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省涯继续走,郝听继续唱,“姐妹们,站起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抢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离开——离开。”最后“离开”两个字还在舌尖上颤一颤,有颤音效果。
方省涯脸上表情有裂缝嫌疑,眼睛都睁大了,咧开嘴无声笑了好久。这时,他已经听出来这不是陶樱的声音,那是谁呢?
方省涯难得有好奇心,这是哪里的曲调,如此简单直白,大胆程度堪比孟珠。女孩子嗓音柔和,带着些南方口音,濡濡软软的,有一点点沙,尾音上扬,格外的好听。歌曲断断续续,唱歌的人显然不甚用心,只是随口哼来。
方省涯站在书库门口好久了,郝听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没有发现,自顾地做着事情,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歌,有时还拿过茶壶嘴对嘴喝两口,感叹曰:“生活真是幸福啊。”方省涯也不吭声,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女孩子从没有见过,背影纤细,一点不淑女地伸着腿坐在地上,身上穿件奇怪的袍子,后面系带的。头上戴块布,可能是梳着双髻,所以在花布顶上有两个可笑的凸起,几缕头发调皮地垂在女孩脸侧,随着女孩动作轻轻晃动,女孩一直反反复复唱着刚才那首歌。间或停下,摇摇头,自言自语,“十个男人就有一个好男人,这比例也太大点。”又摇摇头,方省涯笑得快要绷不住,刻意地放轻脚步走到女孩面前,想要看看女孩什么反应,像一只居心叵测的狐狸,毫无平时摸样,可惜他对自己现在这反常行为毫无察觉,陷入猎奇的兴奋中。
郝听去够前面的书,忽然发现面前停了一双脚,郝听疑惑地向上看,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呃,男人,莫非是田螺小伙子,在这时候,郝听居然闪过这样奇怪的念头。
眼前女孩抬着脸仰望自己,白生生的一张小脸,尖尖下巴,闪亮亮的眼睛,微张着嘴,头上的花布在下巴系着可笑的结,雪白的脸上有几道灰色的手印子,估计是书上的灰擦到脸上的,要多可笑就多可笑,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突然一张嘴,“你好!”
方省涯也一本正经地答道:“你好!”突然觉得特别开心,嘴角慢慢打开,笑意慢慢浮现,慢慢到达眼底,眼底盛开了大片大片的桃花,美得令人窒息。原来清淡的五官居然活香活色,郝听觉得书库内光线都亮了几分,郝听傻了吧唧又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方省涯哈哈大笑,好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原来以为自己都不会开怀大笑了。这个女孩像个小狗呆呆的,方省涯伸手想擦去郝听脸上灰,乐不可支。
郝听被方省涯的笑声从虚幻状态拉回来,意识到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大周,弄不好小命不保,迅速爬起来跪倒,“奴婢,奴婢,见……见过大人。”
方省涯怔一下,慢慢收敛了脸上笑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模样,停在郝听脸侧的手慢慢缩回,垂落在宽大的袖子里,淡声道:“你是新来的宫女?叫什么名字?陶姑娘呢?”
这个声音很熟悉,郝听迅速在脑中分析一遍,居然是陶樱的梦中情人“方先生”,飞快抬头瞄一眼方省涯,高高瘦瘦,淡蓝的宽大长袍,清淡的五官,温文的气质,像一幅淡墨的水彩画,基调是淡淡忧郁的淡蓝色,总之是很淡,但是却给人很惊艳的感觉。
正对上方省涯探究的眼神,郝听心虚地低下头,没有看见方省涯眼里闪过的戏谑,恭声道:“奴婢已经进宫快两年半了,叫郝听。陶姑娘在外面。”
方省涯低声念一遍“郝听”,笑道:“是挺好听的。”郝听脸腾地红了,显然方先生已经听到刚才自己唱的歌,只能当没明白,厚着脸皮回话,“谢方先生谬赞。”方省涯一愣,刚刚这小丫头叫的是“大人”,应当是不认识自己,现在确是叫“方先生”,又认识自己了。方省涯警觉地眯起眼睛,沉声道:“你认识我?”郝听咽咽唾沫,紧张道:“奴婢听过您声音。”
已经进宫两年,自己来来回回观沧阁也不少趟,见到的都是陶樱,小丫头听过自己声音,还能辨别出,就说明自己来的时候一直都是躲在观沧阁后面,挺能藏啊,不是太聪明就是太傻,应该不是后者,要不是今天来这儿借书,恰巧陶樱不在,还不知道观沧阁还有这样有趣的小丫头。
方省涯蹲下身子,翻翻郝听登记的书簿,又翻翻压的平平整整和修补的妥妥帖帖的书,指指登记的书簿,道:“这是干什么?”
郝听偷偷抬眼,看见方省涯剃的很干净的下巴,离自己额头只有几寸远,悄悄的不着痕迹地把跪着的双腿往后挪动一下,方省涯嘴角挑了一下,郝听老老实实道:“分类登记以后,便于查找。”
方省涯“嗯”一声,郝听又往后挪动一下。
方省涯直起身,“我要找两本书。”径自朝门口走去,郝听不起身,只是把双膝转向书库门口,“恭送方先生。”方省涯摇摇头,叹口气,头也不回,“陶姑娘不在。”
郝听愣一下,“哦”一声,赶紧爬起来跟在方省涯身后,亦步亦趋。方省涯说出要什么书,郝听翻翻登记的书簿,根据拼音的首位字母,迅速找到。恭恭敬敬递到方省涯手里,赶紧退到一侧,低头道:“方先生走好。”
方省涯笑了,这孩子也太自我保护了吧,怪不得不声不响能在书库藏两年,郝听等了半晌,见地上的那双脚并没有一动,偷眼看一下方省涯,见方省涯正含笑瞧着自己,忙又把头低下,一只修长的手伸到自己下巴,郝听大骇,忙后退一步,动作异常敏捷,方省涯真是哭笑不得,指指郝听下巴,“那个太难看。”郝听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自己顶着鸡妈妈的花头巾在这个美男面前晃悠了半天,美男都实在看不过眼了。红着脸摘下头巾,在手里拧来拧去。
郝听果然梳着双髻,这原是宫女的发式,也经常见,怎么就觉得郝听的双髻特别好笑,像两个圆圆的包子顶在头上。
“你刚刚哼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郝听脸都要滴下血,心里又是极其的紧张,不会把自己以妖言惑众,或是蛊惑人心的罪名给咔嚓了吧,又扑通跪下,战战兢兢道:“叫姐姐妹妹站起来,方先生饶命啊,奴婢也是小时候听别人唱的,奴婢也是随口哼的,没有别的意思。”
方省涯黑着脸,难道这孩子脑子有病啊,谁要杀她。自己在宫里对待宫女太监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未责罚过一人,别人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客气有礼,但是从未有人见自己怕成这样,方省涯情急之下居然爆出一个冷幽默,“姐姐妹妹站起来便能抢到一个好男人吗?”说完,方省涯都被自己吓一跳,这什么跟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