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渊的一侧里有一处荷花池,荷叶繁多,连成一片。
荷花池的边上有一道弯曲的回廊,远远望去,像一道残月的影子。
荷花将回廊紧紧包裹,形成一片花月。这回廊叫映月坞。
映月坞里,住着一老一少。
秋天的荷花池,伴着月光越来越宁静。
映月坞的长廊里放着一把陈旧的太师椅,太师椅上没坐着老人,却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胖乎乎地斜靠在太师椅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面月色中的荷塘。
太师椅的旁边蹲着一个老人,此时老人的手中握着一支长长的鱼竿,鱼钩的一头深深扎在了水里。
小姑娘神情紧张地盯着荷塘的水面,一只手扶着太师椅的把手,一只手抚摸着老人蓄了很久却依旧不长的胡须。
老人很享受那胖乎乎的小手抚摸在下颌上的感受,微眯起眼睛,一点寒光从眼皮中间射向水面。
陡然间,那水中的丝线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
小胖妞突然伸手将老人的胡子扯住,老人一声疼没叫出来,手起竿起,一条硕大的鱼就被钓了起来。
小胖妞欢呼雀跃,奔跑过去,三两下就将那鱼解下。双手捧着蹦跳的鱼直直走到池塘边,手一抖,就又丢回到水里。
老人也不生气,脸上满是慈爱地看着胖乎乎的小姑娘满心欢喜地坐回了太师椅上。
“爷爷,再钓一次,我要你还把刚才的那条钓上来!”
老人一双眼睛瞬间转了七八遍,满脸殷勤不改地应承起来。单手一扬,那条细到几不可见的丝线便下入水里。
小胖妞一双眼睛又专注起来,一手扶着太师椅的把手,一手拽住老人的胡须。
于是老人又享受起来,恍如刚才小胖妞那一拽已是昨日往事。
时间不久,小胖妞手指一动,老人手起竿起,鱼钩处又钓起一尾很大的鱼来。
小胖妞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半摔半跑到了鱼钩处,一伸手,仔细打量几眼道:“爷爷,不是刚才那条。”
老人嘿嘿一笑握住鱼道:“怎么不是啦?你看这不是有嘴有眼有尾巴,刚才那条也是!”
小胖妞伸手抓住老人胡须就是一扯:“爷爷说谎,刚才那条比这条大!”
老人此刻似乎感觉到疼痛不已,于是赶紧安抚这小祖宗将鱼放入水中,自己稳稳蹲在她的旁边将鱼钩重新放入水里。
回廊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咳嗽,老人脸上闪现出一丝不悦。
一阵很轻的脚步走来,两个黑色的身影对着老人微微躬身。前面一个满脸疤痕的中年汉子笑嘻嘻道:“四叔越来越老当益壮了,这一会功夫就钓上了不下十条鱼来。”
老人似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静静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那男子微微一怔,不敢乱动,等了一会仍不见动静,于是凑着脸道:“四叔,咱们本家,你看小唐的事情还是要仰仗你老……”
哪知他话没说完,老人已将一只鱼竿丢掷一旁。伸手抱起胖乎乎的小姑娘,嘴里柔和道:“爷爷认输,今天不钓了,今年秋风暖,留了一堆臭虫,烦人!”
中年汉子自然听出了老人的意思,但是心里仍旧有一些不甘。一边站立的小唐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当下气恨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快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头!”
话一出口,中年汉子已来不及阻拦。老人似乎真连路都走不稳般来了一个趔趄,回头对着中年男人父子厉声道:“滚!”
中年男人不敢多说,瞪一眼小唐,灰溜溜就滚出了映月坞。
两个黑影消失在映月坞里,一片花白的胡须却陡然出现在回廊一侧。
老人似乎没了刚才的暴戾,瞧着长胡子缓缓步到近前,微微一笑,想将小胖妞抱入怀中。
小胖妞一瞅来的是长胡子,立马兴高采烈奔跑过来,一个强力的冲刺撞进长胡子的怀里,一只小手闪电般摸上了长胡子的花白胡须。
“哎呦,肉肉又长胖了!想爷爷没?”
“想了!”
“那亲爷爷一口!”
肉肉胖乎乎的小脸一下就贴上了长胡子的脸庞。
先前的老人满脸含笑地将长胡子让进了里间。
“水哥,你很久没到我老头子这了。”老人微微一笑,感情长胡子姓水。
“观潮啊,我这次是有事要你帮忙!”长胡子微微一笑。
“水哥,你知道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嗯,两个事,第一,我想让你帮我教一个孩子。”
“哦?是红叶那小子吧?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任他这样去参加赛舟会的。”
“是啊,这几年的赛舟会,已经不是咱们那个时候的事了,乱,太乱。”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逗了逗把玩长胡子胡须的肉肉:“那第二件呢?”
长胡子神情明显一顿,转而深沉道:“第二件,我要你陪我,再立一次潮头!”
老人神情顿时楞住,良久之后一跃而起,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欢呼雀跃般喊道:“水哥,我,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老人名叫李观潮,几十年前,就是他坐在长胡子发明的一叶小舟里,凭借一身惊人技艺稳稳压住船尾,陪着长胡子夺取了五次冠军。
长胡子五次夺冠,谢红娘锦绣相赠,长胡子一笑拂袖抱舟而去,谢红娘独上了红叶山,李观潮就退隐映月坞,再没参加过一次赛舟会。
长胡子一边抱着肉肉,伸手摸了摸肉肉肥得快掉下来的脸蛋,一边说道:“观潮,你我都老了,这一次,不是为红娘,我也不会让你这老骨头动弹。”
李观潮眼里似乎揉了沙子,清汪汪就要流出泪来。
“水哥,咱不老,你看,兄弟的绝技还在。”
说着快步走到太师椅前,将那扔在地上的鱼竿一把抓起,手臂一扬,暗夜里一道竿影如白练翻飞。“啪”一声,三丈之外,池塘之中,泛起一道巨大的浪墙。
长胡子手捻须髯,双眼微眯,欣然一笑。
李观潮紧接着又是一竿,鱼塘里一浪未平又是一浪。
小肉肉看着水塘里两道白色浪花齐齐升起,双手放开了长胡子的胡子,齐齐拍起来。
就在第一道浪潮将要退进池塘的时候,李观潮一竿入水,紧跟着三丈之外,三竿叠浪,齐齐升起三道水墙。
长胡子突然狂放的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拇指吼了一声:“我与观潮,会当击水三百里,迎娶红娘彩妆归。”
暗夜里,躲在一边满是疤痕的中年人神色凝重。
他身边叫小唐的孩子目瞪口呆地盯着逐渐平息的池水,一言不能发。
疤脸汉子一踢身边的小唐,骂骂咧咧走开了。
“观潮,你拒绝了李府同,以后自己要小心点。”长胡子道。
李观潮毕竟年纪大了,三竿叠浪后气息有些不匀。慢慢坐在一边的围栏上笑道:“狗崽子,狼子野心,当年要不是老子给他求情,猪蹄膀那一刀就结果了他。”
长胡子语重心长:“世事变化,有如白衣苍狗。我们,毕竟是老了。”
李观潮嘿嘿一笑:“水哥,这小子这次敢出阴,我就让他后悔参加赛舟会。”
长胡子没说话,怀里的肉肉一张小嘴紧紧贴着他的脸颊,感受着那纹理之中微微的灼热。
菇茸山底的温泉里,红叶和二愣四平八稳地躺在里面。
自从大鸟曝光后,二愣顺便就知道了这个地方。在红叶的带领下,隔三差五就过来泡泡泉水,泡过之后,全身都无比伸展。
红叶不来的时候,二愣就去找大鸟。可惜那肥鸟对二愣并不感冒,每次看到二愣,眼睛都不屑一顾,这让二愣十分气愤。追又追不上,追的急了大鸟一下扎进水里,二愣水性再好,终比不上大鸟在水里灵活自如。
郭诗晴常笑二愣打不过大鸟,二愣嘴上不服,心里道那么快的鸟,谁能追上谁是鸟!
完事嘴上还要再加上一句:你娘的肥鸟,怪不得飞不起来,哪天非要把你煮的吃了。
大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扑腾两下就跑上岸,躲到酒妞身后。它身材比酒妞大出几倍,只能把脑袋缩起来,偷偷看着二愣。
每每此时,酒妞就会瞪二愣一眼,瞪得二愣屁也不敢放一个,只是心里对那大鸟就更加腹诽起来。
两个人泡足了温泉,也不穿衣服,起来鼓弄池边的一艘赛舟。这是他们四处搜罗材料,再和大鸟一起弄进洞里来的。赛舟会只有不到五天的时间了,想要在比赛前弄好,还得加点时间才行。
这只效仿长胡子赛舟的小舟外形几乎长胡子的那艘一模一样,只是大小却比长胡子的那艘大出一倍。红叶问过许多人关于赛舟的事情,加上自己的想法,最终形成了一艘自己的赛舟。
二愣在一旁搬动着材料,设计的事情是红叶搞的,组装的事情就由两个人搞。对二愣来说,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会,红叶对这赛舟的设计却要比以往那些赛舟都要新奇。二愣期待着他们在赛舟会上能出一个风头,不为别的,只要蝈蝈能笑几下就好。
两个人研究到很晚才从山洞里出来,端坐在大鸟背上,晚风轻拂,落叶飘零。红叶忍不住站起身来,看着绿渊不算陡峭的山壁,心旷神怡。
快到岸边木板桥的时候,红叶突然看到木板桥上站着一个老人。
暗夜里的老人迎着风,枯瘦的身材无比挺拔。
红叶和二愣都站起身来,对于这个居住在映月坞里的老人,他们以前就听说过一些。
大鸟忽然停住了,明月照在老人的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银光,也给人一种深深的震撼。
老人手中握着一只船桨,浆长八尺,一侧立于水中,也闪着一层淡淡的冷色。良久,风起,老人一浆独竖,须髯飘动。红叶一双眼一动不动,却见老人手臂一挥,八尺长浆瞬间击打在水面上,一道银白浪墙瞬间迭起。
紧跟着老人身形一转,也不见如何变化,横浆又是一拍,一道斜斜的水墙瞬间穿透先前的水墙,形成一个小小的交叉。
水墙高达三米,浪花翻滚,直直升起。
二愣看的目瞪口呆,红叶站在那里心神荡漾。
就在两人要拍手欢呼的时候,那老人身形一跃,直直跃起两米多高,双腿盘旋,一浆直竖恍如力劈华山砸向水里,顿时那先前的交叉被一道全新的水墙一分为二。
三墙交叉,浪花飘动,银白相间中,形成了一片雪花的形状。
红叶和二愣愣住了,巨大的肥鸟在水里偷偷看着岸边枯瘦的身影,生出一丝丝畏惧。
老人身形站定,转脸看着红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一个铿锵的声音:
“想不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