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小说里、剧本上,黑纸白字,都是曾经发生的事。
我做不到不怪任何人,也做不到不恨自己。
生活是我的,我想怎样过就怎样过,譬如再次从别人的世界消失。我承认自己活得自私,却也是真真切切的在为自己活着。
又一次将自己放逐,褪去周遭烦恼,活在一个没有假想的林扬的世界。
我在外的那几个月里,家里发生了许多事,譬如大白三天两头地往医院送,白妈毫无征兆地变成了话唠。
夜里四点左右,白妈打来电话,“你爸在医院…”
白妈说了几字就哽咽难语,一通电话打了足有半小时,大白可能真的扛不住了。
“我马上回来。”
“嗯…”
白妈轻声应了一下,电话却迟迟不挂。彼此沉默半分,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白墨,这次不要再任性了。”
我挂了电话,匆匆忙忙的,装作忙碌的样子。到底是我心虚了,大白的病百分之六十都是我惹的祸。
“喂,您好。帮我订一张尽快飞杭州的机票…”
到医院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大白安安静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内,白妈则满脸憔悴地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赶去医院没多久,表姐也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篮子花花绿绿的水果。
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赶回来吧,她惊讶地站立在长廊的尽头处,一动不动。我转身看着她,脸上不知挂着怎样的表情,只是心里很难受。
对望了几十秒,她慌了神,扔下果篮就跑下楼了。
我以为自己会追过去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我终究不是那样的人,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怎么了?”白妈突然抬头看着我。
我摇摇头,转身走到长椅的另一头安静地坐下。
“她过得怎样?”
“谁?”白妈轻轻问了问。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该以怎样的语气去说出那三个字。
“你表…她过得不好,自从诬陷你抄袭的事被爆出之后,名气一落千丈,什么戏都接不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后来,你姨实在看不下去了,托人找了关系,接了一部不温不火的戏,好歹算是出了屋。
可后来又跟人家结了婚的导演搭上,被记者拍了许多照片,那人老婆追上门来讨说法,当着六七个大报记者的面说了一大堆不堪入目的话…
未末她啊,算是毁了。”重重的叹了口气。
“之后呢?”
“整天跑去夜店鬼混,拿着你姨和姨夫攒的钱在重庆那边开了家酒吧,日子也就勉勉强强。”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医院的护士推着车从我们面前匆匆忙忙的走过,看样子又是谁被抬进手术室了。
“对了,中途还有个家境优越的男生跟未末求过婚,听说是未末的高中同学。你爸把未末告上法庭后不久,各界的舆论压力压得你姨家气都喘不过来,家里也拿不出多少钱来请好的公关,眼看着事业名声都要毁了,那孩子倒是给未末贴了不少钱请公关团队和律师。”
“我爸把她告上法庭了?这事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个消息很意外,我没想到大白背着我偷偷地做了这么多事。
“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没吃没喝,不停地给自己法院的那些老朋友打电话,向他们请教官司怎么打。你说一个整天倒腾历史的人在短短的一天里能学到什么?
可你爸是谁,他在乎的又是谁。开庭那天,所有的陈词与证据让未末的上诉请求被驳回,直接执行一审判决…”
“我们刚出法院的大门,你姨就拽着你姨夫冲了出来,拦在我们面前,指着你爸的鼻子骂他没良心,连自己的亲侄女都告,说他死了阎王爷都不敢收…
当时我很生气,因为那时你爸的身体已经快扛不住了。我结结实实地给了你姨一巴掌,扶着你爸离开了法院。”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白妈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偶尔快起来的语速强调着她是在说自己的故事,而不是别人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出门买菜的空当,你姨和姨夫偷偷溜进家里找你爸,希望他能主动撤销对未末的控告。
结果可想而知,我在电梯口正好撞见你爸拎着棒球棍把他们往外赶。他俩见了我也不敢喘口大气,灰溜溜地从另一边的电梯下了楼。”说到这里白妈弯了弯嘴角,似乎回忆起了大白提着棒球棍怒气冲冲的样子。
“小七,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你爸非要让我瞒着你…”白妈一改之前的陈述语气,转头犹豫不决地看向我,似乎在征求我的同意。
“什么?”
“你爸去东京找过你,在他住院的前一个月。”
“他说你是怎么丢的,他就要怎么把你找回来。我以为他只是在跟我开玩笑,也就没在意。当我知道他真的打算去日本找你时,他已经上了飞往东京的班机。回来后不久就病倒了,病一天比一天重,直到昨天送进重症监护室。”白妈眼里的光暗淡了不少,轻轻的叹了叹气。
“对不起,我不该任性跑去日本,不和你们联系…”想着大白还躺在医院,都是自己害的,眼里的泪顺着脸颊落成线。
“孩子,别哭了,妈妈和爸爸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白妈紧紧的抱住我,轻抚着我的背,轻声地说着安慰我的话。
“其实我们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是欧阳告诉我们的,只是你爸一直拦着我,不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是不想打扰你。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我以为他会每天给你打电话,毕竟还一个人跑去日本找你。可他只是整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桌上放着手机和一张写着你电话号码的纸片,一坐就是一天。”
我抬眼望了望长椅对面的重症监护室,又看了看白妈,以及微微泛白的鬓角。
他们都老了,而我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