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没有任何行色可疑的人,人们都在兴致盎然地观灯猜谜,男男女女打情骂俏,长安俨然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一直逛到午夜子时,公主还没有要回鸾的意思。街上的灯实在是太美了。蔬菜灯、百兽灯、百鸟灯、昆虫灯栩栩如生。
那边的灯是精卫填海灯,女娲补天灯,妲己祸国灯,孙膑装疯灯,孟姜女哭长城灯,三国刘关张桃园结义灯。既活泼又形象。这边儿是水灵灵的鲤鱼灯,螃蟹灯,蟹横行。海螺灯,吸盘扇动,让人有洞悉它一张一合的原理的冲动。长安城里的此时此景,简直就是一个格物技术的大展览。
这时候,很多侍卫也开始松懈了。他们和侍女们在各色的灯谜前驻足思考,赞叹议论,完全忘了自己的保卫职责。
“快看快看,那个白菜灯,菜叶多像啊!”
“芫荽(香菜)灯,头上的叶子细碎得跟芫荽一模一样!”
“那个黄瓜灯一身刺儿,像刚摘下来一样,真想吃黄瓜呀!”
“还是茄子灯好看,紫荧荧的,弯弯曲曲,颜色漂亮。”
“韭菜灯才好看呢,那些细细的韭菜叶儿是怎么撑住的呢?还晃来晃去的。人手真巧。葫子灯也好看。南瓜灯最大,要是有这么大的南瓜就好了。”
东峪、托罗生、次旺紧紧跟在嘉莹她们身边,她们已经从城北逛到了城南。嘉莹发现:彩云、拉巴子和美思子都穿着美丽大方,一行人边走边聊,开心地说笑着。
在一个背静的巷子里,六个人终于甩掉了御林军,他们脱掉华丽丽的衣服,换上了百姓的布衣。次旺在那里备好了两辆马车和一辆手推车,几个人打扮成探亲访友的模样,按照东峪画好的路线,迅速向南城门走去。
南城门守城官兵今天也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城门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把城墙装点得更加庄严肃穆,从城根下到几里外都可以照得亮如白昼。
爆竹烟花时不时从长安城街巷中腾空而起,在天上盘旋着,呼啸着,闪出最炫丽的彩色。整个长安都在彩灯和烟花的映照下别添生机。
今天是元宵节。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们鱼贯而出,匆匆而入,很多人从城外推着车子进来,车上推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刚刚探亲归来,行色匆匆。城门口儿没有任何人盘查一二。
六个人大大方方地迅速地离开了京城,奔商州而走。东峪做好了充分准备,打算在一个商州过后的小村庄休息,这一走,就要几百里地,可能今天跑一夜,明晚到达。
东峪和托罗生次旺各自骑着自己的战马,还是比较快的,但这马实在太好,怕守城官兵有所警觉,只好把它们套在马车前面拉车,一车三马,也够扎眼的,次旺个子不高,负责赶车,东峪赶第二辆车,两辆车大约相距一里左右,嘉莹和彩云在东峪的车上,先走。拉巴子和美思子在第二辆车上后出城门。托罗生则推着小车儿,慢悠悠地最后出城。
他们已经出城很远了,城上士兵几乎看不到他们了。一行人赶快换好衣装,解下备马,继续前进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狂奔着,怕后面的追兵赶到,他们知道:此刻的长安城里为寻找他们已经炸开了锅。所以要尽可能地先找到一个深山密林,隐藏一段时日,再继续行走。
宇文统领在一个街角拐弯处,正准备随公主向西行,一转身看灯的功夫,公主和她的侍女不见了。宇文急忙向西带人搜索了一段儿,没有发现人影,又向北找了一个时辰,依然无果。这才着急起来。中间也走失过,但片刻之间又都找到了,这一次,似乎真的找不到人了。
他把兵卒都撒出去寻找,约莫半个时辰都回来了,纷纷奏报:“统领,没有发现公主!”
“统领,没有公主行迹!”
“没有找到彩云!”
“没有找到贴身侍女!”
宇文急了,这是掉脑袋的失误,他一人死不要紧,还可能连累家人。他的头嗡嗡嗡地响着。
他带人迅速返回观音观。观内除了公主留在观中的侍女和侍卫,连公主的人影都没见。这时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观中的所有人叫来详审一番,没有结果,马上进宫,向皇上和天后汇报了公主失踪的经过。
东峪和嘉莹车马一行人奔波了一夜,人累马疲。东峪喊道:“停车,停车!原地休息!”
嘉莹睡眼朦胧地被彩云扶下车,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一路上穿山越岭,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不过这种山翻起来比阿尼玛沁山容易多了。
东峪连忙上前,扶住嘉莹。几个人把车马拴在路边的丛林里,生了一堆篝火,次旺取来山泉水,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热肉汤,大家拿出备好的干粮,吃了起来。
边吃边聊,东峪说:“大家知道吗?这里就是黑龙口了。”
“黑龙口,是那个传说中的黑龙口吗?出了这个黑龙口,我们就到商州了。”彩云兴奋地接话道。
“是啊,就是这个黑龙口。所有到南面赴任的官员,或被贬出京去南方的官员都从这里经过。比如权德的诗《舆送商州杜中丞赴任》说的就是这种事儿:
安康地里接商於,帝命专城总赋舆。
夕拜忽辞青琐闼,晨装独捧紫泥书。
深山古驿分驺骑,芳草闲云逐隼旟。
绮皓清风千古在,因君一为谢岩居。
嘉莹抬头看看东峪,东峪也正在看自己。隔着篝火,目光一样炽烈。彩云递过汤碗,嘉莹喝了一口,马上呕吐起来。
东峪没有做过父亲,并不懂呕吐的意味,担心得皱起了眉头。关切地问:“公主怎么了?”
嘉莹结结巴巴地答:“我——没什么!”
“以后我们都兄弟姐妹相称吧,以免遭人怀疑。”嘉莹说。
“同意,以后大家叫公主沈嘉莹好了。你们叫她嘉莹姐,我就叫她嘉莹吧!”
“这个名字好,我喜欢。她就应该属于我。”
东峪心里暗笑,亲爱的,这就是你的名字呀!还用属于吗?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露声色,点头表示同意。
“大家以后叫我邱东峪,或东峪好了,你们可以叫我东哥。”
“托罗生就叫罗生。次旺就叫邱旺。彩云就叫沈彩云,拉巴子就叫沈拉拉,美思子就叫沈美思。大家看好不好啊?”
“同意,同意!我们不如在这秦岭深处隐居算了。公主,啊不是,嘉莹姐身体不适,还是休息一下的好啊!”美思子兴高采烈地说。
东峪看看呕吐的嘉莹,同意地点点头:“穿过商州,再往东一点儿,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一处房子,住下来,你们看怎么样?嘉莹,你说话?”
“我看可以,等我身体恢复后,再西行去吐谷浑。”
“嘉莹,从此之后,你我闲云野鹤,你能不能适应这样清贫而闲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