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榜公布的当夜,回水坨大队好多人都彻夜未眠。天还没亮,陈长生就从床上爬起来,拄上拐棍,向外面走去。这几天他的腰痛病又犯了。他刚走到门边,就被长生婶叫住了:”三更半夜黑灯瞎火地你到哪去啊?“长生婶责备似的问着,问完又数落起来,”一晚上你坐倒起来,起来坐倒地像吃了九牛臊样,没有一会儿安静过,折腾个啥呀!都这把年纪,心还那样静不下来,兴奋得一夜不睡。“”我到承包田上去看看。“”那几块田有什么看头,天天在队上干活都是见着的。“她心疼老伴,边说边阻止老伴出门。
”怎么没看头,现在看和以前看感觉不一样,这是我们往后生活的命根子,全靠自己去拨弄了。我们得时时刻刻为地里操着份心,惦记着点,计划着点。什么时候蹬腿闭眼了,那才能不看不管。不能承包到手就算完事,不花心思,这田是种不好的。咱要是不比往年多出点粮食,就辜负了自己这些年的心愿。以前是集体的土地,里面种啥,自己没有决定权。现在不同了,我们想怎么种就怎么种,要千方百计地让它多产东西。“陈长生边说边往外走。
微带凉意的晨风,吹透了他的全身,并不停地吹拂着他身上披着的衣服,亲密地送着他朝前走去。风虽然有些凉,可他浑身发热,心头一直像喝了烈酒烧乎乎的。这风吹到他身上恰到好处,舒服极了。他看看天空,黝黑的夜幕正被徐徐的微风掀开,远处的天边已吐出鱼肚白,启明星也将在黎明中隐退。面前的山头在黎明中显现出影影绰绰的淡形,并将脱去它们身上最后一层黑色罩衣,宛如个个巨人在俯视着清晨的山庄。身后的村子依然被笼罩在黑蓝色的夜幕里,酣睡在宁静的群山怀抱之中。他停住脚步看了会儿,从光线判断,天快亮了,就忙着朝田坝走去。他刚转上小路,就见张二虎从对面走过来。他便马上赶过去,向张二虎招呼着:”你来得更早。“张二虎见是陈长生,高兴地说:”从下午张榜公布起,我的心喜欢得就快跳起跑了,按都按不住。昨夜就往承包地里跑了两趟,这已经是第三趟。
我是来打界桩的,我要把它牢牢地钉住。桩虽是钉在土地上,可它实际上是钉在我的心里。几亩田地承包来多不容易,不能让它再飞了。一锄一犁都不能让人侵占去。你知道,我这几亩田就是在我爷爷和爹手上,被地主张震山家抢去的。为了得到它,他们不惜把我一家人赶尽杀绝。要不是成玉大爷救我,别说今天还站在这里,早活二辈子人啦。土改时人民政府把它还给我,年我又把它交给合作社,如今队上又让我承包回来。你说我能不高兴吗?“张二虎边说边掀开用衣襟包着的界桩。完了,他就到地里打界桩去了。
陈长生也忙着要往自家田里去看,继续往前走。他的田旁边是肖永才的,再过去是黄有新的田。还没到田头,他就见肖永才在那搬石头界桩。
看陈长生走来,肖永才站起来,一边用脚踩踏石桩周围的泥土一边说:
”我承包的田挨着’干叫唤‘家的,得防着他们点。全大队的人挖茅坑都怕挨着她家,这回算我倒霉,给摊上了。各户承包榜一公布,我就立马跑到地头,在田块两端挖了土坑做上记号。我怕她把坑填了,移位另挖,还在田边石头上用钻子钻上印迹。要是记号做到他家后面,还不知道要往我这边移几犁头宽。昨天我连夜到坡上打了几个石头界桩,并刻上我肖永才的名字,一个个背下来。这不才弄完,天就亮了。“陈长生看了下他立好的石头界桩,虽然上面的字钻得不怎么工整,笔画纤细而歪歪曲曲,但也能认得出来。他心想,大家确实把土地看得比命还贵。肖永才你别看他平时脑壳里没多少转转,可在这件事上比任何人都做得着实。他又和肖永才寒暄几句,便来到自家田头。在田里转了几圈,他见前两天量地插的竹签还在。肖永才的做法倒提醒了他,他也要去做个印记,便抽了根竹签在田埂上掘起坑来,掘完才放心地往回走。
各户承包地张榜公布后,按原定时间开会,发土地承包证书。这天全大队的人像过年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上平时难得穿的新衣服。赵志明也把他那件涤卡上装拿出来穿上,下身穿一条洗得有点褪色的蓝色裤子。这么一打扮,人显得格外精神。赵志清把他存的一套黄色新军装穿在身上,还特地刮了胡子,显示出几分威武的军人气势。赵志军今天穿上的是一套还有几成新的旧军装,腰上扎了一根皮带,头上戴顶洗得发白了的军帽,连领口上的扣子也扣得整整齐齐,俨然一个老兵的装扮。柳茹辛今天穿的是杨永志第一次碰见她时穿的那身衣服,显出学生的秀气样子。王梅华和高素芬在临时搭起的台子后面准备庆祝演出,帮着给学生化妆。几个回乡青年也组织起来,凑了几个节目。其他大队的人听说五里坝开庆祝土地全面承包大会,都跑来想看个究竟,打听土地承包的详细内容和做法。