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李不伟的校长府内一片忙碌。管家陆温从未接待过这么多的人,一下子有些忙不过来。好在前来帮忙的都是宫中内务府的人,这些人平日训练有素,又是奉了谢道清的命令,干起活来丝毫不含糊,没几日下来,陆温倒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既然宫中的人包办了一切,陆温也乐得轻松。这一日,已是第六天了,陆温一大早起床,还未来得及穿好衣服,心里已盘算着后圆那一块旱冰场的规划了。这是香儿的嘱托,要求场地务必平整,因为新式旱冰鞋是使用杜仲橡胶轮的,倘若场地稍有不平,便会加剧轮子的磨损,使用寿命也不会太长。
陆温如此想着,已洗漱完毕,然后走出房门,直奔后圆的那片空地而去。刚刚转入后圆,便听到李不伟的声音:“就这样了吧,你看如何?”紧接着另一人答道:“大人已想了几日,应该没太大问题才是。”陆温听出这是齐大年的声音,心下觉得奇怪,怎么李大人起得这么早,又来到后圆干什么呢?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过来,因为他看到李不伟与齐大年正站在场地边上,而场内则用白灰倒出一些规迹,这二人正对着这些白灰倒出来的线指指点点。
齐大年道:“其实在卑职看来,这个规则已属万全。听说为了取胜,徐、石两位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这些天来一直待在各自的实验室,显然是要将这两种模型机车再改得更合理些。大人不也曾说过,这只是第一版的模型么?既然参加比赛的是试验品,这规则也不一定非得完美不可。纵然有些瑕疵,下次再改进就是了。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李不伟知他是要提及自己大婚之事,忙将手一摆道:“齐大哥不用担心,咱们今日去实验室,一来将比赛的规则公布出去,二来也是与范大人请教一下成亲的一些经验。”齐大年发愣道:“大人,成亲的经验又怎么能请教呢……”
二人正说着,又听到前院传来几人的声音。李不伟听出,这是周依依、香儿,以及灵珠三人在那里说笑。
周伍与史冀远洋之后不久,灵珠便遇到了史红袖出走一事。等到史红袖再次回来,却又闭门不出,还将灵珠送回到了娘家。灵珠清楚大小姐的脾气,知道拗不过她,只好乖乖地回到老家。然而没过多久,她心念周伍,但又清楚地知道,在一年之内,二人肯定是相见无望了。但一些奇妙的爱屋及乌的念头左右着她,心想既然周伍不在,他的妹妹却还在临安。若能与小伍的妹妹待在一起,也算是与半个小伍待在一起了。毕竟依依还未出嫁,仍算是周家的人。有了这种想法,灵珠又匆匆回到临安。
此时,李不伟与赵范已南下平乱,而史红袖的心情已逐渐平静下来,灵珠仍然住在丞相府中,隔一两日便到校长府中与周依依和香儿说会话。没过多久,郑永江的女儿郑小圆与儿子郑大方也来到了临安,同来的还有周依依的父亲周进。郑小圆来到临安之后,在自己父亲家中住了仅一日,便搬到了校长府中与周依依为伴。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搬到这里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周进。
灵珠与郑小圆相聚几日,二人几乎无话不说,竟然十分投缘。再后来,郑小圆知道了灵珠与周伍的关系,因此在她返回徽州的时候,又力邀灵珠同去。灵珠虽然舍不得史红袖,但心想周伍既然出海远行,自己作为未过门的媳妇,理当与未来的公婆处好关系,只是这位婆婆也未免太年轻了些,根本就是自己的姐姐嘛。
其实,郑小圆与周进已经算是成婚,这也是李不伟回到临安之后才知道的。这二人完全是自己找人选定的吉日,谁也没有提前告诉,只是在办事的前几天通知了徽州太守程九霄。但程九霄却清楚地知道,周进虽然只是徽州城中的一名普通百姓,但其女儿周依依却是当今的北平公主,女婿更是当今的大学士。程九霄当下不敢怠慢,忙找到周进商议操办婚事的事宜,却被郑小圆拒绝了。
程九霄心下觉得奇怪,按理说,周依依作为大宋的北平公主,作为父亲本该跟着荣华富贵才是,至少也该一同搬到临安城中居住。然而周进却像是根本不在乎此事,仍是终日待在徽州,平时忙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与郑氏姐弟管理飞鸽自行车厂。但郑小圆却是明白,周进之所以这样,是不愿意沾女儿的光,宁愿自食其力。也正因为如此,周进才得她的芳心暗许。
周进看似豪爽豁达,对于自己的婚事却一直扭扭捏捏,就连成婚的日子也不告诉自己家中,甚至还要选在李不伟外出的时候举行,究其原因,却是因为他的年龄问题。郑小圆倒不在乎这些,看到周进如此决定,当下坦然接受。程九霄却不敢含糊,虽然周进声称简单操办,但程九霄还是包下了徽州最豪华的酒楼,又叫了四五个当地最有声望与势力的富绅前去庆贺。
周进与郑小圆成婚之后过得极是舒适,后来听说李不伟回到了临安,心想此事还需得迟早通知自己的女儿与女婿,倘若自己成亲一事是从程九霄口中讲出,未免会让女儿生气,再说北平公主成亲一事,朝庭早已召告天下,周进作为父亲,想躲也不行了。二人商议之后,当下收拾行李离开徽州。郑大方看到这两人收拾了满满一车东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架势,自行车厂有一个多月需要自己独立经营了。
再说李不伟,正与齐大年商议着比赛规则,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三位女子的声音,当下走出后院,却见到周依依等人已梳洗干净,此时正在院中胡乱活动着身体,口中不断念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
李不伟看在眼里,心下觉得好笑,心想:广播操的事,我只是向依依随便说了几句,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听说前些日子与香儿自创了一套广播操,想必就是眼前这样子了。这哪里是做操,简直像是一套拳法。不行,有时间我还得给她纠正一下,将大宋朝的第一套广播操尽快发布出去。不过话说回来,广播操,顾名思议,应该有广播才行。可眼下又哪来的广播呢?即使电子管放大电路能做出来,但留声机或录音设备呢?总不能每次都由人喊着号子做操吧?……嗨,我又在瞎担心什么,即使由人喊口号又有何不可?
三人锻炼得起劲,丝毫没发现李不伟从后圆中走出。李不伟蹑手蹑脚地走到周依依身后,正准备张开双臂抱起周依依转几个圈,忽又想到自己成亲在即,又有齐大年在一旁,万不可再小孩子气了,当下向齐大年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回到屋中简单收拾一下,便准备去试验场宣布比赛规则了。
刚刚到了试验基地外,便听到院内传来轻微的轰鸣声,还有蒸汽排放的咝咝声。二人走进大门,只见此时已有多人聚在实验台前。李不伟仔细看去,除了石仲秋、徐永红之外,还有范东来、王思维、重型机械厂的李广胜、轴承厂的言有信、齿轮厂的吕方德等人,敢情大宋朝最重要的工厂的负责人,此时都聚集在这个试验基地了。
看到李不伟进来,众人都迎了下来见礼,简单寒暄问候之后,李不伟将写有比赛规则纸卷递了过去,范东来接过看了一遍,大声念了出来。
其实这个规格也不繁琐,大概意思是:
一、比赛场地:试验基地的模型铁轨,全长一千一百六十二米,途经桥梁五座,涵洞四个,风洞一个,另有模拟下雨的喷淋装备一处约三十米长。整个道路最大坡度为五度。
二、比赛机车:使用电池驱动的电机车,或蒸汽机驱动的蒸汽机车。每辆机车必须拉有至少五切车箱,多则不限。机车重量不限,车箱采用长度为六十厘米的二号标准模型货车箱。五节车箱中,第一节可以自由装载,第二节必须装有满载的模型油罐,载重为十六公斤。第三节为空车厢。第四节必须装有一百二十个鸡蛋,装载方法自定。第五节车箱,则是一节模型客车箱,总重十一公斤。
三、胜负规格:总时间为一小时,每跑一圈得十分。倘若货车中的鸡蛋有破损,每破损一个扣一分。倘若中途有车箱脱节,每次扣二十分。失控撞毁车箱的,每次扣五十分。倘若机车有故障而不能行驶的,十分钟内不能修复,则视为放弃比赛。
四、动力限制:电机车的动力为蓄电池,电池数量不限。蒸汽机车的动力为木炭或其它燃料,燃料数量不限。每队只能有两套动力设备,其中一套作为备用。
五、轨道上有两处改道点可用于停车,倘若哪辆机车需要停车维修,可在不影响对方的情况下,自行搬动铁轨换道,然后由铁轨上方的横置架触发机车上的开关,切断动力停车。
范东来念到这里忽然停住,转向李不伟道:“大人,这个规则中,似乎没有考虑到机车的效率,而只是简单的比试其稳定性与速度。”
李不伟微微点头。众人听了却是一阵议论,石仲秋大声道:“范大人说得有理,机车的设计,最重要的并非能跑多快,而是使用相同燃料的提前下,哪辆车驶得最远。”徐永红马上反驳道:“石大人此言差矣。消耗相同的能源而又跑得距离最长,自然就是效率最高了,这规则并无不妥。”石仲秋摇头道:“非也非也。若仅是蓄电池带动电机,其效率或许会高一些。但徐大人似乎忘记了,蓄电池也需要充电的。这充电设备不也是由蒸汽机带动的么?试想,由蒸汽机直接驱动机车好呢,还是由蒸汽机给电池充电,再由电池带动机车好呢?多了一次转换的步骤,必然会导致效率下降。”徐永红一时语塞,过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灵机一动,继续说道:“敢问石大人,何为效率?倘若此时的首要任务,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即使蒸汽机车再节省燃料,无法完成任务又有何用?电机车虽然有可能费些燃料,却能完成任务,又何来的效率低下之说?”
众人听得这二人争辩,当下也参与了进来。有的说既然有了这试验场,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比赛,第一次便以竞速为目标,看看电机与蒸汽机到底谁的力量更大。有的则说,比赛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提高工艺水准,并非是单纯的比赛,因此要从实用出发,模拟更为真实的情形。更有人说,不如索性比试两场,一场竞速,一场耐力,哪些才最是公平。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拿不出合理的论据来说服对方。
范东来在一旁听得笑而不语,等到众人都平静下来,范东来这才说道:“众位也莫继续争辩了,模型轨道刚刚建成不久,无论是电机车还是蒸汽机车,都未在上面正式跑过,也不知道这轨道设计是否合理。既然是第一次比试,就按李大人所说的进行吧。”
其实众人虽然争论不休,却没人能拿出更好的意见,听到范东来如此一说,众人也都闭口不言,毕竟这只是比赛,又不是牵涉到什么利益冲突的大事。
范东来继续说道:“其实比赛的目的,也是为了改进设计参数与加工工艺。例如电机的设计,要考虑的问题就有很多。轴芯的材质、构造及层数,铜头的精度、绕线的方式、内外挂的方法,绕线圈数、绕线的线数、线材的直径及材质,电机壳的质量及设计,磁铁的材料、形状及距离轴芯的距离,碳刷的材质、形式及质量,以及电机磨合的方式,电机轴承的挑选等方面,都需经过不断改进,才能得出最终满意的结果。”
李不伟接口道:“对啊,这次比赛只是开始,以后还会陆续举行多次类似的比赛,例如电机或蒸汽机驱动的自行车,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倘若将蒸汽机用到四轮马车上,便成了蒸汽车了。”石仲秋点头道:“大人说得没错,其实我与众位同僚已有了初步的想法。倘若将蒸汽机用到四轮马车,再加上转向、刹车,便成了真正的蒸汽车了。”说着,又看了周围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只是蒸汽车这个名字太过普通,我们经过商议,决定将其取名为汽车,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向着李不伟说的。
李不伟听得一愣,万没想到石仲秋竟然说出了“汽车”二字,他当下惊疑不定,虽然记得汽车在清朝时期是外来品,但想必也是由中国人翻译过来后起的名字。难道汽车的本意,便是蒸汽驱动的车辆?嗯,也有这种可能,顾名思义罢了。
想到此处,李不伟忙点头道:“石大人言之有理。汽车这个名字,再是恰当不过了。只是两轮的蒸汽机车,又该如何称呼呢?”话刚问出,李不伟心中已在暗自盘算,这不就是摩托车么?只是摩托车的翻译却是音译,想必在场的诸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词语的。
果然,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会儿,都未有人提出“摩托”这个词。有人说,起名为蒸汽自行车为好,有人说叫做蒸汽单车,而徐永红则声称,不仅仅是蒸汽机可以装到自行车上,电动机也可以,还是叫做电动自行车。
商议无果,话题又被转到了轨道机车的比赛上了。按照计划,比赛日程是十七天之后,李不伟大概算了一下,那时早已过了自己成婚的日子。既然如此,倒也不急于一时了。
既然此间事情已了,也该为自己的婚事准备一下了。虽然成亲是头等大事,但李不伟却觉得无事可做,毕竟宫里派来的人几乎包办了所有事情,而赵范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李不伟已有几日未见到他了。
范东来将剩余的事宜交待一番,与李不伟一同回到了实验室中。此时大战在即,实验室周围戒备更是森严,不仅如此,众位学者的研究方向也变得与战争相关了。
李不伟看着范东来桌上一叠厚厚的图纸,道:“范大人,听说临安枪械厂又要改编了,不知详情如何?”范东来笑道:“大人的消息好灵通,这是朝庭昨天才做的决定。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变动,只是原先制造步枪的设备,全部运到镇江去了,倒是镇江准备开设几家兵工厂。听说不只是枪械,就连火炮与新式突击快艇,也都将在那里生产。至于机关弩与弩矢,早已在沿江的几个重镇开设工厂,估计也是为了便于战时的动输,因此才将兵工厂设到了沿江一线。”
李不伟又问道:“那临安的枪械厂又做些什么呢?”范东来笑了笑,颇为神秘地说道:“大人刚刚回来不久,又忙着准备大婚,还不知道兵部的新决定。临安枪械厂以后主要制造特种步枪,以及更为小巧的随身手枪。这两种兵器,都是为特种兵与指挥官准备的。”
李不伟闻言大喜道:“打仗的事情我是不太懂,但特种兵的用途倒能想到一二,只是没料到兵部竟然如此看重此事,竟然为其专门制作了兵器。”
其实,李不伟虽然南下参与了平叛,但对于打仗的事情,他仍是不太关心,始终觉得这是兵部或枢密院的事情,而他自己则是为这些士兵提供更为精良的兵器。至于特种兵一事,也是在很早以前,他曾向史冀略为提过,后来又与赵善湘和孟珙大概商讨过一些,再到了后来,李不伟自己也忘记了。
此时范东来旧事重提,李不伟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以前提过的一些建议。虽然范东来也只是个学者,对于兵家之事也是一问三不知,但是这两年下来,他对于兵器制造加工却是了如指掌。特种兵器的制造方案既然已摆到了大宋最高学术机构的桌上,显然朝庭已将其看作头等大事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已有人端来两杯茶水。李不伟伸手接过,正待送到嘴边,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此时正是夏天,但这茶杯竟然冰凉无比。稍一犹豫,李不伟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果然发现这茶竟然是冰镇过的。再一细看,茶水上面还浮着几个冰块。
李不伟笑道:“大夏天的竟然能喝到冰茶,当真不易。”话音未落,忽然又面露喜色,急问道:“范大人,可是有了制冰的设备?”范东来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这制冰机目前还是个模型,但已有了制冰的功能了。”
其实早在唐朝时期,中国便有了在夏天制冰的技术,这种技术到了宋朝又有了改进,一些商人们在水果或果汁里加入冰,便是宋朝特有的冷饮了,这也算是最早的冰淇淋。在唐朝以前,帝王们为了消暑,让人将冬天的冰贮存在地窖里,到了夏天再拿出来享用。大约到了唐朝末期,人们在生产火yao时开采出大量硝石,发现硝石溶于水时会吸收大量的热,可使水降温到结冰。有了这个技术,人们可以在夏天制冰了。
然而这些制冰法都是利用化学反应进行降温的,不仅浪费化学原料,而且过程不可逆,显然不是长远之计。大宋皇家实验室设计出的制冰机,却是纯物理制冰法。这种制冰机的原理极为简单,其实就是利用气体压缩时释放热量,蒸发时吸收热量的原理。而参与压缩的并不是后世那种空调或冰箱中的氟里昂,而是干冰。实验室中已掌握了二氧化碳的工业制造技术,因此要将其用到制冰机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已是下午时分。范东来道:“大人成婚在即,理当回到府上陪着公主才是。下官送大人回府吧。”李不伟忙道:“不敢有劳范大人,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范东来笑道:“其实我不只是送大人回府,还要从大人府上接回小女安安。”
李不伟奇道:“安安妹子在我家里?怎么我临走时没看到?”话刚出口,便暗骂自己糊涂,心想自己离家时还是一大清早,小姑娘家自然不会这么早就来的。
范安安正与周依依等人玩得高兴,忽听父亲要来接自己走,满脸的不高兴,嘟着嘴走出院子,隐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也没细看,便以为是自己父亲的马车,又看到脚下不远处有一颗小石子,便将不满全部发泄到脚上,冲着那小石子使劲踢去。这一脚踢得正中,谁知那并不是一个小石子,而是埋在土里的一块大石头,只是露出一小截在外面。
范安安脚上吃痛,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声音颇为痛楚,眼里早已噙着泪花,却又忍住不敢流下来,生怕自己的父亲看到了。
范安安这一叫,远处已跑来一人。范安安索性低下头去,心想早上说得好好的,今天要玩到晚饭后才回家的,偏偏爹爹失信,这么早便来了。那人忽然弯下腰来柔声道:“安安妹子,可是伤到脚了?”
范安安吃了一惊,听这声音并不是父亲所发,再一细看,却是李不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远处立着的一人,是自已的父亲。她脸上忽然一红,扭扭昵昵地低声道:“不是……没什么……我要回家了。”说着,慌乱转身向范东来跑去。刚跑出几步,忽又停下脚步转身道:“依依姐姐和与你成亲了么?”
李不伟听得一愣,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范安安使劲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说着,转向跑进马车。
其实范安安来大学士府作客,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倘若范安安有几日没来,管家陆温倒会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今日一早还未起床,范安安便想起了与周依依的约定,央求父亲将自己送到大学士府。然而范东来有急事在身,自是不会为这些小事耽搁了自己的行程,便另派了一辆马车。
范安安与周依依、香儿待了一整天,又有灵珠与郑小圆这两个爱说话的女子相陪,这一天过得极为快乐,大宋朝的大学士府简直成了女人扎堆的乐土。
然而关于李不伟与周依依的婚事,范安安虽然早有耳闻,却没有太过细想此事。但今日与几位女子相聚的这段时间,不时听到几人说起成亲这个词,又有灵珠与郑小圆对李不伟赞不绝口,一日下来,范安安竟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时年一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虽然对于婚嫁还不太懂,却也有了一些模糊的认识。听到李不伟即将成亲的消息,她除了为周依依高兴,还夹杂着一些羡慕之情,又有一种心爱玩具被人抢走后的感觉,竟然有几次发起了呆。
但李不伟粗心大意,又怎么会注意到范安安这种细微的神情变化与莫明其妙的言语呢?与范东来告辞之后,李不伟转身进了府院。
接下来的日子,李不伟终于忙了起来。先是徽州的程九霄到了临安,再是郑永江的儿子郑大方,竟然抛下徽州自行车厂的生意,也跟着跑来了。旧识相见,难免要喝酒,好在李不伟酒量甚宏,几日下来竟然没有醉过。只是郑永江却忙于机关弩的改进,始终未见他前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农历的七月初六,也是李不伟大婚的日子。一大早,李不伟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去转了一圈,这次他并没有去实验室或工厂,而是在临安城中随意闲逛。齐大年与其它几名护卫陪在一旁,严防有人对李大人图谋不轨。然而这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李不伟平日出行时都是乘坐马车,很少有招摇过市之举,临安城中认识李不伟的并不多,更何况今天是公主出嫁的日子,大街上早就戒备森严了。
临安城中的一条大街,此时已经开始拆迁,不时能看到许多官兵混杂在百姓当中帮着搬送物品,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兵,秩序井然,竟然少有拆迁钉子户,又或是钉子户已被临安府摆平了。
看着眼前一片繁忙的景象,李不伟仿佛已经听到火车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再往前走,却见到一家酒楼,这酒楼附近还有许多杂货铺,每家店铺门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像是有什么喜庆的事。李不伟正自纳闷着,便听齐大年说道:“北平公主出嫁,临安城中众人皆知。皇室有了喜事,百姓也一同喜庆呢。”
李不伟随口‘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感触颇深。自从他来到宋朝之后,发现大部分百姓对于朝庭还是比较拥护的,至少不会像一些书中所写的那样,说什么朝庭无能到处欺压百姓,又说什么生活在水深火热而四起反抗之类的,至少在临安城中是一片祥和的气象。朝庭决定修建横穿城市的铁路,虽然最终意图仍未公开,但大多数人还是可以理解。虽有部分住户持有异议,但临安府处理得当,将拓宽的道路两边不少门面房都分给了老住户,因此拆迁工作进展得极为顺利。
看到有如此多的百姓为自己庆祝婚事,李不伟也有些得意忘形,但他却不敢在街上久留,因为自己府上已来了许多宫中的人,过不了多久,赵昀与谢道清也要来了。
果然,大学士府周围已是戒备森严。李不伟与齐大年走进府内,只见周进、程九霄、郑永江等人均在院内指挥着下人们继续布置酒席,宫中的司礼太监则忙着给那些小太监们训话,显然招待如此多的皇亲国戚的事情,李不伟的家丁们是没法胜任的。
又过了不久,范东来、石仲秋、孙冰等实验室与工厂的学者也陆续赶到。但李不伟左顾右盼,却一直未见到赵范的身影,派齐大年一打听,才知道赵范与赵善湘等武将在一起,正为自己准备一件大礼呢。
李不伟听得起了兴趣,因为到目前为止,礼物早已摆满了库房,管家甚至还专门腾出一间客房,但赵范等人准备的又是什么特别礼物呢?
正如此想着,已看到赵范与赵善湘一身便装,哈哈地笑着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十几个士兵,抬着三只大木箱,看样子这三只箱子甚是沉重。
李不伟念头急转,猜不透这三口箱子中装的是什么礼物。若是黄金白银,决计不会用三口大木箱来装;若是瓷器花瓶,估计也不太可能,赵范应该清楚自己并不喜欢这些东西。难道是送给依依的绫罗绸缎?但这些箱子做工又是极为普通,倒像是工厂里的包装箱,应该不会装有丝绸吧。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解开了。
三只木箱被径直抬到了刚刚收拾出来的客房,又有几名士兵麻利地将箱子打开了第一只箱子,首先呈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台蒸汽机,以及一套活塞!
李不伟正惊讶间,第二只箱子也打开了,却是一个极大的容器,以及一些管线与风扇。等到第三个箱子也打开,李不伟已完全明白,这套设备,正是实验室刚刚试制的制冰机!
赵范笑道:“兄弟,这可不仅仅是一台制冰机,实验室又为其增加了管线与风扇,还可以当作房间降温的制冷机。”
李不伟听得又惊又喜,万没想到自己在宋朝时,不仅可以在夏天制取冰块,竟然还可以使用到空调,他忙不迭地说道:“好!好!回头让实验室再改进一下,若能做一个大箱子,然后再降低其内部温度,便可使食物保存得更久了。”赵范听得一愣,忽然也醒悟过来,哈哈笑道:“李兄弟果然好办法,若有这样一个冰箱,当真是方便之极。”李不伟点头笑道:“是啊,这名字正该叫做冰箱。”
几人说笑间,又陆续到了许多宾客,李不伟忙又迎了出去,与众人一一见礼。不一会儿理宗赵昀也来了,跟在赵昀身边的是皇后谢道清。李不伟忙上去见了礼,众臣也一一见过赵昀。
皇帝与皇后来得正是时候,搭台演戏的、耍杂技的、演皮影戏的都已到齐,就等着皇上到来之后开演了。宋朝时期,各种戏曲还未完全形成,什么京剧、越剧统统没有,更多的却是唱词。李不伟听了一会儿,也来了兴趣,因为有人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liu人物……”,正是苏轼的一首词。一曲唱罢,又有几人上台奏乐,用到的乐器却都是常见的琴瑟琵琶。过了一会儿,又有三人上了台,这三人年纪甚轻,李不伟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吃了一惊。
这三人手中拿的乐器不是别的,正是带有六根弦的吉它。几句开场白过后,其中一人稍一示意,便有一人弹了起来。李不伟听这曲子极为熟悉,却并不是自己教过史红袖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也不是《笑傲江湖》,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这种旋律。
一人弹了不久,另外两人也跟着伴奏起来,李不伟仔细望去,只见其中一人以类似琵琶的轮指弹奏,另外一人以和弦伴奏,第三人却是扫弦和着拍子,竟然是吉它三重奏。
一曲方罢,台下已有不少人叫起好来,理宗在一旁边问道:“皇后可知这是何种乐器,朕怎么看着与琵琶有些相似?”谢道清笑道:“皇上,听说这种乐器叫做吉它,是两年前在临安开始流行的,想必出自民间的高人,后来传到宫中之后,宫里的乐师挑选上好的木材制作了十多把,又专门为此做了乐谱。只是那种乐谱十分奇特,臣妾虽略通音律,却也看得不甚明白。刚才这三人弹奏的,正是《莫氏七音》中的一曲。此曲原是琴谱,没想到吉它弹奏出来也如此动听。”理宗笑道:“既然皇上喜欢,朕明日使叫人送一把过来。”
然而李不伟听了却有另一番感受。吉它,是两年前由史红袖介绍给宫里乐师的,没想到竟然在临安流行起来,而且宋时曲调多以幽淡高雅为主,但今日的演奏却多了些动感的节奏在里面。既然如此,那么将什么架子鼓、三角铁、沙锤等都介绍给民间艺人,摇滚时代岂不要提前到来?
其实李不伟也明白,音乐也是文化的一种。如果要一个朝代的人接受一种音乐,也就是要这些人接受另一种文化。但如今大宋的发展日新月异,又有谁能保证,摇滚乐会不会在两三年内出现呢?倘若史冀在非州认识一些黑人,他们已学会了迪斯科也说不定呢。
按照预定的计划,各班艺人都上过台之后,吉时已到。李不伟只觉得犹如演电影一般,任由众人摆布着,也不知道如何便穿上了新郎的礼服,又来到了拜堂的地方。偷眼看去,最上方坐的是赵昀与谢道清,接下来是周进,然后是范东来。
范东来笑着望向李不伟微微点头,李不伟心存感激,心想自己在这世上举目无亲,范大人果然重义气,在今天扮了回自己的亲人。他再四下环顾,只见朝中一些大臣均在其列,兵部、工部的人,李不伟最为熟悉,还有户部的一些人,也是在当初培育稻种时有过交往。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人身着便衣,头发花白,显得较往日苍老了许多,稳稳地坐在枢密使郑清之身边,正是大宋第一权相史弥远。
李不伟微微一怔,再看史弥远身边,却并无史红袖的影子,紧接着他又明白过来,史红袖即使来了,也决不会陪在史弥远身边的,必定是与众女客待在一起。想到此处,李不伟正准备回头搜寻一番,却见史弥远微微摇头,像是在告诉自己,红袖今日并没有前来。紧接着史弥远又面露微笑,冲着自己点了点头。
李不伟心神不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得众人一阵大笑,想必是自己神情太过拘束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司礼太监已喊起了口号,又如演电影一般,李不伟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了堂前。
眼前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穿着一件大红秀衣,李不伟只觉得心跳忽然加剧,眼前这女子,不正是自己来到宋朝时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自己朝思暮想要娶到的女子么?
此时有一千个念头涌了上来,李不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与那红衣女子一同跪了下去,听着司礼太监的命令,向堂上几人一一跪拜,心中却想,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人要我吻一下依依呢?想来不会,皇上在此,众人便想要闹洞房,也该有个分寸才是。
正如此想着,耳朵响起一阵掌声与喝采声,李不伟这才明白,自己算是真正地成亲了,却又觉得惊讶,为何那太监的“礼成”二字,自己竟然在数秒后才能听到?
……
婚庆吉宴热闹异常,等到赵昀与谢道清回宫之后,李不伟马上成了众矢之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不伟已喝得大醉,此时想必天色已晚,陆续有人前来告辞,李不伟醉意朦胧地一一送客,心中却还挂念着周依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人待在洞房?
正在此时,又有人前来请辞,众人喧闹声中,李不伟恍恍惚惚听得赵范要告辞,忙大声道:“赵兄不必心急着回家,咱们再喝几杯!”然而他并未听到赵范答话,却听到一个吵哑的声音说道:“大学士与公主成婚,下官理当奉陪,无耐酒量欠佳,赵某还是先行告辞,望大学士见谅。”
李不伟听到不是赵范的声音,放下心来,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客了,慢走。”说着,又觉得被人扶着坐回椅上,紧接着听到赵范的声音:“兄弟未醉,我怎能先行离开?来,继续喝!”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李不伟的酒量却不爽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还穿着大红袍,紧接着有人柔声道:“不伟哥哥,你醒啦。”
听到这个声音,李不伟心头一阵踏实,复又闭上了眼睛道:“依依,我该继续称你为依依呢,还是娘子?”李不伟本想说出‘浑家’这个词,却又觉得听起来甚为不雅,便又将话咽到了肚子里。周依依轻笑一声道:“不伟哥哥,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李不伟挣扎着坐起身来,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却发现时钟已指向十点位置,再看房间内灯光通明,显然应该是晚上了。
周依依递过一杯茶,道:“不伟哥哥,你满身的酒气,还是先喝杯浓茶醒醒酒吧。”李不伟接过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接在手中,叹道:“可惜小伍与史大哥还远在万里之外,否则有他们二人,我现在估计还醒不过来。”复又道:“不过赵范的酒量却也不少,依依,你说打仗的人,是不是酒量都很大呢?”
周依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又不打仗,酒量不也很大么?”
李不伟随口漫声道:“这倒不一定,或许我也要打仗的……”
周依依听他话音有异,转头看去,却见李不伟正坐在床边侧目凝思,忽然‘哎呀’一声大叫出来,却将周依依吓了一跳。只见李不伟三两下脱掉新郎的红袍,又穿上放在床边的便服,迅速站了起来,却又由于酒劲未过,差点跌坐在床上。
周依依忙上前相扶,却听李不伟沉声道:“依依,眼下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我需得马上去见红袖,弄不好还要去趟宫里呢。”说着,已是举步向门口走去。周依依神情错愕,正不明所以,又见李不伟折了回来,伸手抱住自己,在唇上深深一印,便急急转身离去。
门外传来齐大年惊讶的声音:“大人今晚还要出去?…………是!大人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