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洪秀惊呼道:“胡仙,你的左手怎么也……”
李不伟在屏风后面听得清楚,原来这胡伯名字叫作胡仙,而且听他刚才自称‘卑职’,应该还是金国的一名官员。不过,金国的官员怎么混入红袖山庄呢?难道大宋还潜伏着其它金国人?听完颜洪秀的语气,似乎这胡仙极为熟悉,而且胡仙的右手先被砍了,完颜洪秀是知道的,至于左手伤残,估计是后来的事了。
胡仙惨然道:“十多年了,承蒙公主还惦记着卑职。卑职的右手是为了公主而失去,左手也是如此。那日公主忽然失踪,卑职焦急万分,在临安城中搜寻一月未果,只好返回中都,心存侥幸地想着也许是公主贪玩,又急着回到先帝身边,这才偷偷跑回中都。谁知道公主并没有回到大金国,而是在临安城外三十里的一家农舍躲了起来。而公主躲起来的理由,也是为了一个人。”
完颜洪秀半晌不作声,显然没想到胡仙会突然出现,复又叹道:“胡仙,你继续说吧。本公主既然亏欠于你,便再也不会让你为难。”
胡仙道:“多谢公主。十多年不见,公主对卑职仍然如此体谅,卑职就算为公主再失去双腿,也算不得什么了。当年,卑职在临安遍寻公主不遇,只好回京复命。先帝震怒之下,便砍了卑职的右手,此事公主原是知道的。”
完颜洪秀道:“我也是在多年之后才知晓此事,不过你的左手又是怎么回事?”
胡仙道:“公主可知后来的两年间,我又多次回到临安,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打听到了那家农舍。然而等我赶过去时,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公主显然另有住处。卑职寻公主不遇,也只好在临安待了下来,心想倘若老天开眼让我寻得到公主,便是再赔上一只左手无所谓了。谁知这一次老天真的开了眼,竟然又让我打听到公主的下落,只是还没等我禀报朝庭,公主便已提前获知此事,又偷偷返回了中都。”
说到此时,胡仙的声音已微微发颤,显然这段旧事对他触动极大,稍做平静,又继续说道:“公主对那人爱之深切,竟然不惜独守终身,也要保全他的声誉。只是如此一来,却又害了卑职。当日我自以为得知公主下落,便准备回京禀报说公主仍在临安,但卑职又多了个心眼,心想公主既然如此护着那人,我不如也替公主隐瞒一下,因此回到中都之后便没将实情完全相告,只说公主当时正在临安的一所农舍暂住。谁知造化型人,公主会突然离开临安,因此卑职自然无法在临安找到公主。而公主离开之后也没有马上回到宫中,先帝以为卑职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心中不服,这才虚报消息,便又命人砍了我的左手。此时卑职已是残废之人,又见公主并未返回宫中,便以为公主仍在临安城中,因此又再次回到了临安。然而没过多久公主却真的回到了宫中,又终身不嫁。卑职想起公主以前的种种好处,又见公主将我的家人也一一安置,从此更是无所牵挂。然而卑职既然犯了欺君之罪,也无法再回到中都,等伤彻底好了之后,便在公主以前居住的那家农舍住了下来。而这个秘密,也在卑职心底埋藏了十多年。”
完颜洪秀叹道:“如今你既然说了出来,想必也是无可奈何了。”
胡仙道:“公主果然明理。卑职当年被砍了左手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此公主自然也无法获悉了。但卑职在临安城中一住十二年,闲时帮人种种地,却也无牵无挂。只是几前的春天,突然有一位姑娘四处打听种庄稼的好手,卑职起初并没当回事,然而等我看这姑娘相貌之后,却是大吃一惊。后来偷偷跟了过去,竟然发现这位姑娘走进了一座庄院,正是以前的秀庄。”
完颜洪秀颤声道:“你……你说这位姑娘她……”
胡仙道:“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卑职话还没说完公主便已猜出一二。当日我尾随那姑娘前去,见她正是走进了秀庄,只是那庄院已改了名字,叫做红袖山庄了。百这个红袖山庄,却是红色的红,衣袖的袖。”
完颜洪秀听得‘啊’了一声,又喃喃自语道:“红袖山庄……红袖……”
胡仙道:“正是,那姑娘的名字也叫做红袖,只是与公主的名讳稍有不同,想必她的名字也是公主起的罢。当日卑职一看红袖姑娘的相貌,便知是公主的女儿了。”
李不伟听得暗暗心惊,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红袖前来金国正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母亲。
正如此想着,忽然觉得史红袖的身躯不住地颤抖,李不伟猛地一惊,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人。他忙转头一看,只见史红袖此时已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李不伟知她此时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但为了两人的安全又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忙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又紧闭双唇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此时万万不可发出一点声音。
史红袖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了点头,却终于又忍不住张开了嘴。李不伟看她就要喊出声来,大吃一惊,然而他此时双手正紧紧抱着史红袖,当下也来不及细想,又怕她就此喊出声来,对着她的嘴便吻了下去。
此时,房内一片沉寂,又过了良久,完颜洪秀自言自语道:“红袖……我的女儿……,她还好吗?”
胡仙道:“公主请放心,小姐生得落落大方,人长得又是极美,而且心地善良,在家中也从未吃过半点苦,只是她自己却想找些事做,因此在红袖山庄中开了一片地,又招了些农夫前去耕种,卑职也是其中一人。卑职虽然双手残废,但小姐从未将我另眼相看,甚至对我理遇有加。卑职心中感激,平日也对小姐经常提点着要注意身体,万万不可过度劳累了。”
正在此时,那赵先生突然接口道:“公主,你与旧部下的话晚些说也不迟。想必公主此时定然奇怪,为何这旧部下要出卖了你了吧?”
那王爷怒喝道:“赵先生,你怎能如此对公主说话?!别忘了你此时也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赵先生哈哈大笑,道:“完颜洪烈,别人怕了你,赵某却从未你放在眼里。倘若你不是扣留了我妻儿,赵某又怎会听从于你?不过赵某已经来了,本想着再陪着你说说话,此时既然话不投机,赵某就此告辞!”
这王爷竟然是完颜洪烈!李不伟震惊之余,又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看过的那段金国历史,却怎么也对不上号。按书上所写,完颜洪烈确有其人,其原名叫做撒速,是金始祖的九世孙,也是金国太子的侍读。但此时这王爷竟然也叫完颜洪烈,李不伟一时不明所以,心想难道历史书中记载有误?
其实李不伟有所不知,金国被蒙古灭亡之后,其历史也由元朝所写。正如宋史有诸多真相被掩盖了一般,金史也是如此。这完颜洪烈其实是卫绍王完颜永济的二儿子。完颜永济死后,完颜洪烈被金国皇帝封为赵王,虽然不是电视中所演的金国六王爷,但也是与史书中记载的大有不同。完颜永济虽然不是为金帝所害,却多少与他有些干系。然而此时金国面临灭顶之灾,完颜洪烈竟然将家仇完全抛开,以国事为重。后来与蒙古的战争中,完颜洪烈力抗蒙军,使得蒙军每攻一城都要付出极大代价。蒙军恨其入骨,便常有谣言传出,说完颜洪烈并非卫绍王所亲生。蒙古的原意是要挑拨金国朝庭内部的关系,只可惜当时金国一心抵抗,根本没有人相信这些传言,倒是蒙古中人有不少信以为真,以至于后来元朝在写金史的时候也将其当作真正历史写了进去。至于金庸老先生,也不知从哪得知这段历史真相,便在《射雕》一书中写了出来,只不过金老先生又稍加改动,使得完颜洪烈成了金国的六王子。
此时又听完颜洪烈哈哈大笑道:“赵先生请便,只是临走之前,本王再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不伟与史红袖躲在屏风后面,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也不知完颜洪烈拿出了什么东西,就听那赵先生惊呼一声:“完颜洪烈!你……你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完颜洪烈冷笑道:“你的妻儿何处去,我这东西便从何处得来。”
赵先生无语,显然完颜洪烈拿出的那件东西大出他的意料,然而他紧接着又大笑道:“赵某差点上了你的当了,此种香袋随处可以买到,又岂能唬得了赵某。”话虽如此,可他此时也声音间微微发颤,显然已相信了几分。
完颜洪烈丝毫不理会,继续道:“蓉儿虽然是本王的义女,可本王也看你有些才干,这才默许她与你交往。虽说你先前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可事后你又深陷其中,却也怪不得别人了。本王念在你也是个人才,这才会让你们私定终身,而她也有了你有骨肉。只是你们却不知回报,竟然叫宋人扮作大金国士兵,偷偷护送蓉儿回到江南,可惜半途中还是被我拦了下来。你恨本王入骨,一心要将公主的事情揭穿,等到本王兄妹反目之时,你已回到江南与妻儿团聚了。孰不知这一切都在本王算计之中,又岂能让你得逞。”
赵先生半晌不作声,忽又大声狂笑,透出极度的无奈与悲怆,等到笑声停住,又道:“很好,赵某便如你所愿,今年秋天自会想办法攻打山东。只是王爷也别忘了你我之约,倘若我妻儿到时真的安然无恙,赵某也只有自刎以谢大宋了。”
完颜洪烈道:“如此甚好,就请赵先生回江南准备去吧。”
李不伟听得暗暗心惊,听这赵先生口气,竟然像是大宋军中之人,再听他说要带兵攻打山东,显然其官职不小。也不知他到底是谁,此事非同小可,还须得弄清楚才是。他正准备悄悄探出头去看个明白,忽又觉得此举有些危险,稍一犹豫,却听得一阵脚步声远去,这赵先生竟然径直走了。
完颜洪秀冷笑一声,笑声中透出无比的轻蔑,道:“王兄,你难道只会以女子来协迫别人么?”完颜洪烈苦笑道:“洪秀,我身为大金国王爷,肩负着整个国家兴衰的大任,你又岂能以常人之心来揣测。”
完颜洪秀道:“王兄身为王爷,所想之事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你既然想知道真相,我就将整个事情的缘由讲与你听吧。当日我突然失踪,正是躲到了临安城外的村中,后来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这你也已经知道了。不过那两年对我来说我已是足够,从此不会再踏入江南半步,还请王兄也不要与他为难。”说话间,心中又想:刚才赵先生与胡仙已将此事说得通透,显然是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了,倒不如索性说得明白些,且看他待如何处置。
完颜洪烈叹了一口气,道:“洪秀,说了这么久,你始终还没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完颜洪秀苦笑道:“王兄何必明知故问。正如你所猜测,他就是此时的大宋丞相史弥远。”
史红袖听得心头大震,方才众人的言语她虽然听得清楚,却始终不敢确定,如今听完颜洪稻亲口承认,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只觉得自己这些天来苦寻多日,原来自己的母亲竟然就在隔壁院子之中,而且又是金国的公主。她当下再也无法忍住,挣脱李不伟的手臂,哭喊着从屏风后跑了出去。
李不伟吃了一惊,万没料到史红袖竟然忍不住冲了出去,当下也来不及细想,从屏风后面缓步走了出来。
众人看到屏风后忽然出现两人,均吃了一惊。胡仙惊呼道:“小姐,你怎么来了这里?”正在震惊无比,又看到史红袖身后的那年轻男子,正是李不伟,更是吓了一跳。然而众人此时都看着史红袖与李不伟,谁也没有注意到胡仙的神情。
史红袖也不答话,径直走到完颜红袖跟前,悲声道:“娘~……我……”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完颜洪秀显然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颤声道:“你……你是……”
胡仙垂首道:“公主,她就是您的女儿红袖了。”
此言一出,完颜洪秀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苦思了十七年的女儿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犹自不信,再看史红袖时,正是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忽然又看到史红袖脖子上的那绿玉吊坠,忙伸手拿起一看,果然是自己当年送给心上人的信物,上面刻了一个‘秀’字。
完颜洪秀此时心情极为复杂,又觉得上天待自己真是不薄,孤独江北十多年,便是为了眼前这一刻,当下喜极而泣道:“你果然是红袖,果然是我的女儿……”说着,再也忍不住,将史红袖一把抱入怀中。史红袖犹觉得眼前有如梦境,一个声音却要从心底跳了出来:“她是我娘,我娘果然没死!”
见到此景,李不伟一时也呆住了。他以前在电影中所见到的,如果母女相认之时,往往是女儿先大叫一声‘娘’,然后扑了上去,两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抱头痛哭,然后镜头一转,做母亲的又开始问起女儿的近况,再说些自己这些年的痛苦回忆。
但眼前史红袖母女却并非如此,李不伟偷眼望去,又见完颜洪秀此时满脸喜色,却又无法继续保持这笑颜,眼中泪水已是滚滚而下,显然已将这多年的期盼之苦在这一瞬间全部崩发了出来,忽又伸手捧起史红袖的脸庞,只想一次便看个够,但又觉得自己怀中无物更不踏实,当下又紧紧地将她拥入自己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李不伟将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心下念头急转,虽然自己的行藏已经暴露,但此时能够看到红袖母女团聚,这不正是最好的结局第?倘若亲人相见又不能相认,那其它的一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然而他忽然又想起一事,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立了一人。这人身材并不如何高大,却是不怒自威,眼光中又带着一丝冷意,果然像极了电视中那位完颜洪烈。只是眼前的这位完颜洪烈显然也大受震惊,竟然长时间没说一句话,只是在那里露出惊愕的表情。再看胡仙时,正跪在完颜洪秀跟前,神色甚是忧郁,显然在想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其实完颜洪烈此人极为沉稳,只是他万没想到屏风后面竟然躲着两人,其中一位小姑娘竟然称自己妹妹为‘娘’,当下更是惊疑不定。刚开始,他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完颜洪秀约好人在此演戏,但以后来的情形看,显然又不会是假了。他静静地立在原地静观其变,心中却也倍觉欣喜,心想洪秀苦候多年,终于皇天不负,见到了自己的女儿。然而完颜洪烈毕竟不是寻常人,此时又多了一个想法:倘若这真是洪秀的女儿,那该如何是好?
李不伟看他眼神游离不定,也是暗暗吃惊,心想这完颜洪烈既然知道了红袖母女之事,不知他下一步又准备如何计划。虽然完颜洪秀是他的亲妹妹,可这些搞政治的人的心思,又岂是我能猜得透的?
李不伟固然吃惊,孰不知完颜洪列震惊决不在他之下:眼前这少年看样子二十岁左右,但发生了这等大事,他竟然出奇的冷静,如今又突然出现在这忘远观中,也不知到底是何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