耐烦，简短回答，“古馨叫我来的。”
“她叫你来你就来？你来干什么。”苏影轻视的笑着，已把外套穿好。此时他除了脸上还带点病态的苍白外，已完全变回果断冷决的苏影。
“你要走？身体还很虚诶……”祝式微挡着苏影。
“你来干什么！”苏影怒视她。他很不希望自己这么糟糕的一面被祝式微看到，所以很气古馨的多事，更气祝式微的出现。
他已经很失败了，他不想让她再觉得他是一无是处的。即使分开……苏影绷紧脸孔，拳头紧握，心中默默想——你总要让我保留最后的自尊吧。
“当然是担心你。”祝式微无视苏影的反复无常，说出心里话。话说出口，她忽然觉得轻松了好多。
苏影果然如她所料愣住，随即笑出声，含着大量不相信的情绪。
“有什么可笑！”祝式微生气了，她看着苏影说：“今天来我是告诉你，苏影，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我……我想回到你身边，和你一起承担困难。苏影，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好不好？”
苏影征了良久，喃喃问，“你喜欢我？”
祝式微想了想，摇摇头，“不，是爱你。”说完这句，她又差点脸红。同时心脏紧张的狂跳，她想不到，苏影会怎么回应；她不知道，苏影会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回应。
“哈，”苏影讥笑一声，在沉默的房间里显得突兀刺耳，他歪头按按耳朵，看着祝式微，“你还能说出更加不知羞耻的话么？”
祝式微受伤地一退，无言而错愕地撞上苏影嘲讽的眼神。他、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廉耻？我说爱他，他却说我不知廉耻。祝式微企图在苏影脸上找到一丝动摇，
——然而，没有。
“祝式微，”苏影声音低沉，逼近一步，“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怜，回过头来同情我？你看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流浪狗。你以为你高尚伟大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宽容博爱是不是？你觉得你这个时候跑来对破产的我说依旧爱我，很替你自己自豪是不是？祝式微，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没有。”祝式微努力甩着头，声音哽咽。
“你不是有了叶旭，还来招惹我干什么？滚回他身边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
“你和他拥吻上床结婚生孩子都和我没关系！现在，你给我滚！”苏影说完，由于过于激动，剧烈咳嗽起来。
“你混蛋……”祝式微无力地蹲下，泪水再也忍不住。
她对苏影真正失望了。她想苏影不知道，她和苏影是同样性格的人，自强自傲，都不肯低头。而今，她首先举旗投降，需要了多大的力气！而他，还那么不留情面的拒绝她，不但拒绝，而且误解！她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这么执着到不堪的坚守——只是一个人的戏。
苏影，难道你以为，我还有力气再与你经过漫长的纠磨么？也许我该学小葵，是时候便放手。
但是那昏迷时的呼唤，是那么真心意诚。苏影，你为什么给了人希望又不实现它？你是否知道你亲手给我的失落感会谋杀我全部的勇气？
她慢慢站起身，不看苏影，转身，同时轻轻说，“最后一次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身后响起偏冷的声调。
“那我就偏要帮你！”祝式微突然赌气地大喊一声，还带着泪痕，拉开门用力一摔。
古馨意外地站在门外，正古怪地盯着她。无疑，她这个表情，是全都听到了。
“一切都结束了。”式微粲然一笑，走过她身边。她知道自己一定狼狈，也顾不了许多。要是从前，她一定会把古馨当做情敌，斗智斗勇。而今，大概不需要了。
自作多情也需有个限度。
“不，影哥哥他大概是在意你的。”古馨急急说道，她想起了苏影昏迷时的呓语，和他紧皱的眉头。
可是祝式微走远了。
苏影开门走了出来。他看了古馨一眼，没说别的，只淡淡说，“走吧。”
“你的身体……”
“没事。载我回公司。”苏影眼神放空，弥漫起无边的大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