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天边层层云彩折射在了菇茸港口扭曲的海岸线的时候,菇茸山前山后的袅袅炊烟,已经逐渐转淡。成片的彩旗整齐划一地安插在海岸线的两侧,荷塘里,芦苇荡里,滋生的水草一片片荡来荡去。
菇茸山已经万人空巷。
庞大的人流驻足在海岸线的一侧,遥遥站立,身上披着彩虹色的丝绸,迎着晨风欢呼雀跃。三五成群的人们准备好了彩旗战鼓,找到合适的地方停住四处张望。
弯弯曲曲的海岸线,菇茸一侧就有三百里水长。
海岸线上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赛舟,一个个水手挽起了裤管,光脚踩在船沿上,等候一边新修的瞭望塔上号角的吹响。
十月二十,赛舟会,绿渊人说群仙下凡度海,踏波戏浪赛舟。这是绿渊每年最热闹的时节。
断断续续几条小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经过菇茸与红叶中间一条狭窄的海峡,扭转沿着红叶山斜斜直上。再经过红叶山和秃鹫山中间一片突出的海石滩,绕着秃鹫山北侧一路向西,直达赛舟会的终点塔楼。
赛舟会总赛程长达一千多里,即便是最快的速度也要走出两天的时间。
一路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红叶山和秃鹫山的两侧平坦的地方都被人们早早占领,高高架起一通锣鼓,支着各色彩旗登高望远,摇旗呐喊。
酒妞和凤仪早在两天前就开始出发,在终点塔楼边占据了一块较高的平台,摆放好一大一小两只花鼓,安排了宿营的行囊,就和田酒匠等人一起等在秃鹫山下。
男人的呐喊,女人的尖叫,混搭上锣鼓的喧哗,绿渊的热度在清早就被拉升起来。
银色丝绒海岸,一尾小舟缓缓摇曳。
小舟前面站立一人,迎风独立,长髯飘动,正是长胡子水丹青。长胡子今天穿了一身短衣襟打扮,裤管稍微挽起,露出两只枯瘦的脚丫。
小舟的后面是李观潮。此刻他正坐在舟尾,手中四只长浆悠悠摆动,不疾不徐地划动着。
长胡子面色红润,一只手握着一杯老酒,一只手拎着一只酒瓶。
茂密的芦苇荡,清秀的荷花林,长胡子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当年,也就在这一片水域,自己第一次意气风发地立上了潮头。
“观潮,停下来,来一点小酒,这可是红叶让酒妞偷出来的陈年八俩醉啊。”
李观潮闻言停住小舟,缓步过去拿起一个酒杯,倒慢了酒,舌尖微微舔几下,然后回味一阵,啧啧道:“红叶这小子,不错。”
“呵呵,这小子平时估计没少喝这个酒。哎,待遇比咱们这老头还要高啊。”
李观潮听了两眼放光,长胡子道:“你别打主意了,酒妞偷的多了,以后就喝不上了。”
李观潮微微一笑,轻轻泯了一口。
“水哥,听说李丑奴今天也要来,还叫了李听风。”
“呵呵,李丑奴,他还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了啊,老了!李听风估计是被他烦得不行了,所以才打着整顿你们李家的旗号出来转转。不过观潮,你和李听风比起来,可要小心一点。”
“没事,李听风除了年纪比我大,其他的我不怵他。”
长胡子听了嘿嘿一笑,又给李观潮斟满酒杯。
“老了,要是当年,咱们就跟这帮小子比比。可惜啊,岁月这条河,趟久了,人就老了。”
“嗯,水哥,我估计那李丑奴还在海边等咱们出现了吧,哈哈,估计他怎么也想不到咱们会提前出发的。”
长胡子微微一笑:“逞不得强了。我早早出发,就是要让他知道,当年我能压他一船,靠的是实力,今天我就能压他两船,靠的还是实力。不管阴谋阳谋,让他李丑奴驼背发狠去吧。”
李观潮也不说话,举起杯仰脖一饮而尽。
斑驳的赛舟上有一些鲜明的钉补,这条曾经叱咤风云的小舟,在今天彷如焕发出了另一个春天。
两人不急不慢,喝一会酒,聊一会天,间歇长胡子还坐在船头拉一通二胡,琴声悠悠,和小舟一起晃荡在芦苇丛中。
过了许久,远远传来阵阵嘹亮的号角。两人知道是赛舟会的号角吹响了,当下微微一笑。此时,他们已经过了第一个狭窄的海峡。
一如水洗的蓝天下,上千只赛舟排的密密麻麻。
在所有赛舟的最前面,一只巨大的大鹏状的赛舟横水而卧,两只翅膀似乎低到拍住了海面,遮住了周围十米内的海域。
大鹏舟的翅膀两侧,是几只狭小的赛舟,舟头尖挺,像极了长胡子的赛舟。
大鹏舟不远的地方有一艘和大鹏舟差不多大小的赛舟。舟身布满黑色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舟头雕刻着一只巨大的飞鹰,鹰眼火红,鹰爪犀利,像真的一样。
大鹏舟上,猪蹄膀远远地盯着那只鹰状的赛舟,露出一脸不屑。
雄鹰号上,李府同一双眼睛目露凶光盯着大鹏号,冷冷哼了一声。
号角吹响,雄鹰号和大鹏号一同发力,高达八对的双桨立即启动,带起一片片水花。
岸上传来阵阵欢呼,一声声战鼓擂响,在蓝天下格外清晰。
雄鹰号上,一个佝偻老人四处观望,良久后沉思道:“那长胡子呢?水丹青呢?李观潮呢?”
雄鹰号的后面,一只较小的鹰舟上坐着八九个黑衣大汉。小舟中间是一个年月十几的小孩,此刻他也正四处张望,寻找着自己眼中的对手。
三百里自由竞争水域,拼船速,拼技术,拼气力。
雄鹰舟上黑衣人一声不吭双手一致摆动,巨大的雄鹰号在一开始就稳稳超过了大鹏号。
大鹏号自然也不落后许多,八个水手低头不语,寻找着最佳的协调。
猪蹄膀嘿嘿一笑:“狗日的李府同,跟老子斗,你还是嫩了点。小六,小七,让后面的飞鱼舟全速前进,双角并进,争取在他们之前抵达红叶峡谷。”
两个汉子应了一声,转身朝后面走去。
不多时,大鹏舟双翅背后的十数赛舟突然发力,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穿出。等到十只赛舟超过了大鹏舟的时候,赛舟底下竟是出现一条条细小的铁链,将大鹏舟的启动速度瞬间提升。
岸上传来阵阵叫好声。
李府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李丑奴慢慢走到船头,看大鹏舟飞速前行,忽然双臂一挥,巨大的袖口中若干细小的石子瞬间流星赶月般打向前面十只赛舟上的汉子。那赛舟上汉子应声落入水中,大鹏舟的速度瞬间就慢了下来。
岸上传来一阵嘘声。
李府同阴鸷的声音道:“加速,突破红叶峡谷。”
数十黑人纷纷下到舟底海中,竟是用自身的推力将雄鹰号的速度再度提高几分。
两只大舟身后,无数的小舟也开始发力。
海面上一时千帆涌动,浪遏飞舟。
等到所有的船只都驶离了海岸,一艘长长的赛舟才出现在海岸线上。
红叶立在舟头,看着千帆竞速,心里一阵激动。
“蝈蝈坐好,二愣,咱们也开始加速。”说完两个人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四把浆同时摇晃起来,水花翻滚,这艘经过十几天设计制造的小舟第一次出现在菇茸海边。
两个十二岁的少年一前一后摇动船桨,一个青衣丫头却拿出身带的画板,迅速支起画架,撩几下耳边发际,细心观察起前面的赛舟来。
“大哥,你说咱们出来这么迟,会不会被人笑话啊?”二愣问。
“不会。”红叶一边摇浆一边道:“反正咱们是小孩,没人会说什么,何况,咱们一会争取往前挪挪,不至于垫底就行。”
二愣道:“大哥,你说李小唐找不到咱们会不会气疯了?”
“可能吧!”
“哈哈哈……”
郭诗晴瞪了眼放声大笑的两人,低头细细琢磨起画笔来。
浪打船头,变成白色浪花,银色枝蔓。
大鹏号和雄鹰号几乎不分前后地疾驰而去。
三百里自由竞技,谁先穿越红叶峡谷,谁就能暂时压制对方一头。
因为红叶峡谷并不宽广,对于宽度近二十米的两艘赛舟,只能容纳一只安稳度过。
李丑奴喝了一口小酒,转头看向身后。身后,无数的小舟密密麻麻翻滚而上,前仆后继。他突然冷笑一声:“多少年前,绿渊李家一家独大。这些奔波不嫌累的凡人,明知道得不了第一还要这么拼命,当真是愚不可及。”
李府同微微一笑:“师傅,一会见了那长胡子,您就好好奚落他一番。”
“大哥,我看那长胡子,估计吓得不敢来了吧。”李府同旁边的李力道。
旁边众人一阵哄笑。
“呵呵,老夫看倒未必,水丹青,那可是傲的很的人。”这一声从船舱里传来,传进众人耳中却格外清楚。
李丑奴当下停住喝了一般的小酒,面色凝重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府同,加快点速度,老夫也担心那长胡子耍什么诡计。”
李府同微微一怔:“难不成他提前出发了?他不想跟师傅你一争高下么?”
李丑奴思忖一阵,却听得先前那声音道:“人生几十载,若浮云,若沧海。前三十年争名夺利,后三十年按部就班。到最后老骥伏枥,成就远比程序重要。”
李丑奴眉头紧皱,手中酒杯咔嚓碎裂,却没有流出一丝血迹。
“听风说的对,到了这把年纪,他长胡子还争什么正大光明。事不宜迟,府同,那件事情办好没有?”
李府同面色一变,微微点头。
李丑奴面色一怒,当下五指并刀,猛一挥手。
李府同转身立到船头,伸手从船头暗夹捉出一只信鸽。那信鸽腿上早绑好了密信,一扬手,就像秃鹫山方向飞去。
此时的红叶山侧,荷叶林中,二胡婉转。
周边荷花丛里水鸟展翅,带起一阵水花。赛舟行出百里,隐隐望见远处秃鹫一角。
长胡子突然停了二胡,缓缓站立起来。
枯黄的秃鹫山上寸草不生,而繁茂的红叶山却红叶飘零。
树叶纷纷落下,随着小舟逆水而下。只要转过这一片海域,就能到达秃鹫山和红叶山的中间海域。红叶山上,住着那个曾经如仙出尘的女人。
长胡子微微一笑:“谢红娘,水丹青来迟了。可是,谁又能说迟了呢?”
他泯一口老酒,步履轻盈步向船舱。两只枯瘦的手抓起两柄船桨,随着李观潮的节奏,缓缓摇动起来。
赛舟加速前行,一路荷花前仰后合。
水鸟飞过,传来长胡子断续的歌声:
谁敢说青春写老了岁月的歌,
老子用岁月走出青春的河。
谁敢说昨日已老容颜凋零不复旧时花,
红娘她笑靥如花面含春水踏水登临。
若观红尘万丈,
看我步履轻盈。
登高立潮头,
迎娶彩妆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