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季节】
这是一种噪声唱法。当前是雨季,在自然界里,有一种噪声唱法值得关注。典型的如蛤蟆、知了,还有曲项向天歌的鹅等等。这些原生代的歌手们仅用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旋律,就渲泄了青春的躁动、爱情的向往以及幸福的快感。那样的虔诚与真挚真的让人感动,窒息中有一种感动。
青蛙的歌喉是一种天赋,它的叫声分为两种。一种是青蛙借用口角旁边一对咽侧外声囊鸣叫,另一种是通过吹下巴来发出叫声。青蛙体内有气囊,呼吸进来的空气在肺部和气囊之间流动形成声音。
青蛙们,你们好!雨季很短暂,你们有理由将合唱的声势造大,大些再大些。对于你们,歌唱即使不是谋生的手段,那也是集体乐生的叫唤,是一篇感天动地鼓舞生命的誓言。人有反季节做派,你们不能,季节赋予你们生命,你们用浑厚沉浊的底气喊唱感恩。
打开窗子,聒噪;封闭窗子,依然聒噪。躁动不安的唱,不甘寂寞的唱,传情求爱的唱,快意江湖的唱。即使最冷漠的人,也挥不去你们的声音。当前是蛙族生存的巅峰状态,用合唱表达生命,是亿万年间蛙族的群体选择。无论平地与沟渠,蛙唱遥听近却无。连天地都与你们合拍,有谁能让沸腾的生命静音?
然而合唱者并非蛙的全体,只有雄性在叫,在如此磅礴的激情的背后,是无限深情的柔性的女蛙。繁育期的雄蛙争先恐后地叫唱,雌蛙听着这些叫声,从中挑选自己的青蛙王子并接近它。
以大人之心度小蛙之腹,难免疏漏。毕竟,蛙说蛙事蛙自知。也许蛙唱的真实动机还是释放生命的快意吧。唱歌是雄蛙的第二性征,蛙国的美人们乐于倾听和享受。
人向青蛙学跳水,学游泳,学唱歌,只因为人也同样有着放纵的快感,展示的欲望。人向青蛙学习,学到的是规则和变化,变化多于规则,这是人的高明之处。而蛙们凭着代代相传的逃生本领、捕食绝技、游水能耐以及吼唱艺术,传宗接代,生生不息。淡墨色的小蝌蚪就像天然的艺术细胞,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诗人画家,十里蛙声,那样的神韵,那样的奇趣!蝌蚪蜕变成蛙,美的信徒成长为艺术家。
【二十六路公交站】
护士小姐微笑软语,如公交车进站。
国道北侧低洼,沿街新楼疏密分布着各色店家,正对车站的是卫生所。丝瓜荡在两者的中间。玩单杠的丝瓜。跳高能手的丝瓜。
是谁在五米高的输电线缆上玩单杠?是丝瓜!
当初,瓜秧的探头、嫩爪和触手,探头探脑,跃跃欲跳。从路沟边沿,轻易攀上两米高的废弃的板房顶,这相当于一个助飞的过程。从平地到板房顶再到空中线缆,一个卓越的三级跳。这一奇迹是在人不经意中创造的,丝瓜竟象软弹簧,又如猝不及防的跳蚤,不声不响登高处,不知不觉玩高挂。
县区交界处,忙碌的身影,平常的繁荣,有时又夹带些乡间的慵懒和从容。二十六路也像全国各地的公交车,为祥云,为福娃,为鸟巢,为****,为中国的吉祥和成功,天天靓丽,时时刷新。
这是世间最平凡的驿站,由此迈出的步伐,却总是通向密密麻麻的生活。红尘与宁静,在这里水乳交融地调和。沿国道生命线上的一环,春秋冬夏,夜以继日,车水马龙,人浮于路。过路的让过路过的,微笑的邻居是平安。
一张四开旧报纸可折叠成一把长方的软扇,用它解暑,需要的是不辞辛苦。盛暑,午后两点,公交站周边停电,节能型社会越来越频繁的停电。一个度夏的公民,他需要的不是温暖,是凉意。
儿子头痛,疑为病毒性脑炎,卫生所连续一周输液,今天挂针后昏昏睡去,陪诊的爸爸用软扇造风两小时,两手交替,手酸臂麻,心甘情愿。煽动中倾听免费音乐,那是隔壁超市的放送。超市用独立电源,故而不受断电影响。一对父子于觅食求学之余,以病为由天天挂针为休息。
站点北行约两公里,至滨河大道。
水的清浅,水的浑厚;水的磅薄,水的优柔……
地球上有多少滨河大道?祊河滨河大道的上下四方,岂不就是莽苍苍的宇宙?上有游观者,下有水分子,一人能忘忧,一水薄云天。
此刻,请为我让开三尺空地。我已取下眼镜。每当我要撸鼻涕时必先取下眼镜。如此烦恼的鼻炎你有吗?粘稠的液体时常堵得人头痛。粘稠的分泌物经这么狠劲一撸,往往上下飞溅,当初就有几次污了眼镜。鼻涕一撸,如释重负。生活中,重复频率最高的动作无非是做工、咀嚼、撸鼻涕。我小心翼翼地戴好眼镜。高频率意味着重要性,至少对我而言。非得取下眼镜吗?因为这毕竟还是乡下,眼镜坏了只好进城去修。二十六路公交站,也像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还是五音不全的一首流行歌。
就在此地,在时间之外,我与南巡的乾隆狭路相逢,握手,鞠躬。迂腐的皇袍简直让土人发笑。皇帝与我都是漂泊的栋梁。世界之大,一群漂泊的栋梁生生世世在漂泊。烈风吹得太阳心乱如麻。
在工业园区的底布上,庄稼只是青涩的插图。庄稼的画法掺不进技巧,它永远是初级的,就像生命和生存的模样。
种下庄稼,你便有了养育之责,而不只是收获之利。相较之下,养育的责任更重大,更持久。庄稼的事情不上心,算不得合格的庄稼人。走过所有的店铺、工厂、小区和民宅,将种种的拥挤都走遍,你才能遇见庄稼的稀疏。你挥之不去一种怪怪的感觉。
八月鸟巢,九月粮仓,世界有你,中国有我。
【软绵绵的飞】
看看蝴蝶的飞!你见过千遍万遍了?那为什么直到此刻,你才发现,这是一种软绵绵的飞?不像鸟的爽利,没有鹰的俊伟,这也是飞,一种软绵绵的飞!像家猫,徒具虎形缺少虎威,像家鸡,借一段矮墙飞上飞下,那飞的样子像跳,却没有跳的干脆,拖泥带水。有多少人生像蝴蝶,有多少梦想像蝶飞?蝴蝶的最美是它的悲,你看人死羽化为蝶,或者梦而为蝶,醉舞花丛,游戏光阴,你可曾想过它求生的不易?
蝴蝶的天敌很多,可以捕食蝴蝶的物种,都可能是它的天敌,如鸟类、蜥蜴、蛇、蛙类、蜻蜓、螳螂、蟾蜍及蜘蛛等,它们通常被称为捕食性天敌。停飞的蝴蝶最易受到攻击,飞行中更有鸟类侵袭,它还常常自投罗网飞入蜘蛛网被擒。
另有一类寄生性天敌,如寄生蜂、寄生蝇以及其他寄生性微生物。被寄生的蝴蝶就成为它们的寄主。对付捕食性天敌,蝴蝶依靠自身长期进化而得的保护色、警戒色与拟态功能,但这些功能不是万能的,对寄生性的天敌就不起作用。这些寄生物,它们经由不同的管道进入蝴蝶的卵、幼虫或蛹体內,并以蝴蝶的尸体为食,使蝴蝶无法羽化而死亡。蝴蝶从卵到成虫,每个阶段都有“敌人”,由于天敌多,蝴蝶的生长繁育可谓是九死一生,每一对蝴蝶产的数以百计的卵中,平均只有两只可顺利成长。设想一下,如果没有天敌的存在,蝶卵能全部育成,那么一对无尾凤蝶的后代,一年可达数万只。
弱小的蝴蝶,你是近地的舞者,你从不掩饰自己的爱意,你从不吝惜自己的风情,我因此敬重你的坦荡和努力。粗心的人看不见你周围密布的杀机,你美艳的肌肤下不知不觉已埋伏了敌人的卧底,阳光里,和风中,蓝天下,花丛旁,到处是恶意的盯梢,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弱小的蝶,你与世无争,何来这么多天敌?看你软绵绵的飞,我心里好痛!
你的天姿,你脆薄的翅,连同你软绵绵的飞,在这么多劲敌的围困中,出落得美不胜收!软绵绵的舞者,你天生是美的化身。而你的美,常常被定格成标本,面对收藏夹,谁能说得清,生命和美哪一个分量更重?
就像诗歌遭遇迷航的雨,就像爱火邂逅了干冷的你,就像久病的祖母唤醒亲人而自己睡去,就像肢残儿童感恩灵性的假肢……一场地震留下多少软绵绵的飞?我们震撼地看清了,生命的柔软与坚韧!软绵绵的飞,生生不放弃!
【雪是大型艺术节】
雪是一群小兽,多毛,长着六角的爪,善怕树,它怕风,怕水,怕热。它有极强的抓握本领和附着性。初始的雪,在平滑处遗憾地消失,却在粗糙的地面和向阴的坡面上最先形成堆积,多毛的雪与糙面吻合恰如子母扣。
雪后的小镇,洁白得像一块磁性写字板。早起的人们,用双脚,用代步的轮子写下各不相同的文字,省略号、破折号、单实线、双虚线、梅花、小鹿、木船等等奇异的图案,疏密不同地布局开来。渐渐地,所有的印记互相重叠,以至于模糊,消失。顽皮的狗用尾巴抽起雪球,顽皮的孩子在大人的帮助下堆起雪人。雪,用这种少有的、单纯的堆积赢得了妇孺老幼,所有的心灵为之感叹、振作。
这是自然界大规模的灵感爆发,过去现在和未来进行时的灵感展示。上苍突发奇想,借助人类所禀赋的赤诚和慷慨,仅用单纯的堆积、堆叠、堆砌,就将气象万千的人间精心绣制成一块立体的、动感的画布,从而创造出无与伦比的美。这一浩大工程涉及千家万户,照人间的惯例是要戒严的,或贴出布告,禁行,改道。但天工不然,它喜欢在一种完全开放的状态下工作,欢迎各个层面的天人互动,欢迎艺术、情感和时空的各种共享,欢迎最广泛的参与。在创作过程中,它让人和动物们尽情地出动,于是画布上留下了形形色色美的、丑的、善的、恶的印记,一幅绝妙的众生画卷。
我深信,此刻,你就是立于蒙山之巅,也不比我隐身农家院里看到的更多。老天并不是万能的,比如它磅礴的灵感竟无法在风平浪静的沂河河面上形成堆积,这是它的局限,也许它私下里与河水有着特别的约定?雪后的人们,以欢庆的节奏涌向水边。
【柴埠的炊烟】
生命是一根丝线,只有穿过针孔,穿过衣缝,才能为人所用,才能成其缝补之功。
生命就是从时间的针孔中穿过。一个人,你要穿过春,穿过春之梦想的窄巷,穿过料峭的、拘谨的通道,穿过。一个人,你要穿过夏,穿过暑夏太阳的火帘,穿过雨季倾盆的长廊,穿过痛快的雨,穿过烦躁的热……
穿过花蕊,穿过浓荫,穿过蛛网,穿过蚊师傅嘤嗡的吸管。穿过,穿过,终于来到了高远的秋。昨夜今晨,是秋霖寒颤。一个人继续穿过,穿过秋。人在加衣,树在减妆。路上风凉,家中水温。秋与冬暗中媾和,加紧磋商。一个人,你要持续穿过,穿过冰凌,穿过冬……
祊河的桨声,柴埠的炊烟。一个人,从朱龙河的源头开始,从龙王塘,从六月六顺流而下,中途向北上溯温凉河,平生得失,这费城最让人摇头。此后东行越过丰收河,折损了翅翼,收敛了行迹,只落得零星残梦,断续浅爱,恍惚薄缘,一片痴情;就这般穿过冷杉,穿过白杨,最终谋食于祊河南岸、许由之城,扶老携幼,无怨无悔。咄咄云雾中,有我刻舟台。
生命是一条不归路,一直地向前,一味地穿过。下坡顺滑时谨慎穿过,逆流阻风处竭力穿过。穿过红绿灯,穿过生死界,穿过竞技场,穿过金字塔,穿过无底洞,穿过刻舟港……
肉体注定向前,唯心灵可以观四方,可以听八面之风。雨后初晴,透过探沂的阳台,眺望远处的张家山,上有观音庙,香烟缭绕三月三。山下是岳父的王官疃。望不见的山西麓,则有多年断亲了的表亲的毛家河,有将要断亲了的牛田,也有今生断不了的连襟的卸甲睡。沿西麓北上过峪口至马山,姑和舅的马山,一天天缺齿断垄了的马山。这里是朱龙河的上游。小山堆里打眼望,见一山顶上托起平原,平原的周遭是青石垒砌的城墙,先人们据守其上,避马贼,抗外寇。那是儿时的家山,祖宗的坟山,祖居的崮山。
从阳台到崮山,相去不过四十里,却似有不可到达之远。只因它不在前行的路上,最早于有去无回的儿时穿过,较早于孤僻成性的少年穿过。崮山之阴,鹁洞之阳,光阴一去不复返!墓园萦绕着荒草,荒草给梯田镶着花边。年轻的村民走精光,太平盛世里巴掌小村上演空城计。
一个人,横竖穿过时间隧道,隆隆回声留存下长久的记忆。
爱是躲不掉的痛,索性关了眼门沐浴般穿过。冷杉淡漠轻言别,白杨深情赋词章。那时的祊河太年轻,苦着眉眼一一穿过。一个怯懦的逃跑者,固执地辜负了真爱的棋语,女友黯然收拾棋子,独自去坐冷了大海边的礁石。悔恨的心卡在喉咙里,至今未能穿过。困雨三年,恩断义绝,城宅无望,姻缘休说。灰死的手击碎幻影,孑然穿过。至爱终归平凡。念好家经,人和而事兴。一个清苦的家正在穿过平安,流畅地穿过。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睁只眼穿过,闭只眼穿过。穿过樱桃花的祭文,穿过五月八的艳阳,早逝的母亲,寿终的祖母,祝你们泉下安康,千年万年。当人穿过九泉,肉体祛病消灾,灵魂得以飞升。穿过鼻炎的喘息,穿过发烧的眼球,活着真的并不容易。有思想穿过的肉躯,依旧被梦吵醒。
月亮地幻似锃明的雪野,可惜浑浊的人生不能将它定格。月亮圆过之后,天空一派透蓝。
【两眼发烧的人①】
两眼发烧的人困在雨中,雨借火势,更助火威。
眨眼,再眨眼,或者闭目养神,早起的太阳带着露水的湿气,给发烧的眼球以滋养,那么快就蒸干了的骄阳越升越高,不堪仰望。用力闭拢眼皮,眼球在黑暗中温润的转动,就像一场短暂而尽兴的梦。眼球也像地球,向来就有黑白两半球之分。在膨胀之前,眼球大于地球,在膨胀之后,眼球只是地球的无限分之一。眼里有热,心底有寒。
发烧的眼球,一年年踯躅在还乡与进城的十字路上。躲避长风,畏惧白月,惊异于花,战栗于雪。春之迟迟,夏之嚷嚷,秋之营营,冬之瑟瑟。
古今二十四节气,烧包的你只偏安雨水、清明、白露和秋分。闻不得风雨,耐不得寂寞,受不得嘈杂,经不得寒热。平楼浅草度春秋,柴埠阳台望悠悠。
时间就像纷纷扬扬的雪花,你能抓住的永远只是有限的几朵。雪飘雪落情不能禁,雪行雪止无可如何。乍寒还暖时候,更难将息。
立冬。看看麦苗,青青的、涩涩的、柔柔弱弱的,总不像是做好了准备,要去爬冰卧雪,横渡严冬的样子。不像是有这能耐。然而,妇孺们统统知道:它能!它一定能!它巨大的能量就储存在看似浅陋的骨节里。
初冬的正午的阳光,温暖如春,明亮如秋。浑然忘却了季节的更替,在中途微微泛黄的草坡上舒展四肢,来做一个淋漓尽致的深呼吸。季节的风急转向北,仄声韵多了起来。看落叶堆积,试清露的潮润。踩之绵软如梦,不忍踩之。
徒然搜索树下的玩伴,不能立于高枝之上。花前月下,你还在搜寻,你搜寻到的是一株稻子的倩影,它就摇曳在你的窗棂上。
一个开快车的人,因为紧张而咬紧了牙关,就像刻骨的仇恨。即使不是仇恨,是极乐,总之都差不多。
有这样一个饭店,叫做天翔酒家,地形蛮熟悉而从未光顾。当你眼光朦胧时,有几次竟将“天翔”看成了“无聊”,莫名其妙。酒家是小民以食为天的地方,怎么会无聊?
一场伸手只能见五指的大雾。大雾唤醒了人们的耐心,车子和行人全都是在你逼近时突然就冒了出来,大家都小心翼翼。肉眼一眨再眨,冰凉的水珠打湿了睫毛。无奈的肉眼尴尬而难堪。一向是眼睛开路,像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时辰,耳朵、鼻子当然更是深藏不露,表情应激性缺失。大街小巷鼓荡着妖氛,吞噬光,吞噬眼睛。在十字街口,来自四个方向的雾流相互冲撞,翻腾,你能看得见它们彼此搏杀的身影。
这里不是华尔街,华尔街一哆嗦,全世界脑震荡。那才叫天下第一街。如果你没有在全球化之前,将你私密的角落藏好,现在为时已晚。发烧的眼球辨不清金和土,远来的一把火已将金子化成土。
可怕的海!立于大海边上,侵略者汹涌而来,势不可当。
【注】①此篇写于美国次贷危机那年。
【我是一滴山泉水】
当惊雷、暴雨和狂风奏鸣豪放的交响曲,沉寂枯涸了一冬又一春的山泉复活了,清凉凉的泉水汩汩涌出,尽情地旋舞,我便是这山泉的一滴。
泉眼是在一个口径不满两米的土池的底上,泉水先要蓄满了土池,然后才能脱离母体和家乡,去开拓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是的,我和我的同伴们一样,富于幻想,精力充沛,怎么甘心守着这可怜的小土池以终老呢?我们要去见见世面,我们更要创造奔放的新生活。大海是我们的最高理想,我们要燃烧自己的生命去追求它。我们热烈地憧憬着,兴奋地谈论着。可是我们的父辈不赞成我们,他们说:“孩子们,不要冒险吧!外面有什么新鲜?你们会后悔得流泪的,而且,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大海,那不过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神话而已。孩子们,象我们这样和平而安宁的日子,你们怎么舍得放弃呢?我的好孩子,不要离开你们的父母兄弟,这里才是你们最美好的归宿。”
听了这一席话,我的兄弟们有的动摇了,有的沉思起来,有的踌躇不决,但是,我和我的另一些亲密的伙伴们的憧憬和信念却迅速膨胀起来,终于溢出了池外。我们稚嫩的心灵里不觉流下惜别的眼泪,我们告别家园,勇往直前了。
踏着叮咚叮咚的进行曲,我们愉快地穿行在山岩、草根和树丛之间。我们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鸟,欢呼着,跳跃着,我们赞叹着大自然的优美和壮丽,沉浸在自由和幸福之中。“大海啊,我就要来了!”我们唱道。
花鸟草虫夹道送行,太阳高高地照耀着,我们的前途一派光明。
当我们穿过一片杨槐林,被暴风雨打落在溪床上的密密的洋槐花瓣,在我们的身子底下浮了起来,追逐着我们向前。当她们知道的我们的理想和追求,她们激动得手舞足蹈。
这时一片清香美丽的小花游近我身边,和我并肩前行。她微笑着,含情脉脉,我们相见恨晚,幸福地颤抖着。我们一起立下誓言:携手并进,共见大海。
我们就是这样地向前,向前!
当我和我的同伴们正沉浸在欢歌曼舞之中,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行进中的我们,竟一头扎进了一堆又脏又臭的驴粪之中。原来我们已经出山了,面前横着一道村床。
我们误入歧途,惊慌地摸索着出路。我的同伴竟有三分之一身陷粪场不能自拔,槐花们也只剩下与我并肩的这一朵。我俩庆幸着劫后余生,却也禁不住丧失友伴的伤痛。好久,我们都沉默着,在满是石块的村道上爬行。小花靠得我更紧了,失去了手足姐妹,从此她只能和我相依为命了。
祸不单行。我们又遭到了一群孩子的袭击。他们光着身子粗野地践踏着我们,把我们溅到墙上、树干甚至开着的院门里去。一场浩劫,我的旅伴又减少了许多。我开始忧虑,开始悲愤。在这个村庄里,不少旅伴迷失了方向,随遇而安了。
我心失望了。没有了一贯的乐观和镇定,只是随波逐流地打着旋。小花成了我同舟共济的难友。我们就这样地前进着!前进着!
命运不会怜惜我们的,新的劫难就在眼前。
还是先前那样光屁股的孩子,他们穿梭一样地捧来了雨后的黄土,拍成饼,堆在我们的前面,要仿效他们的前辈建造拦水坝来阻拦我们。他们的工程卓有成效,我和小花都被拦住了,头晕目眩地兜着圈子。
这时一个小鬼双手捏着他的小鸟朝我们噼里啪啦地撒起尿来,别的小鬼都拍手叫好,以为看见了海浪滔天的好景致。这腥秽的浊流污染了我们的肌肤,侮辱了我们的尊严,仇恨的种子萌发了。
撒完了尿的小鬼看着受辱的小花,感到兴犹未尽,竟下手左抓右挠,把小花抓住了,于是塞在嘴里咬碎,吐在一块肮脏的黑石板上,让灼人的太阳榨干她的血肉,让狂暴的风雨打扫她的尸体。
复仇的怒火燃烧了。我率领着我的同伴们,冲垮了黄泥的屏障,向前!向前!
愤怒的队伍任性地推进,猛然跌进了一个两米深的水塘。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归宿了。一个妇人提着水桶走来,她捧水喝了两口,又洗了脸,然后打了满满一桶水,我也进了她的水桶,当她提起的时候,水桶一震,我又幸运地被泼洒出来,落在地上。这时天上堆起乌云,风雷骤起,顷刻瓢泼雨下。天上下来的伙伴们壮大了我们的队伍,使我们重新振作起来。
正当我们突出水塘,传来了家乡的消息,原先动摇犹豫的伙伴们终于说服了我们的父母,紧锣密鼓地赶来了。我们怀念着家乡的亲人,我们想起了仁慈的老爷爷,禁不住落下泪来。德高望重的老爷爷给我们捎来了祝福,还叮咛我们,如果找不到大海就早些回家。然而我们的路是有进无退的,这是流水的命运!我们的前途决不是平坦的,有劫难,有落伍,有牺牲,但是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向前,向前,永不止息,直到生命的终点。
我们振作起来,团结一致,奋勇向前!大海在召唤!
8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