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了十个时辰,扎陵湖,鄂陵湖逐渐被甩在身后,经花石峡隘口,这群吐蕃兵终于走出了神山,来到青海湖南岸,顺湖而下,向伏埃城急速狂奔。
马队行到尕日拉时,见有一个破旧的驿站,连年战乱这里已经没有人烟,土坯房可以人马暂时休息一下,央金德吉大喊一声:“停马休息片刻,再行不迟。”
央金德吉也想:在到达伏埃城之前,必须打打间,休息一两个时辰,再行不迟。不然,到了伏埃城再极速回程就不那么容易了。
三十九匹战马一起踢踏腾空,转了个圈儿,停了下来。
央金德吉下了马,马倌儿勒松赶快过来把百户长的马牵走,拴在驿站门前的大树上。准备给百户长的马找些水来喝。
央金德吉看了勒松一眼,心想:这个兵很有眼色,这次回去,可以提拔为十户长。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们真是有点儿累了。央金德吉也累了,刚刚掏出皮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掏出干肉充饥,如果这时候能吃点熟肉就好了,央金德吉和他的手下拿出生肉块儿,无奈地放到嘴里准备咀嚼。
正在这时,只听“杀吐蕃仇人!”一阵叫喊,喊杀声震天动地,谁都没想到:吐蕃兵勇被吐谷浑人包围得水泄不通,把所有吐蕃兵吓得心惊胆寒……
围剿他们的正是慕容克莫罗德。他飞马逃走之时,兵分三路,一路跑往昆仑山口,一路跑往玛沁贼窝,一路逃亡焉耆。
往昆仑山口的弟兄骑马入山,休息了几日,看看吐蕃兵已经远离,就翻山越岭回马到切吉草原。慕容克莫罗德就是这队人马的带领者。
这一队人马数最少,只有150人,经历漫长的征途,饥寒交迫,死伤大半,只有六十多个弟兄了。
慕容克莫罗德也没想到在这里,在家门旁边,在自己的小队幸存人马就要回到都城前会遭遇敌军。本想以箭矢之阵赢他们,没想到他们停顿休息,给了自己更佳的可乘之机。
听到马蹄声,克莫罗德急命六十几人:“迅速隐蔽,打个埋伏,听我命令!”
几个人躲到倾颓的墙垛后面,静静地观察者来者。
只见这队人马人高马大,气势汹汹,一路狂奔过来。在驿站破败的门前停了下来,开始慢悠悠地向驿站的院子中央走去……
吐谷浑人全都看到了吐蕃骑兵马背上的自己官兵弟兄的人头。一时间泪溢眼睑,悲恨交加,个个咬牙切齿,眼露凶光,摩拳擦掌,决心为死去的弟兄报仇。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些吐蕃贼子。
马队越来越近了,吐谷浑人握紧了兵器,凝神注视着他们的统帅——年轻的克莫罗德。
走了十来个时辰,吐蕃兵逐渐没有了防范之心,加上疲惫不堪,纷纷带马进院儿,争先恐后地跳下马,把马缰绳一扔,任由马匹在院中打转儿,他们很放心,这些马不会走远,也就是吃个草,喝个水,就会自己回来。
这些马的主人则坐在地上,甚至躺在地上,放松休息。
听到喊杀声,央金德吉也吓了一跳。刚才的得意洋洋顿时烟消云散。
遭遇包围了!央金德吉反应很快,一个轱辘爬起身,抓起立在一边的大刀,准备上马。
可惜为时已晚,三十九个人被吐谷浑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有些连佩刀都没来得及抓住。
央金德吉惊慌地看见,最前排士兵衣衫褴褛,高举弓箭,直指他们,气势汹汹,后面士兵长矛在手,威严屹立。显然他们已经埋伏在驿站很久了。
央金德吉匆忙举起兵器,表面投降,心里却想反抗。他知道落到吐谷浑人手里,滋味不会好受,索性拼了,他举起刀向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魁梧汉子冲去,只听的“咔嚓”一声,一个手臂掉落在地上,骨碌碌翻了几个个儿,血淋淋地沾满了泥土……
慕容克莫罗德押送央金等人回到王都,一路上到处都是荒凉的景象:除王都以外的吐谷浑都已经是一片焦土,往日牛羊成群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战争让原本富庶的草原腹地深受其害。克莫罗德痛心疾首。
复国?怎样才能复国?这是他心中最大的期盼。
王都伏埃城也已经被战火侵袭得面目全非。东侧城墙焦黑难看,有些城垛上还有一团团血迹,地面铁藜一堆一堆地凌乱地堆在那里,慕容克莫罗德带着衣衫不整的一队人马,押着吐蕃人精神抖擞地骑在马上,身姿威武。
正准备进城门的时候,特别不协调的一幕出现了:一队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伏埃城中出来,领头的护送卫队首领正是呼延雷震。
见到呼延雷震,慕容克莫罗德心头一惊!难道是——小雪出嫁?
他急忙停马,俯身问经过的看热闹的居民:
“请问:马上坐的新娘是什么人?谁在出嫁?”
“可汗的公主——慕容雪呀!可惜了这个吐谷浑美人儿!”
两国硝烟尚未散尽,慕容克莫罗德可以想象得到雪儿的婚礼有多么冷清:没有能歌善舞、擅长辞令的“纳什金”(迎亲人),带上一只活羊、三瓶洒、三付馍和新娘上马时穿戴的衣服前往女方家。只有百十来个迎亲的吐蕃使臣和侍卫,面无表情地举着彩幡,带着帽子的十几个喇嘛走在迎亲队伍中间,场景十分怪异。
不知阿姑们有没有跑回女家,关上大门,在里面唱《唐德格玛》歌。可以肯定的说,阿姑们一定以唱代骂,唱了《纳什金斯果》歌,百般奚落了迎亲人。昨天吐蕃迎亲使臣在阿姑们唱完后,也一定是唱歌跳舞,直到鸡叫头遍了吧?
本该由新娘的哥哥、弟弟、姐夫、舅舅等十多人组成的送亲队伍——“红仁切”,如今简化为一人统领的侍卫队。不知雪儿所嫁何人?雪儿本家的已嫁姑娘——姑姑蒙杰樨噶按理都要手捧酒壶酒杯,等候在逻些的路旁,向红仁切问好、敬酒的。现在还会吗?
没有姐姐作伴娘、小妹作伴女同到婆家。只有盛装的雪儿一人孤零零地,骑在马上,格外孤单。
这时,克莫罗德听见新娘慕容雪用草原最美的歌声,在马上唱着悲伤的哭嫁歌儿。
“从今啊——离别父母亲人,
嫁到啊番邦——备受欺凌。
战火啊阻断——归家路,
兄弟啊姐妹——仔细听……”
凄婉优美的歌声时断时续,中间泣泪声声,听得克莫罗德不自觉地潸然泪下。他想:男人们打仗打不过,让雪儿瘦弱的肩挑起和亲的重担,于心不忍啊!
哭嫁歌儿是吐谷浑久经战乱的独特历史产物,此后,吐谷浑的后人保留了这个公主们离家前哭嫁的风俗。亡国哀音留下多少世世代代战乱中人们的辛酸泪呀!
慕容克莫罗德心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抓到的吐蕃俘虏和他们所带的自己弟兄们的人头,泪从脸颊落下。他不理解哥哥究竟是什么想法!但是,他明白弱小不宜生存。深处夹缝之中,哪有民族尊严?吐谷浑人正经历着很多常人想不到的折磨,正应了那句话:身处战乱,无人能够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