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八日,腊月二十三,晚八时许,纱口镇东村路122号别墅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干嘛?”
司南瞪着来人手里提着的旅行袋。
“我无家可归了,只好来投奔你。”
人称“禽兽”的秦陆川旁若无人地推开他,将旅行袋往墙角一扔,转身瘫坐进沙发。
“无家可归?”司南走过去,一脚踢开他架在茶几上的长腿,问:“你的老巢怎么了?失火了?”
“被我老妈霸占了。”秦陆川不情愿地缩回腿,又嘀咕道:“我倒宁愿是失火。”
“你妈?”司南惊奇地扬起眉,“你妈不是发誓再也不进你房子的吗?怎么?这回你又做什么了?”
“我?”秦陆川瞅瞅他,忽然激动地蹦了起来,“我做什么了我?!你说说,天底下有这样当妈的吗?不信自己的儿子,偏信别人的鬼话!我都说了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那丫头的事,是她对不起我!好嘛,我那个妈就是不信,还一口咬死了非说是我把她给气走的!好,就算是把我把她气走的又怎么样?我才是那个无缘无故挨了一烟灰缸的人,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就算我报复她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受害者的权利!何况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报复到她……”
司南张嘴想要插句话,却被他霸气十足的一挥手给挡了回去。
“还我说欺负她,我还敢欺负她?!她不欺负我就万幸啦!”他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在茶几前来回走动。“每天只要看到我就摆起那张冰山脸,我没被她冻成冰棍是我走了****运!你说说,这半个月以来,哪天不是我给她做饭做菜,把她背进背出,照顾她上医院换药?!我天天做牛做马地伺候着她,天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还天天被她‘禽兽’‘禽兽’地叫着,这……这这这,这就是我的报复?!我有那么傻吗我?!”
他激动地一拍桌子,把司南吓了一跳。
“轻点!”司南心疼地摸摸茶几,抽出一张面巾纸细心地擦去印在上面的掌纹。
秦陆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甩甩拍麻了的手掌,继续又抱怨道:“我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好歹她应该了解我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人。可事实呢?屁!在人家眼里我始终还是那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是那个连让她正眼看一看的资格都没有的浑球!你说我这是何苦来哉……还有她那个白痴姐姐,你跟她之间的事关我屁事,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好嘛,你舅妈我大姨一通电话,就把所有罪过又都扣到了我的头上,我怎么这么倒霉我……”
白痴——秦陆川的一番抱怨原本挺让司南同情的,可这一不当用词却令他反感起来。他扔掉那张面巾纸,抬头冷哼道:“活该!”
“我……什么?”秦陆川停下脚步。
“我说你是活该!”司南翻眼看着他,“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你平时不知捡点,活该被人看扁!再说,我一直就不相信奚风烈会无缘无故地打你,肯定是你对她妹妹做了什么。”
“哈!”秦陆川仰天长啸一声,无比悲愤地抬手指着司南,“你们,你跟我妈,还有奚……我大姨,你们怎么都这么瞧不起我?!难道我做人真的这么失败?在你们眼里我就真的这么差劲?你们……”
“那你到底有没有对奚晨月做过什么?”司南问。
“我……”秦陆川张张嘴,“我……没有。”见司南高高挑起一道眉,他不情愿地补充道:“至少在那个疯女人拿烟灰缸打我之前没有。”
“在那之后呢?”
“那之后……”秦陆川忽然瞅了他一眼,道:“我还要问你呢!你跟她那个白痴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她……”
“她叫奚风烈!”司南板起脸。
“……还甩了你两耳光……”秦陆川眨眨眼,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问:“什么?”
“她叫奚风烈。她很聪明,一点儿都不白痴,至少比你聪明多了!”
司南那略带挑衅的语气不禁让秦陆川又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半晌,他说:“聪明到甩了你两耳光?”
“一个!”司南纠正道,“另一个没打中。”
这不禁又让秦陆川眨了眨眼。
他愣愣地瞪着司南,司南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两人默默对峙半天,秦陆川抬手掏了掏耳朵,起身喃喃说道:“我需要点提神的东西。”
“我这儿只有咖啡,没有酒。”
见他向厨房走去,司南也起身跟了过去。
“哎哟,真让人意外!”秦陆川含讥带讽地瞅了他一眼,弯腰拉开一扇柜门,一边翻找着咖啡一边又道:“这么说,你跟那个奚风烈勾搭上了?”
“什么叫勾搭?!”司南抗议着推开他,从上柜里拿出咖啡罐。
“好吧,那换个词,叫勾引。”
“你以为谁都像你?!跟头种马似的,见着女人就发情!”司南更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倒是,”秦陆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一边摆弄咖啡壶一边说道:“您哪能像我呢?咱俩可是公认的一对黑白标本。我呢,反正是没救了;至于你,就像咱家松弟弟常说的,你就是人类的楷模,怎么会做这么没品味的事?!所以,”他按下咖啡壶的开关,转身面向司南,“麻烦你千万得告诉我,你对奚风烈的兴趣纯粹是出于学术研究的需要。”
这一回,轮到司南光张着嘴,却找不到词了。
秦陆川冲他挑起眉。
司南眨眨眼,嘀咕道:“胡说八道。”
他转身拉开冰箱,又问:“你咖啡里还是喜欢加牛奶和糖?”
“你在转移话题。”秦陆川得意地摇摇手指。
司南皱起眉,扭头以一种老师遇到淘气学生的表情瞅了他一眼——就是说,带着两分不悦、三分不耐,以及五分不屑。
秦陆川耸耸肩做了个鬼脸,决定见好就收。“不,最近我比较偏爱黑咖啡。”他答道,“据说,最好的咖啡应该黑得像魔鬼,烫得像地狱,纯得像天使,甜得像……”
“爱情。”司南接道。
见秦陆川诧异地望着他,他关上冰箱门,又挥了挥手,解释道:“奚风烈也引用过这段话。”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由都沉默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看着那只工作中的咖啡壶。半晌,秦陆川突然说道:“我后悔了。”
“什么?”司南抬起头。
“真不该惹那丫头。”秦陆川自嘲地一撇嘴,转身面向落地窗。窗外,是一片乌沉沉的夜空。“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她根本就不是我这条道上的人。我之所以招惹她,只不过是好奇,我就是想知道,她那张一本正经的冰山脸后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看着窗外,忽然不说了。
司南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便追问道:“什么?”
秦陆川又自嘲地耸耸肩,“还能是什么,冰山就是冰山呗!”他瞅瞅他,问道:“还是说说你跟那个奚风烈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咖啡壶叫了起来。司南关掉咖啡机,从柜子里拿出两只小烧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回事’。”
见秦陆川不信地瞪着他,他又道:“真要说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我也跟你一样,有点好奇吧。”
“仅仅是好奇而已?”看着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只培养皿垫在小烧杯下面,秦陆川眨了眨眼。
司南拿起咖啡壶往烧杯里倒了些咖啡,“唔,至少一开始是这么回事,”他端起培养皿递给秦陆川,“后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复杂?”秦陆川打量着那套由培养皿和小烧杯组成的咖啡具。
“唔,似乎……”司南呷了一口咖啡,努力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却成效不大。最终,他叹了口气放弃了,“总之,她跟我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听着这相似的论调,秦陆川忍不住发出一声怪叫:“哈!”
司南赶紧辩解道:“我的情况可跟你不一样。从一开始我就没骗过她,我也从来没打算戏弄她,我只是……”
“你只是没把所有的情况都说出来而已。”秦陆川点点头,“理解。诚实的司南从不说谎。”
司南不禁瞪了他一眼。
秦陆川不客气地又道:“难怪南松那么讨厌你,你真让人讨厌!以你一贯的作风,你会让一个陌生人闯进你的私人空间?你最多只会掏钱给对方去住旅馆——就像你刚才想对我做的那样!”
司南张嘴想要反驳,秦陆川冲他举起一根手指,“如果给你机会,你肯定会把我打发到旅馆去!以前上学时你就这副德性,每次进你的房间,我跟小松就跟进了雷区一样,什么都不敢碰……”
司南摸着鼻子道:“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在外面这么多年,我早没那份讲究了。”
“那刚才呢?刚才那茶几,我也就拍了一下,怎么?就给你弄脏了?!你还敢说你只是出于好奇才收留的她!还有这个,”秦陆川一举手里的“咖啡杯”,“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这又怎么了?”司南低头瞅瞅烧杯。
“怎么了?!这是咖啡杯吗?”秦陆川道,“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你都是那种没咖啡杯宁愿不喝咖啡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到拿这个来代替咖啡杯?!更何况我送你的那套骨瓷咖啡具就摆在那儿!”
他指向晾碗架上的咖啡杯。
司南惊讶地看看手里的烧杯,又扭头看看晾碗架上正宗的咖啡杯,不由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甚至,连这个习惯他都向某人学来了……
瞪着那套烧杯,司南心头却是一阵豁然开朗——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个笨拙的丫头已然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原来,他到底还是掉进了那个不曾预期的感情旋涡……
“好吧,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一双隐藏在镜片后方的细长凤眼更显幽深。
“明……明白了?”
秦陆川倒糊涂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奚晨月她们家的地址吧?”
“知道,员工档案里有……你想干嘛?”
“我想……去做完一件我没做完的事。”司南诡异地一笑,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肩头又道:“至于你,不管你明白没明白,你都得陪我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