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真远远看到徐超与一位姑娘从屋中走出,也是大吃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位小兄弟不是李校……”
他原本是想说“这位小兄弟不是李校长的随从么?”哪知徐超未等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甚大,竟然将吴真的声音完全盖了下去,又听徐超道:“原来兄台还没忘记李逍遥大哥!上次与吴兄一别已是一年有余,没想到竟然又在此相见!”徐超故意大笑出声,心想这吴真万一说出李不伟与自己的身份,那可就糟了,当下以大笑之声掩盖,又以李逍遥三字掩盖了吴真所说的李校长前面的“李校”二字。
吴真听得一愣,忽作恍然状,笑道:“在下只是看着兄弟眼熟,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我那李兄弟的朋友。”看到徐超身边的完颜无雪,吴真稍一犹豫,又道:“兄弟既然来到南京,想必一时也不会离开,等为兄事情办完之后,再与兄弟叙叙旧。”言罢,又垂首立在原地,想必是身在芮国公府,吴真也不便说太多的话。
徐超听他并未道出自己的身份,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吴真此时不揭穿自己的身份,想必过一会见到完颜合达时,也会为自己保守此秘密的。想到此处,徐超向吴块点了点头,又转身对完颜无雪道:“完颜姑娘,既然国公府有要客来访,在下这便告辞罢。”完颜无雪微微一欠身,道:“徐公子慢走。”
离开芮国公府之后,徐超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回到自己落脚的客栈中。想起刚才的事情,徐超担心之余,又多了一份好奇。这吴真不是声称是一名丝绸商么?为何今日出现在金国的芮国公府中呢?看来此人身份着实不简单,说不定也是金国朝中的一名要员。既然如此,他以前为何又要去江南呢?难道是金国的细作?
徐超越起越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此事,因为此人是李校长放走的,倘若他当真是金国的什么重要人物,以后大宋与金国交战时,万一此人说出些什么话,说不定会危及到李校长的声誉。一念至此,徐超心中已作了一个决定,他准备留在南京城中,一来可以调察一下吴真的真实身份,二来徐超也知道大宋终有一日会与金国开战,倘若他在南京城中能获得些有用的情报,日后必定有利于大宋的北伐。
整个下午,徐超都待在客栈中,对自己在这段时间的行动也有了计划。到了晚间时分,忽然有人来访,徐超心中已有预感,等他开门之后,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来人正是吴真。
吴真看到徐超独自一人待在房中,笑道:“小兄弟,一年多未见,不知我那逍遥兄弟可好啊?”徐超听他称呼李不伟的假名,心中稍定,也一抱拳道:“多谢吴兄挂念。李大哥也时常提起吴兄,只说他认识过不少奇异人士,吴兄是最令他难忘的一个。小弟此次前来京城,原是为了寻找一个朋友,没想到在国公的府上能见到吴大哥。”
听闻徐超此言,吴真谦然一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本是大金国的军器监完颜真,上次在临安多有不便,这才未将实情相告,还请见谅。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徐超对吴真,也就是完颜真并无太多恶感,当下忙招呼他坐下,神色间也颇为客气,道:“原来吴兄是大金国的军器监,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兄弟名叫徐超,乃是李大哥身边的一个随从。”完颜真哈哈笑道:“徐兄弟客气了。我那李兄弟的才学,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便是身边的随从,也是人中龙风。”
徐超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正待解释一番,却见完颜真向门外稍一招呼,已有人奉上了酒菜。
徐超以为他要问些关于李不伟的事情,谁知完颜真坐定之后,便开始向徐超讲起了汴京城中的风土人情,又介绍了汴京附近的一些名胜古迹。徐超见他没有追问及自己来南京的原因,只是前来聊些江北的奇闻轶事,又或是些天文地理,当下心中狐疑不定,但他也不便主动多说些什么,只好随口应付着,心中却不断思索着完颜真这次前来的用意。
又过了一阵,完颜真忽又讲起了蒙古与金国之间的战事。
在当时,大宋尚未开始北伐,因此宋蒙关系并未交恶,反倒是大宋的一些将士对金人恨之入骨。尽管如此,徐超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完颜真又道:“徐兄弟可知我今日为何去了国公府?”不待徐超回答,又接着说道:“这几日,黄河一线的战事吃紧,今日回来了大量伤兵,为兄是去通报伤亡情况的。”徐超道:“兄弟看这南京城中一片升平,未想到北方竟然战事连连。”说着,连连摇头叹息。完颜真道:“兄弟有所有不知。蒙古一直备战于西线征讨,前几日忽调集汾州大军南下,与我卫州守军厮杀了数日,然后又原路返回。此役虽然只有两天,但卫州守军却也有伤亡,几百伤兵都转移到了延津。”
徐超听得颇觉纳闷,蒙古军为何忽然攻打卫州?从当时的兵力部署来看,此事本不该发生的。其实别说是徐超,便是李不伟,也万万想不到此节。李不伟虽然已将宋、金、蒙古交战的历史通通看了一遍,但书中并没有记载蒙古曾在卫州一线与金国有过战争,反而是在两年之后从陕西出兵,占领了凤翔之后,这才打开通往关中的通路,金兵也退守至河南,一年之后蒙古又联合南宋夹击,这才又在两年之后灭亡了金国。当然,这只是原来的历史。李不伟自己也不知道,他早已将历史改得面目全非。
那日在徐州城外为营救史红袖,宋兵参与了一场小规模战斗,蒙古近百骑兵瞬间被歼。后来,蒙古军队查看尸体之时,发现这些蒙古兵都被一种威力极大的兵器穿腹而死,而且大部分骑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箭,显然是被人瞬间所杀。这百名骑兵之中虽然大都是山东李全的部下,但也有十多人为蒙古骑兵,其中还有一名百夫长。
蒙古军中得知此事后极为震惊。由于当时身着金兵服装的尸体已被移走,因此蒙军疑是金兵所为,但又不知道金兵到底是使用何种武器,竟然将近百骑兵瞬间击杀,便派出一支两万人组成的赤马探花部队前去卫州叫战,谁知几天过后发现金兵仍在使用以前的旧式兵器,便又马上原路返回。
完颜真看徐超仍在低眉沉思,以为他在思索自己刚说的卫州之,便静静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又终于忍不住道:“徐兄弟,大金国原是起于长白山,虽然与大宋朝有过近百年的战事,可大金国的子民却也有原来的宋人,奉行的也是汉族文化,而大金国的将士也有过半数的汉人。如今大金国与蒙古开战多年,也正是这些人在沙场奋勇抵抗。徐兄弟身为汉人,难道不为此痛惜么?”徐超摇头道:“大宋与金国交战已有百多年,两国宿怨已深,虽然金兵中也有不少汉人,但其身份仍是金。宋金交战之时,大宋的将士仍会被这些人所杀。李大哥曾说过,一个人的种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哪国的士兵。”
完颜真低头不语,心知徐超所言不假,又道:“徐兄弟想过没有,倘若大金国战败,蒙古铁蹄指日南下,恐怕到时江南又是一片血雨腥风。相反,若是大金国能够将蒙古挡在黄河以北,则大宋也得以安定,这种情形徐兄弟难道不愿见到么?”徐超道:“完颜兄,我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随从,像两国交战这样的大事,却是非我能力所及了。兄弟就是再忧国忧民,也只能是空劳悲切而已。”完颜真叹道:“徐兄弟果然是将一切都看得透了,为兄也不便再多言。上次在临安之事,我还未有机会言谢。如今徐兄弟既然来到南京,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二人再谈得一会儿,却始终是些漠北见闻、名山大川,又或是各地风土人情、历史典故等等,但只要一涉及到宋金两国的话题,徐超便避而不谈。
过了许久,完颜真终于再也等不及,从怀中拿出几张纸放到桌上,道:“徐兄弟,为兄身为大金国军器监,自然是负责军中兵器的制造。蒙古骑兵善骑射与马上砍杀,而赤马探花与北军则善阵地攻战。十多年前,蒙古军破了中原九十余郡,我大金国将士虽然奋力抵抗,却终究不敌蒙古骑兵的战术,被蒙古兵直抵中都城下,不久之后中都便失守。来到南京之后,朝庭已意识到以前之所以屡战屡败,最主要的原因是无法适应蒙古军队的战术,而要解决此问题无非有两个办法,一是将现有的军队重新改编,以骑兵对抗骑兵,又以弓矢相辅,但蒙古兵骑射技术要普遍强于我军,而且其甲胄又极为坚实,内层皆以牛皮为之,外层则满挂铁甲,甲片相连如鱼鳞,普通的箭矢根本无法射穿,因此只好采用另一种办法,便是改进远距攻击兵器。为兄在五年前担任军器监一职,开始研究弓弩的改进,虽说也有些进展,已能在百步之外射穿蒙古骑兵的铁甲,但毕竟弩机发射起来不如弓箭方便,如遇到一支骑兵纵队,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下,仍是必败无疑。”徐超此时已听得明白,也知道完颜真前来找自己的真正原因了。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完颜真离开临安返回到金国之后,便深为临安大学的讲学内容所震撼,因为这些知识正好解决了弩机力臂截面的设计难题。弩臂因为弦的拉伸而承受弯曲应力,从而蓄积了弹性势能,在弩臂恢复过程中,又带动弩弦复位,从而将箭矢射了出去,但这个恢复过程也大有讲究,如果箭矢在射出之时受力过大,就会使得箭矢马上获得极大的初速度,但此时箭仍在弩机之上,接下来虽然箭矢的速度也会增加,但其加速度已逐渐降了下来,倘若经由计算而设计出一种最为合理的变截面弩臂,则可以将弩矢的最远攻击距离提升一大截,而弩机的重量又有所减轻。当然,完颜真并不打算开始实行这种改进,因为这个改进不是很急迫。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提高弩机的射击频率,以对抗蒙古的骑兵纵队。完颜真既然知道了临安大学的讲学内容,又知道李不伟身为校长一职,自然也猜到了李不伟必定知道这改进弩机的方法。徐超身为李不伟的亲兵,对于如何改进弓弩一事,想必也知道不少。因此,那****见徐超时虽然极为吃惊,却也没有当场点破,当别人问起时,也只说徐超是自己的一个旧识,又精于机关制造,想必在军器改进上能提出些有用的见解。其实完颜真多少也有些感激李不伟在临安的相救之情,便帮着徐超隐瞒了身份。
此时,完颜真见徐超先是眉头紧皱,复又低头沉吟不语,更加肯定了徐超必定知道一些弩机的改进之法,但见徐超如此神情,他一时倒也不便开口相询,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坐着,脸上却又露出企盼之色。
徐超心中也犹豫不定。对于弩机的改进之法,他自然是知道一些,而且是最关键的内容,这也是他陪着李不伟视察实验室时所了解的。对于十字弩与枪弩的威力,徐超再清楚不过了,但这种弩威再更强大,又怎敌得过大宋朝的机关弩呢?机关弩不仅将弩臂改为钢制,而且弩弦也逐渐改为金属制作,更重要的是,机关弩的发射频率比普通单弩要快上百倍。
然而既然知道了完颜真的真实微分,也知道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徐超反而冷静下来,心想,我此时只消花上片刻功夫画上一张图,便能将困扰完颜真多年的问题解决,但大宋对金作战也是势在必行,即使金国在兵器上哪怕有一点点的改进,也必将成为大宋的障碍,我又如何能做此叛国之事。
想到此处,徐超道:“既然如此,不知完颜兄是否想到了解决之法?”完颜真叹道:“我曾试着进行多项改进,甚至参考了秦弩的制造原理,但仍未有所进展。秦弩自是厉害,但多以弩车为主,而单兵驽机又以腹弓作为主要装备,制作工艺复杂不说,而且不易于携带。至于小型弩机,虽然可以用于骑兵,但在经过一轮射击之后,再次射击将花费较多的时间,只好再改为普通弓箭。但是,弓箭的威力却又不如弩机,射击距离过远的话,对蒙古骑兵毫无杀伤力。”
其实,弓的威力也不容小视,例如英格兰长弓就可以射出近两百米,只是这种弓太过庞大,以至于很少用于骑兵,大都是由步兵使用。这种弓密集射击形成的箭幕极具杀伤力,更可以向斜上方射出,再从头顶上射入敌人骑兵阵中,而骑兵最薄弱的地方便是受到上方的攻击,因此英格兰长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极为重视,以至于火枪在刚出现之出也未能撼动其霸主地位。
此时听到完颜真说起弓弩,徐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道:蒙古骑兵的战力自然是不可小觑,但要对付大宋的火炮与机关弩却万无可能。大宋要完全收复失地,日后与蒙古一战也不可避免。蒙古与金国交战多年,金兵对于蒙古骑兵的战术与装备自然极为熟悉,如果能从金国人口中得到一些蒙古骑兵的信息,自然有利于大宋日后的军事准备。但此时完颜真向提出了改进弩机的请求,这显然是不能答应的,如此一来,自己反而不好向他询问一些其它问题了。
完颜真看到徐超微微摇头不语,知道他是不愿意说出弓弩的改进之法,只好叹道:“徐兄弟既然不便相告,在下也不会强加为难。兄弟刚来南京城不久,就由我为兄弟讲些南京的趣事罢。”
完颜真果然不再提及弩机一事,二人又继续说起其它话题,只是徐超已感到完颜真有些心不在焉,二人又聊得片刻,便散了。
如此过了几日,完颜无双也没有差人前来,徐超竟然有些微微失望。至于完颜真,那日一席话之后更是失去了踪影。到了第四日下午,徐超在城中转了一圈之后回到客栈,将自己的银两全部摆在桌上,正准备数一下自己的盘缠还能在南京城中住多长时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听到完颜真的声音:“徐兄弟现在是否有空?快快随为兄去一个地方。”
徐超听这声音甚是急迫,忙迎了出去道:“完颜兄,到底有何要紧的事?”完颜真悄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为兄已备了马车,还请徐兄弟这就与我前去。”
徐超听得纳闷,又见完颜真如此神情,心中颇为好奇,也顾不得吃饭,回屋稍稍收拾了一下,与完颜真一同走出了客栈。有人早已准备好了车马,完颜真拉着徐超径直上了车。这车甚为宽大,坐了两人之后竟然丝毫不觉得拥挤。等马车移动之后,徐超顿时有些失望。与李不伟的四轮马车相比起来,这辆马车根本不值一提,既没有橡胶轮胎、也没有弹簧液减震,驶在南京城中的石板路上甚是颠簸。
完颜真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他神色凝重,在车上将事情的原委详细告知了徐超。几日之前,蒙古兵在卫州一战之后便即退去,卫州的守军本以为能得几日喘息之机,谁知道刚过了两日,蒙古兵又卷土重来,而且此次竟然来了两支骑兵纵队,其中一支是完全由蒙古骑兵组成的,这两支骑兵纵队总共两万人,来到城下不待答话便开始攻城,由于金兵的守军接到了死守卫州的命令,因此经过一天一夜之后蒙古兵仍然没有取得半点成效,此时双方都已有几千人伤亡,又过了半日之后金兵援军赶来,蒙古兵这才撤退。有人询问了被俘的蒙古士兵,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半月之前,蒙古军的一个十人骑兵小队在山东西路的丰县被全歼,而且死因甚为蹊跷,竟然似被人用铁弹弓射杀。蒙古军疑是金人所为,便再次派人攻打卫州。
徐超奇道:“完颜兄,这铁弹弓也能当作兵器么?”完颜真摇了摇头,却又低头沉吟不语,显然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超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乱跳,他方才问话之时,就已想到这也许是李不伟或雷鸣等人遇到了蒙古骑兵,又用左轮手枪将蒙古兵射杀,子弹进入身体后看起来自然像是被弹弓射击的样子。虽然徐超对此并不十分确定,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否则又哪有一种弹弓能够同时将十名装甲骑兵一起射杀呢?
完颜真此时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倘若那些蒙古兵所说的是真的,那些使用弹弓作为兵器的又会是谁呢?又有哪种弹弓能够穿透蒙古兵的铠甲呢?他忽然抬头向徐超看去,却见徐超也是一脸的惊愕,显然也想不通此事。完颜真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又想,难道是我的判断有误?他真的只是李校长的一个随从亲兵而已?
此时马车已走出汴京城,徐超掀开车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官道两旁一望无际的麦田。徐超记得一月之前,江南的麦田已然泛黄,可此时江北竟然还是一片绿色,而且这田中的农夫也不如江南那般怡然自得,一路上又见不少拖家带口的百姓,显然是听说北方战事又起,这些百姓准备逃往汴京方向去了。
此时黄河尚在金国境内,蒙古后倘若向攻打南京,但会遇到黄河阻拦,因此在原历史上,蒙古并非从北方攻金,而是转道陕西入潼关。但此时此民心已乱,又有谁会想到还有一条黄河天险在护卫着金国呢?只要有战事一起,百里之内的百姓便会后撤,因此也就不奇怪为何一路上会遇到如此多的难民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程,忽然转向西驶去,又走了一阵,终于在一个小镇停下。徐超随着完颜真走下车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眼前有好几百名金兵,只不过这些金兵有些正坐在地上,有些是躺在地上,更有些已失去了一条胳膊,但又经过包扎处理,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完颜真低声道:“这六百多名伤兵刚从卫州回来,另有两千多名士兵尚在卫州等待救治,有些受伤太过严重的就没有办法了,运气好些的还能见上家人一面,运气不好的就死在半路了。”
此时众伤兵一片呻吟,又不时夹杂着些哭喊之声,忽又见一人拉着前来救治的军医的手嚎啕大哭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大哥十四年前在中都被蒙古兵杀死,二哥又在五年前攻打长江时被宋人所杀,如今父母就剩我一个儿子,如果我再有个三长两短,就没人给他们送终了啊!”那军医点了点头,又是一番安慰,等站起来转过身之后,却连连摇头,显然这士兵没得治了。徐超看那军医正向着自己走来,便走上前去问道:“大夫,刚才那士兵可有得救?”那军医看徐超只是寻常百姓装束,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却听得完颜真道:“这位是赵王爷请来的客人,你尽管如实回答便是。”那军医听得一愣,脸上现了惊讶的神色,转而又苦着脸,叹了一口气道:“此人小腿之上中了蒙古兵的箭,虽然并未伤及要害,但近日已出现化脓,并且开始发热,估计是没得治了。”说着,又不禁连连摇头。徐超忙道:“只是发热化脓而已,又怎么会无法救治?”那军医听得一怔,再看徐超一脸错愕的表情,道:“这位公子,老夫还要再去拿些止血的草药,等到伤员救治完毕之后,老夫再对公子详加解释。”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完颜真一旁道:“徐兄弟有所不知,士兵冲锋陷阵之时虽然也有人死在战场之上,但更多的却是受伤之后失去战力而临时退出战场,等到战斗结束之后再行救治却为时已晚,例如刚才这位士兵,就是因为当时没有及时将箭拔出,这才延误了救治的时机,其实所谓的阵亡,大都是死于伤口化脓溃烂不治,这些伤兵之中能有一半活下来,便算是不错了。”徐超听得黯然,心中又想,在离开江南时,北平公主与香儿姑娘正在摆弄一种叫做青霉菌的东西,听李校长说,这种东西可以去脓消肿,只是使用时又因为而宜,倘若这人是大宋的士兵,或许还有一大半活命的机会。
徐超此时已不忍再看下去,转向完颜真问道:“完颜兄,你此次带小弟前来,不知到底有何要事?”完颜真道:“为兄忽然接到王爷的命令,得知此处有大批伤兵需要救治,但我认为徐兄弟应该懂得些雌黄之术,因此才想让你看前来一下这些伤兵,不知徐兄弟能否找到好的救治办法?”徐超奇道:“我何时说过自己懂得医术了?”完颜真叹道:“其实我也是想碰一下运气而已,万一徐兄弟懂些医术,能够让这些伤兵康复也是一件好事啊。”徐超听得直摇头,心想这完颜真也是急糊涂了,竟然会相信我懂得医术?按理说以他这种精明之人应该不会如此妄加猜测才是,看来再稳重的人,遇到急事时也难免会慌乱起来。
正在此时,徐超忽然感觉身边一片寂静,就连刚才在呻吟的伤兵此时也停止了哭喊,正惊异间,又见完颜真向一人躬身道:“参见芮国公。”徐超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将军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这将军‘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又向着众伤兵之中走去。
徐超吓了一跳。这老将军五十岁左右,模样威武之极,刚才只是低声‘嗯’了一下,就已让人觉得这声音沉厚之极,直震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之意。完颜真悄声道:“这次多亏芮国公带着援兵前去,才让蒙古撤军,本来皇上命芮国公去防御潼关,谁知还未动身就遇到了这等事,也幸亏有了芮国公的援兵,否则卫州恐怕早已失守。”
徐超早已知道芮国公是完颜无雪的父亲完颜合达,但没想到他竟然如何威武。看今日情形,这位国公在众将士心目中地位甚高,他只是站在这里,所有的人就都一片肃静,甚至连那些伤员也停止了呻吟,此人可真不简单。
想到这里,徐超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丝疑问,完颜真明明知道我是大宋朝人,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甚至将整个战事都详加描述,生怕漏掉了什么似的,这其中必定有些不对劲。
此时,完颜合达已从伤兵群中折了回来,向不远处的一间平房走去。完颜真道:“徐兄弟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着,忙快步走上前去,对着完颜合达耳边低声说了起来,徐超看到完颜真一边说,一边向自己这边看来,又见完颜合达不时点点头,偶尔也向这边看上一眼。徐超心下更觉奇怪,心想这二人说话声音显然故意放得极低,又不时向这边看上几眼,难道他们是在议论我的来历?正思索间,忽又听得完颜合达道:“这一定是王爷的主意了?你既然如此想法,便只管照做就是,倘若真如你所说那般,老夫自会相助。”完颜真点了点头,忙又躬下身去,却见完颜合达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了屋内。
完颜真走了回来,道:“徐兄弟,咱们先进屋等候片刻,过一会盛太医会将将士的伤亡数字报上。”徐超奇道:“太医不是在宫中为皇上治病的么,怎会突然来此照顾伤兵?”完颜真叹道:“大金国连年战事不断,军中所备之草药已然不足,盛太医这次专程从宫中又带来一些药物,顺便也为伤兵救治。”徐超点头道:“原来如此。”心中又想,看来金国连年作战,竟然连将常用草药也消耗殆尽,可见在此之前金国士兵阵亡的数字的确不小。
二人说着,便已到了小屋门前,忽又听得旁边屋内有人大声道:“正是,属下心中就是不服!”李不伟听得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说这话时显然心中极是不忿,却又有些底气不足。又有一人道:“蒲鲜将军,本国公自然知道你的想法,但皇上有令死守卫州,便是老夫也只能服从命令而已。”那位蒲鲜将军听了‘哼’了一声,又道:“什么弃北图南,如今南没有图成,北倒真是弃得彻底,恐怕再弃一次就该轮到南京了。”完颜合达怒声道:“蒲鲜将军这是什么话!皇上既然做了此决定,我们为臣的便要听从才是,又怎能在背后说三道四,令尊当年虽然对此也有异议,却也未像你这般无礼!”徐超在门外听得讶然,再看完颜真时却见他脸上也已变色,显然也没想到竟然听到屋内中人如此说话,他忙拉了李不伟闪身走进旁边另一间屋内,却见那位盛太医正在桌上写着什么。完颜真走了过去,与那盛太医低声交谈起来。
刚才那位蒲鲜将军所说的弃北图南,李不伟曾对徐超略有提及,因此对于金国的战略意图,徐超也是知道一些的。成吉思汗在统一蒙古后,本来准备攻打金国,但又担心蒙古攻金时,西边会受到西夏的攻击,这才决定先攻打西夏。西夏求救于金国却被拒,因此在西夏王朝灭亡之后,西夏的士兵都投附了蒙古,又转过来攻打金国。此时的金国,正是处于西方与北方两面受敌的窘境。金国朝庭为了减轻压力,便将京城从中都迁至汴京,准备进攻南宋,从而希望在战争中能够挽回一些以前与蒙古交战时的损失,谁知遭到南宋的顽强抵抗。金国久攻长江不下,又在五年前重新制定了策略,将重点放在北边的黄河防线上,南方长江沿线的与大宋的战事却又缓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弃北图南。方才那位将军显然对金国朝庭此举极为不满,这才在完颜合达面前说了出来。
徐超正想得入神,忽听完颜真道:“徐兄弟可知道,此次卫州一战共一千一百人战死,三千六百余人受伤。”徐超听得吃了一惊,他原本对这伤亡数字并没多少概念,甚至从来就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刚才他在屋外亲眼见到了那几百伤兵的惨状之时便已心有不忍,如今再听得竟然有一千多名士兵战死,又有三千多人受伤,而这些受伤之人又有多半将要不治身亡,徐超不由得黯然,心道:“我大宋朝制造的那些兵器,不也正是用于杀敌的么?将来金兵或蒙古兵不也要如今日这般伤病满营么?如此说来,大宋皇家实验室却是设计出了许多杀人工具?”他忽又转念一想:“倘若不如此的话,将来金国铁蹄南下,遭殃的又是大宋百姓,死伤的也是大宋的将士,如此说来,那些兵器又是救人性命了?”徐超一时觉得烦闷之极,摇了摇头,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完颜真见状也是一脸诧然之色,忙又跟了上来。
走出门外,徐超只是低头不语,其实他虽然是大宋军中之人,却从未上过战场,即使在徐州城外与众弟兄杀了近百名金兵与蒙古兵,但那场战事毕竟结束得迅速之极,以至于徐超还未闻到战争的气息,便尝到了胜利滋味。完颜真看徐超只是闷声不语,也由得他去了。
返回南京的路上,完颜真仍与徐超共乘一辆马车。完颜真忽道:“徐兄弟,你可知今日所见的那些伤兵之中,有六成都是汉人么?”徐超听得一怔,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完颜真看他神情,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对徐超触动极深,又叹了口气道:“徐兄弟,其实要救这些士兵也不太难。”徐超忙道:“完颜兄所说的是什么办法?”完颜真道:“卫州城外一战,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伤兵,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大金国将士无法抵挡蒙古兵的骑射,倘若有了克制蒙古骑兵的兵器,将士的伤亡也就不会如此惨重了。”
徐超听闻此话,顿时恍然大悟,他原本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以为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又被带到伤兵营中,再又听完颜真误以为自己会些医术,当时还以为完颜真只是一时情急才如此想法,如今徐超忽然明白了整个事情都在完颜真的安排之下,他是想让自己看到伤兵的惨状,又由军医报出伤亡数字,再说及伤亡士兵之中大都为原来的大宋官兵,如此一来自己便会起了侧隐之心,也许会帮着他设计出一些兵器来。
这些念头写起来话长,但在徐超脑海中却只是一闪而过。他瞬间已完全明白了完颜真的用意,却仍是不露声色,苦笑道:“是啊,完颜兄所说的自然是有些道理,只是蒙古铁骑若是如此容易对付,西夏国也不会在几年之内灭亡了。”说着,徐超摇头不已,又忍不住向完颜真偷眼望去,却见他此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大有惊讶之色,显然没想到徐超竟会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