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当今世上皇上最为疼爱的妹妹公主长宁出门,是以排场素来气派。自公主府至红线庙,一路二十里地,绵延漫长队伍,有长安守备兵马护送,骑兵开道,百名妇人一路步行追随。长宁公主自从婚后,出门是罕有的事情。今天出门也是为了和陈慎之一齐去一趟红线庙,盼望一同再跪在红线娘娘庙前,能够点亮琉璃灯,得到传说红线娘娘的祝愿。
她心里实也不愿意这样招摇,只是一来皇家仪仗本是应该,不能缺少,二来陈慎之坚持这样,长宁劝说不过,心里也极爱他,也只能随他。她一向心里良善,二来盼望红线娘娘念着她心里慈悲,特命沿路跟随妇人带上馒头杂粮,分派给沿街穷苦百姓,接济贫困。陈慎之心里不愿意这样,担心众人集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但他念着既然长宁喜欢,也就只能如此。
长宁、驸马要到红线庙来的事情已经提前告知庙里,庙里主持以及众多小尼一概列在庙门前,念经礼佛,迎候长宁等人到来。今日红线庙全心全意只迎着长宁夫妇一对。
长宁坐在轿里,紧咬唇边,手里攥着帕子。身边丫鬟知音知画服侍在旁,与她端茶递水。知音知道长宁紧张,于是劝慰长宁放下心来,说她这几年来诚心敬奉红线娘娘,和驸马爷又是真心相待,这次琉璃灯,一定能够点亮。
长宁听她这样说话,心里虽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却也能够放心一些,勉强喝过知画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唇角。又问知画:“离红线庙还有多远?”
知画悄悄拉开旁边帘子一角,眼见轿外都是人马,楼宇连连,不知道是哪里。因索性拉开前帘,问前方驾马的车夫。回过轿里告诉长宁:“好叫公主放心,离红线庙还只差两三里路。公主在轿里只歇一会儿,不多时就可到了。”
长宁点点头。
前方陈慎之骑在马上,神情恍惚。今日情形,恍惚像是当年他年少得志之时,京城长街,一同青年俊才同游,他骑在最先,两边众人瞩目。进而想起当年一些事情,一时不能自已。又抬头看天,知道此行很大可能又要让长宁伤心,却又不得不来这么一趟。挂在腰间的铃铛随他身子晃动,发出叮当声响。顺着沿途的风,吹向远方去了。
云山寺后院,观音殿前。
姑娘呆坐在观音像前,愣愣发呆。耳边忽然一动,听到叮当响动,忙一抽匕首,转过身来,警惕着看着眼前来人。只是动作太大,不免又要牵动身上伤口,微疼着皱了皱眉,嘴里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少年走到近前,咧嘴一笑,又咳了咳,坐在姑娘近前,道:“你不要多动。那和尚害你力道不浅,你如今受了重伤,被困在这里,应该好好休养,趁早恢复才是。”又垂眼看了她手上紧握的匕首,顿了顿,继续道:“和尚不拿走你身上的匕首,是自忖你受了重伤,不能拿他如何。可我不同,我早是该死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放心,我不会伤你。你手里有匕首,可以放下心来,那便拿着就是。”
姑娘听他说完这些,心里略略放宽。只是她被那恶和尚真可一路带到这里,又紧接着被关在这里许多天。身负重伤,一身玄通修为不知道几时才能修复。也不见真可过来见她,不知道他到底要拿她怎么样,一直惴惴不安,直到今天,眼前这少年还是她见到的唯一“熟人”。她问:“你和那个恶和尚是一伙的?”
少年听她语气幼稚,不免心里发笑,摇摇头道:“我同你一样,不过都是被他捉来的人罢了。那天你进到小屋里,伸手要来拿那个盒子,是我写字提醒你‘小心’的不是?我若和和尚是一伙的,何必要费心提醒你。”
姑娘入世未深,想了想,点点头,又想起当日情形,反问道:“你既然和他不是一伙,为何我那天明明亲眼看到,看到他在为你疗伤治病。”
“我问你。我若是要驱赶一匹马为我做事,马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是不是要先救活马先?”
“是这样的。”姑娘点点头。
少年说话有些快,又歇了歇,继续道:“同样道理。那和尚能不先救活我这匹将死之马吗?”
“嘻嘻。”姑娘被他的话逗乐,道:“你这人真是有趣,将自己比作马儿。我相信你的话了。我叫蓝彩衣,蓝色的蓝,彩衣的彩衣,你呢?”
“我……我叫做陈慎,耳东为陈,慎思的慎。”
“好。我们击掌为誓,今天你对我说的话不能是骗我的,我对你说的话也不骗你,如若不然,定遭五雷轰顶!”说罢,蓝彩衣放下匕首,伸出五指,看向陈慎。
陈慎苦笑一声,伸手要拍上去。却不妨蓝彩衣突然曲掌捏诀,伸指一点陈慎掌心,陈慎只觉一股霸道气劲袭来,向后仰躺,嘴角一咸,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不会玄通?”蓝彩衣留了心眼,存心要试他底细,见他毫无防备伸出手掌。心里不禁有些后悔,遂收回来一点指力,却不想他竟硬生生受了这一指。眼看这情形,他定是一个不会任何玄通法术的普通人无疑了。顿时所有的戒备通通打消,念起当日他还写字提醒自己小心,现在又第一个来看她,诚心待她,她反而还‘不识好人心’,存心戒备,欺他骗他,让他受伤。心里满是懊恼后悔,以及深深歉疚了。
她忙离开蒲团,也不顾身上伤口未愈,忍痛跑到他的近前,拉起他的身子,满是焦急神色,口里只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的不是,全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说着这些话,眼泪也如珠子一样,一滴滴不停地落了下来。
陈慎在她怀里不能多动,伸手擦了擦嘴角,有些尴尬。才说话道:“蓝姑娘,你的眼泪太咸,我吃不惯……”
蓝彩衣听他说话,先是一喜,然后羞愧。柔声道:“你诚心诚意要与我做朋友,是我多心害了你。我与你说声对不起。你不必唤我做蓝姑娘这样生分,我听不惯,你只叫我彩衣,我反叫你陈大哥就好,行么。”
陈慎嘴里道:“都可以,随你的便好了。我……我只盼你早些把我放开,你将我身子勒得太紧,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蓝彩衣忙松手将他放开,见他大口喘气,才知道自己方才因为担心,将他搂得太紧。她始终是未出阁的姑娘人家,虽说修真仙门不过分讲求这些,但她自有女孩的一份自尊,知道方才动作不免暧昧,于是脸上两朵红云渐起,嘴上道:“你现在觉得身子如何。倘若因为我的一指要了你的性命。你且放心,我也一定赔你一命,绝不苟活。只是……只是要我先报了师父师娘苗寨婆婆们的恩才行,你可能要在阴间多等几年……”
陈慎听她这样糊涂说话,笑道:“我要你性命作什么。你且放心,我自知我身体不能坚持太久了。现在活着,不过借着高人强行为我续命。越是这个时候,人反倒越是命硬。虽然方才生受了你一指,也能够挺过来。我现在动不了什么手,劳烦彩……彩衣你从我怀里寻出一味丸药了,给我吃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蓝彩衣闻言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忙伸手进他怀里摸索,寻出一个碧玉药瓶来。扯开封口,反手倒出一粒泛光粉珠落在手心里,口里问道:“是这个么?”
陈慎轻轻应了一声。蓝彩衣托起他的身子来,将粉珠轻轻送进他的口里。不消片刻,他便动了动手脚,咳嗽着身子爬了起来。
“谢谢姑娘了。”陈慎弯身给她拜了一拜,行了一礼。
蓝彩衣自小生在云南,不懂这些礼节,也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手忙脚乱生受了这一礼。道:“陈大哥,你不该这样。原是我害了你,你非但不怪我,现在还来谢我。岂不是要我更加羞愧。”
“彩衣姑娘错了。”陈慎道:“我这一礼,是因为有求于姑娘才拜的。”
“什么事?”蓝彩衣瞪大眼睛望着陈慎。
陈慎道:“我想求彩衣姑娘你出去以后为我办一件事情。赶在今日午时之前,跑去京城红线庙里,替我,替我将这一封包送到一位少年手中。”说着,从怀里取来一个红纸包着的小包,递给蓝彩衣看。
蓝彩衣接过封包,口里道:“不是我不愿意帮忙。我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都不知几时才能逃出生天,如何为你做事。”
陈慎笑了笑,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姑娘出去的。”
“真的么?”蓝彩衣脸上一喜,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若是当真能救我出去,莫说是求我办一件事,便是十件事,百件事,我也通通给你办到。”
“彩衣姑娘未免也太现实了。”陈慎笑着摇头,道:“你只需听我安排,等下有人来了,你一一照做,不怕你出不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